大朝散罢,青蓝朱紫的衣冠肤sè如cháo水一样,漫过龙尾道的yu阶,出了承天门后方才流散殆尽。
其中代表常平铸钱盐铁户口sè役转运诸使衙门的官员,却在皇城,聚集起来窃窃私语。
“朝中计相两班,都是财计能手第五相公擅长开源,小李相公擅长节源……”
“两人相辅而成,遂虽然国用而日增,岁以倍半往昔,而民扰慎微……”
“但是这两位之外,还有半个理财能手……”
“虽无计相之名,天子却屡屡问财于斯……所得甚多”
“难道是……”
“没错,就是内枢密使梁瀛洲啊……”
“相比传统沿袭的在国中调剂,改良善政,以开源节流之法,他主张的是外取啊……”
“外取……”
“此公自创诸门政治经济之说,主张就财于敌国、外藩,常施以兵戈,威凌以军势,遂多得人口财赋以补国用……”
“这次主张增兵备西,少不得又是类似的主张……所以大伙儿都在看着……这位究竟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同一个时间,大内内苑中轴的御道上,神sè匆匆或是哭哭啼啼由人搀扶而过的盛装女子,老少皆有,却宁愿绕远路刻意避过了某些建筑,不由引得门前候命的内官,窃窃私语。
“这些是什么人啊……”
“都是进来问安的命妇……”
“现在又不是朝礼的日子……”
“还不是检点闹的,上下不知道牵涉到多少,都是进来给自己的父兄子辈,哭秦廷的啊……”
“哭秦廷……”
“这儿不是有正主儿么……”
雕梁画栋的内殿之中,
“因为我嘱咐过,哪个敢不识趣的凑过来,就给我耳刮子侍候,送到宗正寺去训诫……”
一身宫装的小丫头,对着苦笑不已沈惠妃如此轻描淡写道
“哭闹撒泼什么的最讨厌了……”
罢朝后的麟德殿内,
“触目惊心啊……”
换上一身常服的皇帝小白,冷笑着看着自己的近臣,他们主要是秘书监、殿中监诸学士、侍御,以及相关省部寺的主官,属于泰兴朝提举起来的新进。
“南北衙诸军,殿前五府三卫,东宫三府三卫,宫衙苑厩杂属各营,除勋授、寄禄官等,在京七万六千员额的名册,只有不到一半的实数啊”
“风闻朝廷检点,京中诸营中,顿时跑了一小半在员,第二天检点,又有无数告假告病,请出外务的,甚至还有未及中年,就要求告老的……”
“这就是朕亲近宿卫啊……”
“天子脚下,京畿防要,什么时候滥浮到如斯……”
到这里,他也有些头疼,本来只是让这位稍稍整顿军务,敲打一些松殆的人和作风,毕竟有些积弊是好几代沿袭下来的,但是没想到这位一口气能纠出这么多东西来。结果无论是天子,还是宰臣,都变得骑虎难下,如果没有足够得力的处分措施,是无益朝廷威信的。
“内枢密已经上书自请责处了……”
想到这里皇帝小白顿了顿,又道
“你们也要拿出个章程来啊……”
这话听得底下众人却是一阵腹诽,这位内枢密使名义上总领畿内军马,但大多数时候不是告假,就是引兵在外,要追责,也追不到多少身上。况且这位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让他乖乖背黑锅这种事情,想都不要想。
“臣以为……”
后还是现任兵部右侍郎李涵,硬着头皮开声道。
由于兵部尚书梁宰年事渐高,又兼领枢密院和东南路军务,实际上部务都是两位侍郎在署理。
“缺额过半者,减职事一等,营任团事,团任队属……以此类推”
“不足三成者,主官去职,所部就地撤编,待另选编补……”
“存额七成者,概不追究……”
“八成九成者为优异,给军赏,赐食,”
“具体章程,你们再议……”
皇帝小白皱了皱眉头,还是不甚满意……
水汽蒸腾中,我舒服的吐出一口气,现在我家应该是门庭若市了吧。
带着一干部属亲军和少年亲事驰骋秋猎之后,大汗淋漓的冒泡在温泉里,顺带处理公务实在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虽然我的弓马功夫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检点实额,最不好过的是那些习惯在军中混日子的勋贵子弟,自找强壮家丁,补足缺员。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缺额。于是他们背后的家人长辈,为了保住这个出身,不得不上蹿下跳的四处活动了。
龙武军里也留有有一成的空额,不过主要是留给那些花钱来军队中镀金的门荫子弟,并通过军队中的生活,从他们身上创收。
检点到最后,还是以老龙武部曲,军容最为鼎盛。左右龙武军,在编两万三千人,都已经配齐了一人双马,这事一个难得成就。要知道,多养一马之费,一家六口之食。
“前日悟空上人来府上拜谢……”
我头也没抬,只是哦了一声。
