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岭山区内,到处是三五成群的吐蕃人,像游魂一样在山林跋涉着。
好容易走出山地的吐蕃人池桑,既饿又累,只有手中的战剑,冰冷的柄端稍稍能够给他一丝丝安全感,哪怕他满身疲惫四肢沉重的像是背着块大石头,也丝毫不敢放下武器,放下武器的后果就是被饥肠辘辘的别部同胞,割掉脑袋抢走身上最后一片肉干。另外一些人已经开始吃一些来历十分可疑的肉。
他还记得当初千里达溃逃的情形,塞满道路和原野,千上万的哭喊连天的吐蕃百姓和涌动其中垂头丧气的士兵,成为青海道上最常见的风景,不时有贵人带着相对精锐的护卫争抢道路,从这些步履蹒跚的人群中驱杀而过,或是被绝望的溃兵拖倒,斩成肉酱。
但是至少还有一些希望和信念在支撑着他们,虽然在低地上失去大部分财产和人口,只要越过日月山,越过赤岭,就可以重新回到大非川,回到吐蕃人熟悉的土地上,好好的休养生息,重新开始。
但是位于赤岭山口石堡城居然丢了,于是这些好容易逃出生天的吐蕃将士,不得不为他们的回家之路而战斗,吐蕃的健儿仍然没有放弃希望,占据石堡城的唐人兵力并不多,也没有像样的武器,但是他却将这些吐蕃将士,死死挡在整整五天,就是这么五天,聚集在山口下的吐蕃人,已经过了数万。
那些急于回家的吐蕃将士也打疯了,军队被重新组织起来,按照身份的贵贱推举出临时的头领,老弱妇孺被无情的抛弃,最后一点辎重和食物都被集中到最精壮的士兵手中,由那些身份尊贵军将们,亲自带领不分日夜的轮番拼命攻打,终于打破了石堡城,将唐人守军压制在最后一点区域内。
然后,山神怒了,灭顶之灾降临了这只胜利在望吐蕃军队。
那场雪崩吞没的不仅是凑出来吐蕃勇士和身份最高的几名将头,也将这些吐蕃残部最后一点勇气给断送了,铺天盖地的雪潮中,他失去千辛万苦带回的最后一点甲马缁帐,没命的拔腿狂奔。
找不到着急的部众,也没有任何人再试图重新将他们召集起来,幸存下来的吐蕃人不得不自的沿着山脉继续行走,试图绕过赤岭,然后再夜里相互攻杀,夺取对方的口粮和衣物,那些吐蕃贵人高高在上的身份,也难以约束他们一下迸出来的恶念,在林间的某个位置,可以看到他们被剥光赤条条的尸体胡乱堆在一起,而作为女人的下场更惨。
池桑至少也杀死了两个试图偷袭者,
“唐贼……”
一阵鼓噪的声音,惊醒了他昏昏沉沉的疲乏,几骑健马像风一样的掠过山地的边缘,冷冷的望着这些从山林中走出来的吐蕃人,射出几只尖锐的鸣镝。
快走,快走,这些唐人的斥候,显然是在为后方的军队指引方向,池桑和大多数吐蕃人一起,转身向山林中奔去,然后纷纷被从背后射来的短矢,穿透身体栽倒。
这是唐人特有的快连弩,箭矢短小而轻飘飘的,只要不靠的太近,就很难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但是对这些连甲子都丢的七七八八的吐蕃残兵来说,被射伤和被射杀,其实并没有两样,只是早晚的问题。
他绝望着看着,眼前如移动的城墙一般,严整压迫过来的军阵,缓慢推动的包铁打车上架满了尖锐的矛尖和弩弓。
好吧,他再也不想逃了,与其像那些东躲西藏同胞,最后被饥渴和疲惫折磨的手脚无力,只要那些卑贱的下民,只要用一根绳子就能像栓狗一样牵走的命运。
就让我的英魂回到大雪山吧。
“奉赞普敕令,两国议和,所有军民……一体就地听后处分”
突然唐人的军阵中停了下来,中间出现几骑背着黑色小幡的骑马信使,高举着金鹘箭令,四处大声传达道,
池桑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就这么坐在了地上,他已经没有力气判断这个命令的真假,或许需要的只是这个理由。
