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
男人性感而痛苦的低吟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同样是阶下囚,卫言的待遇却比朱珠惨了很多。
他双手被固定在十字的木架上,脚尖点地,头颅微微垂着,胸口的皮肤被打得皮开肉绽,只有那微弱的起伏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世子,殿下的这份礼,您可还喜欢?”
站在朱珠面前,容烨还尚且装一装,可现在他却是全然抛却了贵公子的假面,脸上露出岑冷的笑意,如同荼蘼之中绽放的毒花,让人不寒而栗。
三年来的偏执和心结日日缠绕在胸间,几乎将他扭曲成了一个只会复仇的怪物。
而此刻,看到情敌的惨状,容烨感到小腿上隐隐作痛的错觉终于平息下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挑拨离间的招数也太低级了些......”
卫言抬起头,精致嚣张到有些刻薄的眉眼微挑,偏头吐出一口血。
“知道怎样才叫攻心吗,本世子大发慈悲教教你——唔,你是容家之子这件事,长公主殿下从一开始就知道呢。”
卫言沙哑地低笑几声,如同鬼魅般的耳语一字不漏地飘进容烨心底:“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哒——”
牛皮软鞭不自觉落地,容烨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时不察,小腿抵住了身后的凳子。
他头晕目转,竟然双腿一软,栽坐在凳子上。
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的一切所作所为,自始至终,都被她看在眼里!
无论是数十年的马奴生活、抑或是那盆蝴蝶兰、成为面首、被她奚落责打、进宫面圣、放火出逃......她统统都知道!
在他因为自己卑微的出身怯弱自卑的时候,她甚至说不定在心底嘲笑,自己将容将军唯一的儿子玩弄与鼓掌之中、将他纳入红帐!
......那狗皇帝是不是也知道了?
不......不!
如果他知道了,他压根不会有成长的机会,更不会成功奇袭,将朱家人悉数押入大牢!
容烨的心乱了,耳边、眼前全是无尽的红,木头燃烧的毕波声响在耳旁炸响,他似乎闻到了烧焦的干糊味、马粪味......
这一切是真的吗?他真的从公主府逃出来了,而不是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吗?
手背青筋绷起,冷汗贴着重重华服,他像是被水草缠绕住手脚的溺亡人,眼前是混乱无序的海的波光,层层起伏的思绪如同浪花,将他压入海底。
容烨扶着额头,跌跌撞撞地回到地上,大口呼吸着空气,直到过了良久,才冷静下来。
“回公主府,”他轻声吩咐,“将她也带过来。”
那是一切的开端,如果注定要找到一个答案,那么容烨相信,只会在那里。
公主府还保留着当初被士兵们劫掠过一番的狼狈模样,门上贴了封条,里头空寂冷清,偌大个府邸被翻了个人仰马翻,唯有她的房间,他下令谁也不许动。
容烨推开门,熟悉的甜香夹杂着灰尘扑面而来,宛如打开了一张古老的卷轴。
陌生感和时空感令他的感官有些混乱,里面的一些陈设,居然已经与记忆中的毫不相似了。
殿下练字的房间原本挂了许多他的画像,她画工稀烂,丑得人不忍卒看。
可哪怕这样,殿下仍然命人将一些陛下赏的真迹扯去,把那些画摆上了。
可如今,真迹名帖又摆了上来,正中的那一副,盖的是她和卫言的私章。
容烨站在内室门口,突然迈不动脚了。
连着心脏的那根血管被扯得生疼,像是有人将心窝揉皱了又展开,原本纯然的上面一片折痕,每一条,都代表着一种情绪。
“容公子!”
容烨没有称帝的打算,也不许旁人这么叫,因此他的随身小厮都叫他容公子,倒是与在公主府中没什么两样。
容烨原以为人到了,可他听到的却是——
“长公主殿下她、她在牢中自缢了!”
耳边仿佛有闷雷突然滚过,容烨眼前瞬间一片空白,他嘴唇张合了片刻,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说不出。
四肢像是锈住了一样,手指一根一根蜷紧,抠得掌心鲜血淋漓,也感觉不到痛。
大脑白茫茫一片,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像是走了个神一样,陡然惊醒,“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公子!”
容烨挥开挡在身前的人,此刻他什么人也认不得了,甚至那些话落在耳底,也是无意义的嘈杂,他踉踉跄跄、疯了似的跑到殿前,那面刻着“明珠阁”的牌匾下。
殿下平日喜欢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可他是不是看错了?
不然,为何映入眼底的,不是躺在摇椅上花一样的女人,而是一尊棺材呢?
狱卒战战兢兢,他们是接到命令就下去带人,结果发现人才死了,不得已,只好装了棺材抬过来,本以为公子是想解气,可现在看着......
面如冠玉、身姿如松的容烨容公子此刻脸庞赤白,眼底猩红,一身墨袍全是褶皱,上面还有灰烬。
鬓发也跑歪了,可他浑然未觉似的,膝头一软栽倒在白玉阶上,又跪着,一步步挪上来,抖着手去触碰棺材里的女人。
......怎么看着,这么像要殉葬呢?
死了。
指尖冰冷,容烨却像被烫到一般飞快抽了手,心底如同漏了个大洞,将一切情绪都吸了进去,只剩下这两个字盘亘不休,不断放大、放大。
填满了他体内的空腔。
脸颊一片冰冷,容烨感觉自己像是住在别人的身体里,每一个动作都僵硬得厉害。
他居然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哈。”他自言自语道,“自缢。”
就这么不愿再面对他?
一股无名的怒火猛地涌上心头,容烨猛地伸手,掐住女尸的脖颈用力,面目狰狞地吼道:
“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去死!我们的账还没算完!谁允许你死的?给我醒过来!醒过来!!!”
他疯了一样用力摇撼,几乎要将棺木晃散,赤红的眼角却不停地淌下泪痕,一滴一滴,砸在女人的衣服上。
“......醒过来。”
他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抽噎,将冰冷的尸体拥进怀里,似乎要将她揉进骨头,填满心底那个巨大的空洞。
“......求求你,珠珠儿。”
观察镜花水月的朱珠眉头一挑,看向云端。
重重叠云后,她似乎感到了一道目光。
与此同时,镜中的容烨也擦干了眼泪,他似乎也跟着死过一回似的,苍白的脸上满是淡淡的倦意。
他如同厚厚死灰下的活火山,看似沉寂,却无法预料下一次的爆发。
容烨垂下眼皮,痛苦、悔恨、愤怒、恶意糅杂在一起,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以势不可挡之姿轰然滚落。
“好啊,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他轻轻一笑,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来人,将长公主身边的所有人,无论是下人、血亲、朋友......都统统带过来。”
毫无血色的薄唇轻启:“为我们的公主殿下,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