“朝中差遣往天竺的僧团和护法队,已经出发了……”
悟空和尚,这家伙是个倒霉孩子,之前并不是僧人,而是十五年前前往宾国的使臣随从,在该国东都犍陀罗城病倒后,出家为沙门,游历诸国十数载,前年方才还国。
却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某个传奇小说西游记里的化身。人家一听到他的法号,就不免想起的某只猴子。
因为安西方面请求国中派遣高僧大德协助宏兴佛法,像他这样熟悉吐火罗诸国当地的僧人,就成了抢手货,经过一番大义劝说后,他被授予五品衔的僧官后就带了一帮梦想着能复兴佛门发源地的大唐僧众,重新出发了。
“魏长史呈文……”
“城傍诸胡踊跃报投……旬日既募得逾万弓马健儿,尚有不断来投者,请示是否增选……”
我看了下奏名的,其中不乏一些附藩小首领和有名有姓的贵族子弟,带着扈从和家将来投军的。
“这是怎么回事……二十万段财帛,还没用完。就已经补满了……”
“还不是灾荒闹的,这些年塞外白灾连绵,牛羊多死,各部饥而相掠……”
来人解释道。
“室韦、靺鞨、契丹、奚族皆有部众大举南下求内附乞食朝廷,乃至回纥、渤海、新罗等外藩,都有人逃奔国朝,天子择其良键,于故州重置城傍,遂得健儿数万……”
“本军在河西、云中、北原一线,有大量附藩杂胡,世牧为业专供军中牛马羊畜……亦受其害,只是所幸有本军扶持,输粮代工,尚得一时安稳……”
“因此这次总府招募良键,饥遂不得食者趋之若鹜尔……”
“只要给安家口粮,就能开拔……”
“这么说回纥也也在灾患中?……”
我心中一动,让人找来四方院这些年的贡表,光是回纥请求以马匹和财物,换取粮草的回易请求,就多达十七次,涉及内外九姓十一氏族的大部分首领。
不由想起后世论坛一个争议较大的话题,关于唐代胡化的因果说,因为史学界有研究说。
唐代所处的七至八世纪,据说是中国古代最温暖湿润的时期之一,梅树、柑桔、荔枝、竹类,生活在长安和洛阳的驯象,都是侧面的记录。在唐代的三百年中,大雪奇寒和夏霜夏雪的年数都比较少,而冬无雪的年竟达十九次之多,居中国历史上各朝代之冠。
温暖的气候也代表着作物收获期缩短,而湿润气候带来的是降水的充沛和产量的的增长曲线,养活更多的人口和国家储备,适宜耕作的农耕区逐渐向北推移,作为农业国家的势力范围也随着人类活动不同程度的扩张。诸如后世高坡黄土的西北之地,在唐代却是‘闾阎相望,桑麻翳野‘的沃野万里。
作为一个王朝国力强盛的标准之一,灾害频率也是一个重要的指标,相对充足的国家储备和较少的灾荒频率,让政权可以从容对应各种突发状况,于是盛世自然而然诞生了。
按照后世某些学术研究的说法。
世纪中叶以来,北方游牧地区环境压力十分大,战luàn和内迁频率增大。也是因为气候的逐渐转冷,在严冬和寒灾的影响下,草原部落政权,不断的发生内luàn,自发的国力大损。
诸如晚唐以后,回纥成为草原霸主后,也因为灾荒很快陷入内luàn而土崩瓦解。而更晚一些崛起的契丹人就赶上了一个好时代,中原五代十国的混luàn局面,让契丹人几乎可以随心所yu的南下炉火人口和物资,来熬过草原上最艰难的时期,特别是燕云十六州的农业人口,让契丹获得稳定的产出来源,来维持游牧政权的稳定。
等到中原重新建立大一统王朝,契丹也形成半游牧半封建国家的基本雏形,檀渊之盟的年年岁币,更是把契丹养féi成一个真正的封建王朝。
特别在安史之luàn后,北方游牧民族的内luàn和南迁频率进一步加大,而唐朝经过内luàn无力维持足够的边防,所谓的中原胡化就无法遏制了。为了求生存而拼命南下的游牧狂cháo,让藩镇割据的中原更加混luàn不堪。
这些年我所经历的事情,从某些方面也刻意说在印证这个研究的方向。不过既然这个时空的大唐已经挺过最艰难的时期,成功的重新建立边防的壁垒,等待这些南下胡族的命运,就只有被羁縻和汉化的结果。
这或许是一个契机,组织这些饥荒中的游牧部族向西迁徙,寻找新的生存空间的契机。
“本军还有多少陈化粮和过期罐头……”
我重新开口道
“不够的话,我还可以从南海调集……”
呼罗珊首府木鹿城,豪华的总督官邸中
继任的胡迈达卡赫塔,从等待处理的文件卷轴堆中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点燃的香草,觉得消退的精力像是cháo水一样,从四肢百骸中重新涌出来。
作为王朝起家的发源地,呼罗珊正在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心力憔悴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当他还是发现自己接手的烂摊子,并想象中的更严重。
