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
魏恬被找来的时候还满脸欢喜,可听完了明月的话,一腔热意就像被大雪破灭了的炭盆似的,只留下荒凉的白烟。
他又冤枉、又愤怒,还有丝丝缕缕的委屈,哪怕死死咬着嘴唇,开口也带了哭腔。
“我、我捡石头是为了练功,我也从没想过要害阿辛!”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阖着眼皮,神色威严的女帝,一颗心忽的不安地乱跳起来。
浑身冰冷、口舌发苦,只因他突然想到,自己在她那儿,早已没有一点信誉可言了。
——他曾试图杀了她。
只这一点,就足以让她给他判下死罪。
他本以为,陛下最终没有选择处罚他和魏家,是看在往日的零星恩情上,可今日,他却恨不得自己早就死了。
被她误解,比死还难受。
“我没有......”
魏恬声音闷闷的,跪着膝行了两步,想要碰一碰她的袍角,可女帝闭着眼睛也好像能看到似的,先一步踩住了他的手背。
没怎么用力,他却从这个举动中看到了嫌恶与忌惮。
她不愿再让他碰一根指头,她觉得他恶心。
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一股不可言喻的绝望压垮了他,忍了许久的泪潸然落下,滴在地面上。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总是这样?
不是针锋相对,就是彼此猜忌,那些美好的片段仿佛一场幻梦,镜花水月似的,一碰就碎了。
他以为她原谅了他,可他却忘了,她让他进宫,本就是为了监视。
在她心里,他一直都是叛臣。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魏恬仰起脸,他向来不施粉黛,一张脸是黑的眉、白的肤、粉的唇,各个颜色干净得泾渭分明,仿佛工笔画似的。
只是此刻,画布被泪水晕染开,无论是眼角还是两腮,抑或是秀气挺翘的鼻尖都染上了一层薄粉:
“是不是、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我了?”
朱珠睁开眼睛,垂眸看着他,表情无喜无嗔,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个毫无生命的物件:
“你宫外就连着凉亭和草场,你为何要大老远跑到长宁宫后的林子里练武,还将石头遗落在那?”
那是、那是......
魏恬想到自己和顾青岩保证过的话,垂下头闷闷道:“......因为那儿空气清新,离顾先生也近,可以指点我一二。”
“哦,”朱珠神色冷淡,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
“那么,两种可能。一,你是无心之失,不小心遗落了凶器。二,此事乃你和顾青岩合谋。”
魏恬再次露出被捅了一刀似的,心碎欲绝的神色。
“不是的......”
他看到她厌烦的神情,突然意识到,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
突然,他一把拿起明月锦帕上的石头,用力砸向自己的左手手背!
他用力极狠,手背瞬间血流如注,尖端鲜血遍布,他疼得额头满是冷汗,咬着牙,又狠狠砸下去!
“咔嚓!”
手骨断裂的声音,极为清脆。
魏恬松了手,抱着自己的左手,浑身上下湿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前襟和脸上都沾了不少血,可饶是如此,他也一声不吭。
脊柱颤抖着,身体蜷缩在地面上起伏不停,直到过了很久,沙哑的嗓音才从手臂间挤出。
“阿辛伤了脸,魏恬赔一只左手,陛下可满意?”
沉默而极具的痛苦有如实质,挤满了书房,堵在所有人的心口,沉甸甸的。
朱珠知道魏恬有多重视他的手。
右手手筋被原身挑断后,他一度颓废偏执,是靠着“左手习武”的信念才撑到了今天。
而这一砸,相当于把他整个人的傲骨给砸碎了,将自己的残疾血淋淋地扒开摊着,暴露在阳光下。
他的左手手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断裂的骨茬刺破皮肉翻卷出来,哪怕经过治疗,也会扭曲变形,终身都无法复原。
曾经骄傲自满的魏小将军毁了双手,就如同斩断了鸟雀的双翅,将他变作匍匐的虫豸。
朱珠只觉得,这个栽赃嫁祸虽然愚蠢,却实在好用。
人证已死,物证俱全,魏恬偏偏还不是她心尖尖上的男人,一旦被泼上脏水,必然百口莫辩。
哪怕他断手自保,朱珠在日后看到阿辛脸上的伤时也会反复想起,魏恬和顾青岩,害得她的“宝贝”毁了容。
这条攻心的毒计,很像某人的风格。
若她是原身,恐怕不会让顾青岩和魏恬受这个委屈,只可惜她是任务者,为了激化矛盾,她只能捂住眼睛、蒙住耳朵,让这场戏愈演愈烈。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抛却多余的同情,钓鱼执法。
朱珠清了清嗓子:“此事就此接过,明月,送魏公子去诊治。”
魏恬离开后,染血的地砖很快被擦拭一新,空气中也换上了新的香炉,将血腥气驱散一空。
付卿卿不声不响地继续给她按摩额头,朱珠靠在椅子上,突然感到有些累。
就像是飞久了的鸟,哪怕沿途再精彩异常,也总会感到疲倦,想停下来歇一歇。
大脑难得有些滞空,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想贪图这片刻的宁静。
一把银簪的尖端,无声无息地抵在了她的颈动脉。
付卿卿的身上完全没有杀意,他如同无害的绿植,当他想刻意降低存在感时,朱珠真的很难不忽略他。
身上陡然被激出了一层冷汗,耳畔是他雌雄莫辨,温和而缓慢的声音。
“你不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