“伪造吐蕃赞普的诏令……你还真的做的出来……”
武学届出身的都尉求伯君,看着那些满脸麻木,鱼贯驱赶如临时营地的吐蕃人。
“为什么不呢,我们缴获了吐蕃赞普营帐大部分器物,还有他们半数的王臣,还有什么东西做不出来……”
名为梁门四俊之的,被派到军前观察的参军李萼轻描淡写的道
“所有的东西,甚至是人员,都是正宗吐蕃的,当然,除了下令的人……”
“反正背黑锅的那位,一时半会是不可能跑出来解释的……”
“用大人的话说,能少流些将士们的血,总道是好的……”……
虽然道路已经被清理过,但这一路时不时还可以看见战争肆虐过的痕迹,站在暴露荒野的尸骸上的乌鸦,烧成灰烬的村落城寨,有幸逃生又重返家园的幸存者,像幽灵一样站在那些残垣断壁中,看到官军的旗帜,也只敢躲的远远地窥望,然后再大军走后蜂拥而出,搜检道路可能掉落的任何一点废弃物。
偶尔还可以遇上,满地激战过后的痕迹,满地的血腥狼藉,小股的番军正在战场中还能动弹的伤员补刀,这些试图背水一战的吐蕃军民恐怕也没想到,是他们期望的救兵和友军,给了他们致命的最后一击,
一次又一次这样的戏码上演。我忽然有些疲惫和怠倦的感觉,唐人和吐蕃人都在这片土地上流够了血,虽然对我找个层次来说,人命什么的只是一堆记载武功的数字而已。
好在收到土突承晖带来的一个大大的“惊喜”,多少让我振奋了一下,他成功的把大部分吐蕃军民挡在了鄯州以西,不过最后居然会引起山崩,只能说他的人品还真是让人无语啊。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由于土突承晖的特遣队,最后在石堡城炸毁道路引了山崩,一同崩塌下来的雪潮,不但淹没了半个石堡城,也将聚集在城下和山谷中的数千名整装待的吐蕃军队掩埋掉,赤岭到湟中这一段逃回吐蕃的道路算是彻底完蛋了。
将近七八万滞留在这一代的吐蕃军民,像无头苍蝇一样溃走乱窜,如惊群之羊再没能形成像样的抵抗,也难怪那些还有余力的苏毗人,急于送上门来,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
坏消息是,由于通往青海腹地大非川最近最短的这条大路被封住,要继续进军青海就只能绕道到更远的兰州、鄯城一线,走通往羌塘的古浪道。
想到这里我就是有些头痛,
小慕容轻轻按着我突突跳的额头,虽然是没有风险和波兰的巡游,但是我也没能闲着,一路召集那些藩部领,以朝廷的名义恩威交加进行赏罚处断,封赏功劳或是剥夺其土地和人口,甚至斩杀当场。
然后还要陪着少年雍王,接见那些百姓乡老的代表,耐着性子听取他们的哭诉或是陈情,代表朝廷予以安抚和承诺将他们的诉求上达天听。
然后不管走到奥哪里,还有地方各级官吏不停地打着协军或是请教事务只来的招牌请求接见,让人腻味的要死,当然他们来见我是顺带,敬畏我那个走到哪里都要有人倒霉的灾星名声,更主要拜揭雍王这个已经被天子铺好大好前景的监理亲王,给自己的将来找一个哪怕是许我飘渺的承诺和指望。
因为兰州战线的全面崩溃,大批官吏弃置离守,让吐蕃人一路突杀到关内,少不得要好好算算帐,一路以战时军法砍头和下狱的不少。现在负责在维持地方的,大都是底层提举起来的“权、代、守”之类临时官员。
讨厌归讨厌,但是稳定地方,就近筹集人力物力,还得靠他们,雍王奉命协助天子监国,是可以指派正七品以下职官,最近被加西北善后全权处置大使,总算名正言顺的随军中,少不得批上一大票收买人心什么的。