席大臣给予了他及其宽大的自由处断的权势,甚至让王国的邮驿和情报大臣,警备治安大臣麾下的力量来支援他。也让他深刻了解到,他所面临的问题究竟有多棘手。
众多的民族和宗教信仰,让这片地区从倭马亚王朝开始,就是反叛不断的动luàn根源,阿巴斯王朝也是借助这一连串的动luàn,最终崛起,打败一干竞争者,成为这个帝国的主人。
但是当这些人重新把诉求转向新王朝的时候,迎来的只有残酷的镇压,于是反抗和动luàn的根子就埋下了。
现在,活跃在呼罗珊境内的十几只暴民武装中,有大有小,成分和背景也各不相同,但最大最麻烦,无疑所谓蒙面先知率领的武装集团。
属于拜火教末裔的胡拉米德教派的蒙面先知暴动,居然有穆斯林的贫民追随,这事一个相当严重的事态征兆,撒马尔罕、布哈拉那些一贯不安分的栗特人也就算了,皈依不久的突厥部众或是那些信仰浅薄的农牧民,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但作为真主的子民穆斯林平民,也受到异教的蛊惑而加入暴民武装,什么时候,帝国在穆斯林社会的底层,已经矛盾激化到如此程度。
不断受到鼓励的对外拓展战争,让将军们获得大量的土地和财富,贵族子弟们得到荣誉和,却也让从军的贫民大批的破产。因此战争的失利,只有部分人得到足够的战利品补偿,更多的人则发现接解除服役后,面对的是荒芜的家园和饥荒中妻儿。
动dàng不止暴luàn频繁,就只有召集和维持更多的军队进行封锁和镇压,战luàn的结果是让更多的人逃离家园流离失所,为了维持军队,又不得不抽取更多的税负,结果就是将那些存在观望的富人们心生不满,而那些籍着平叛的行动,饱掠地方的将军们,也成为进一步推波助澜的黑手。
繁重的赋税徭役,流离失所的百姓,高昂的军事维持费用,混luàn的局面,这一切让局势好像陷入了一个泥沼一般的恶性死循环。
目前在布哈拉到伊斯法罕之间,已经聚集将近四五万名武装暴徒,并表现出不同寻常暴luàn分子的军事组织性。
他们截断道路,设卡对商队抽取重税,并拦截了东方诸省和新征服地区输送的赋税,避开重兵防护的城市,攻陷一处处庄园和堡垒,夺取武器和补给,烧毁地契和释放奴婢,然后把带不走的财物和粮食分给附近的穷人,来招募更多的人。
想想到这里,卡赫塔觉得自己的头,又有些涨疼起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宗教或者民族的诉求,而是一只叛luàn政权的雏形。
可他需要时间,聚集军队所需财物和粮食,各地城镇招募的义务兵和部族战士,也需要时间来磨合。因为王朝的军队大规模的西调,聚集在叙利亚备战,让东方的军事力量变得相对薄弱。
虽然北方的可萨人刚刚受到了重创,短期内倒是无力作为,泰伯里斯坦的安息遗民,反而成为呼罗珊北部行省的主要麻烦。
南方来自信德地区的印度王公们,已经在觐见年贡的名单里缺席了,同样消失的还有大量帝国所需的贸易产品,铁锭、棉花、香料、宝石、木材、奴隶等这些大宗货物和贩卖他们的商队,正在市场上消失,根据远方传来的消息是,他们之中的某些人遭受了吐火罗人的进攻,正在寻求调停和介入的力量。
东方的局势同样令人担忧,更遥远的河外草原上,黑黄两姓突骑施突厥,正在进攻顿河下游新崛起的同胞,葛逻禄突厥三大氏族之一的领地,而附属于帝国的乌古斯突厥,也在受到塞里斯人边防军,和另外一只被称为回纥人的东方游牧部族的围攻。
两河内外的诸国的态度也暧昧而扑朔mi离,虽然他们还保持对帝国的朝贡,但是规格和规模,都缩水了许多,借助呼罗珊动luàn的理由,他们干脆推迟了例行觐见……
哈拉城西北,沙布尔附近的山谷中,一名当负有特殊使命的信使,也被蒙上眼睛,骑着骡子,引进来山中的秘密营地。
他是呼罗珊总督大人的代表,也是胡迈达家族家生奴的后代,现任的侍从长,在点满火把的山洞里,他故作镇定的对着带着金边面巾的所谓叛军首领——蒙面先知道
“奉呼罗珊地区的统治者,哈里发的代行人……带来宽恕、怜悯和恩德”
“并以至大之名,给予你们宽大的条件……”
虽然经过全面的动员,呼罗珊地区可以用来镇压的军队,并没能形成足够压倒性的规模,这也是不争的现实,在这段时间内,安抚乃至招降这一只最大隐患,就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金钱,权势,地位,土地或是地方贵族的身份,也不是问题……”
他的主人如此授意道。
“只要他们愿意暂时放下武器……并来觐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