这一路武装巡游式的进军,转眼已经过去大半月,长安方面却一直迟迟没有送来最后的决议,洛阳的朝廷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根据长安递送的消息,朝廷的颁赏已经议定了,主要是功名爵禄,钱帛财货之占了很小一部分……”
见习书记李益念道。
“由于朝廷拿不出足够的钱来,所以一些变成田地矿殖的利益特许……这算是一个创举,不过要等到恢复生产之后,才能见效”
“只剩下开府大人您的,还没着落……”
我这次算是给他们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虽然无法亲眼所见,但是通过快马和信鸽不断的传递,我多少想想象到那些宰相们满脸纠结和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对于我不顾朝廷体制诱拐监理国事的亲王出京,搜略长安玩大摊派,强行从公卿豪门抓人顶差之类的罪名,洛阳朝廷上下恐怕也很头疼吧。
随即我听见通传,韦皋前来拜别。
“你真的要这么做?……”
我惊讶的看着韦皋,他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他要留下来做所谓一个没品级的藩部络绎使,主要职责在那些重新规划后的那些河西藩部中,推行教化,倡导佛法,勘察矿山,兴办工场等等,目的是为军队盈利弥补损失的同时,将这些游牧化的部族,慢慢转变成依靠物产和地出定居殖利的部族,这是一些相当繁琐又无法短期见效的事情。
“在开府身边带的越久,就越觉得自身见识阅历的肤浅,所以……”
他恭声道。
“记住,我们的最终目的可不仅仅是让那些藩部过上好日子,或是羁縻优抚出力藩臣而已,而是要让他们深刻领会到,离了我们什么都不行……”
我嘱咐道……
沉闷的声声轰鸣中,
“山崩了……”
满身缠的像木乃伊一般的土突承晖,条件反射一般跳了起来,去摸兵器却力不从心,反打翻一干器皿大叫起来
“大人,大人……”
近侍的亲兵和医馆手忙脚乱的
“不碍事的,……”
“这是本部直属工程军,正在用火器开道……”
城中近侍忙忙碌碌的,利用山崩造成的缺口,平整土地将石堡城增筑的更大,还有一些人正在清理和拓宽道路,将松脆的山壁凿空拉倒,在道路的尽头成片的山石,硝烟未散就冒险冲进爆破区,将炸碎的阻道土石,推到山谷中去,
不过由于道路狭窄和山崖上的位置,妨碍了更多工程器械的投入,只能用人力一点点清理,按照目前的进度,得费上不少时间和功夫,……
赤岭山中的变故,对伏远城中主持大弗卢的新任吐蕃内大相达扎路恭来说,也是一个悲喜交加的消息,悲的是赤岭以东的众多吐蕃军民,彻底没了指望,漫长而艰险的山道,这些人在唐人的追击下,能够回到大非川的,恐怕是寥寥无几。
喜得是在一段时间,不太用担心唐人的追兵和煎迫了。他有更多的时间整军习武聚集力量,利用这个高原短暂的夏日时光让牛马重新喂养彪壮,将散步各地的吐蕃残余力量整合起来,由于少了大量人口的用度,原本扣得紧巴巴的供给也一下变得宽裕起来。
只要度过这个夏天,利用伏远城中剩余的资源,他手中至少有可以整备起六万人马。虽然对大局依旧是于事少补,但是用来护送赞普南下回到罗些川的红山宫,或是与大举进入青海的唐人周旋一段时间,基本足够了。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看了眼山川地理图上的某处位置。
“南路的人马呢……还没前来汇合么”
这可是吐蕃最后一只完好的武装力量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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