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陈美珍离开港市,林志威何尝没有想过,洪兴会社虽然可以交给阿南打理,但是真的能撇开一切,不顾后果的硬抢走人吗?他无法保证龙家铭被激怒后会放过洪兴会社,也无法保证逃亡后,不会成为全世界通缉的要犯。
林志威想要给陈美珍幸福,永远守护她,而不是让她陪着自己逃亡,过着惴惴不安的日子。
“如果这一切都是天意的安排,我的坚持将不再有任何的意义!提前行动,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美珍救出来!”林志威颓然无助地说道,声音里饱含着难以言喻的伤痛,让人感觉那么沉重,那么难受。仿佛眼前的世界正在不断地崩塌,而自己早已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痛到死亡的最后一刻,什么也做不了。
曾经振振有词地劝说方烨不要放弃,那次的对话仍然言犹在耳。
“无法打败就要放弃吗?你有重要到不惜放弃生命也要保护的东西吗?如果没有,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
“我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已经无能为力,只能放弃而已。就算我做了,又有什么用呢?还是不能唤来奇迹!林志威,我不是你!你根本就不知道,一个弱者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比一个强者更不容易,他需要更大的决心和毅力,去面对强者的挑战和挑衅!”
“方烨,你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弱者吗?你一旦放弃了,一切都会结束,所以要坚持下去,不管你前面的路变成什么样子,就算有人从中破坏,也要一直坚持下去,实现你的愿望,保护她一辈子!你是一个心理医生,应该明白我的道理!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弱者与强者,而是在于你有没有坚持下去的决心!”
口口声声叫别人不要放弃,而他自己现在却想着要放弃了,终于深刻地体会到方烨话里的含义,不正是自己的写照吗?已经无能为力,只能放弃了。无法再给陈美珍幸福,所以他决定了让方烨代替他去守护,打败龙家铭的那一天,或许就是自己消失的那天。
美珍,你能忍耐一下吗?暂时成为龙家铭的妻子,是你的选择,也是我的决定!我会好好地利用你争取来的时间,打败龙家铭。方烨,相信他会给你幸福!
想到这里,林志威原本悲伤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无比凄美又令人心动的微笑,心渐渐地变冷,变得失去所有的知觉。
阿东怔怔地望着林志威,心中一阵窒闷的难受,想找些合适的话语劝劝他,脑子里却变成一片空白,只是条件反射地动了动嘴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良久,空气仿佛要凝固了一般,林志威眼中复杂的情绪悉数褪去,淡然笑道:“阿东,我没事!不用为我担心,这件事很快就会结束了!”
听林志威这么说,阿东心里更加难过,伤心的人明明是他,反而来劝自己的手下。真不知道该说他是潇洒豁达,还是完全不在乎。他吞了吞口水,勉强打起精神,苦笑着说道:“威哥,你也放心吧,你交待的事,我一定提前完成!”
林志威似乎真的恢复了心情,脸上的阴霾早已散去,轻松地说道:“不用急于一时,你不要忙中出错,给我制造一些大麻烦出来就行了!”
阿东惊怔了一下,赶紧趁热打铁地问道:“威哥,龙家铭和珍姐的婚礼,我们真的不去破坏吗?”
林志威倒抽了一口冷气,平静地回答道:“不去。叫帮里的弟兄谁也不许去。龙家铭的婚礼最好能顺利完成,中途要是谁敢去捣乱,按帮规违抗命令处置。”
“哦!”阿东心里不免有些失落,转念一想,威哥真的能在当天忍住不去救人吗?看来还得找弟兄们看紧他才行,免得到时手下没有犯错,他倒先违抗了自己的命令。
这时,阿南带着一位垂暮的男人进来,对林志威说道:“威哥,平叔接回来了!”
林志威和阿东打量的目光,同时落在阿南身后的老人身上,不由心里一惊。他的脸已被彻底的毁容,满布着狰狞凸起的疤痕,最长的一道伤疤直接从右眼划到嘴角,导致右眼几乎失明。这些疤痕少说也有二十年左右,依稀可以看出当时脸上皮开肉绽的惨状,实在令人无法继续目睹下去。
林志威浑身剧震,双目紧缩,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虽然分别的时候他只有5岁,但是很清楚的记得平叔的模样。丰神俊朗,玉树临风,身姿挺拔如松,只要微微一笑,就可以迷倒无数美女。可是如今眼前的这个风蚀残年,面目丑陋的男人,真的是昔日那个相貌非凡的平叔吗?
平叔向前迈出几步,与林志威面对面站着,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眼神复杂而哀伤,沉声说道:“威,好不容易的重逢,是不是让你失望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很难接受吧!”
林志威仿佛被一道沉重的闪电劈中,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停止了流动,剜心刮骨的痛,禁不住攥紧了拳头,闭上双眼,痛苦地说道:“是你自己割伤的?!”平叔带着他逃亡的时候,虽然逃得很狼狈,但是从来没有与对方打过照面,平叔一直都是小心谨慎地避开仇人的追杀,所以很难想象他会被仇人毁容成这样,而身上却毫发未伤,那么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看着林志威好像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似的,肩膀大幅度地抖动着,平叔猛地抱住他,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多余。内心充斥着的满满情感,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阿南心里泛起一阵酸楚,看得热泪盈眶,心想20年后重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识趣地拉着整个人都傻掉的阿东走出了房间。
把整张脸都毁掉,平叔当时一定下了莫大的决心,为了不被仇人发现行踪,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把一张英俊的脸,弄成比鬼还狰狞可怕的样子。平叔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那不是抛弃,而是一种伟大的保护!
平叔的人生,毁在了自己的手上。想到这里,林志威再也忍不住,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声音几近哽咽:“平叔,你终于回来了!”
“威,不要哭!别让我看到你软弱的样子!‘威’这个名字,是你母亲取的,意为‘威武不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大丈夫。你可明白其中的道理?”平叔义正词严地说道,推开林志威,眼神锐利的看着他,浑身散发出凛然威严的气息。
林志威猛然一怔,瞬间睁开眼睛,神色复杂地迎上平叔的目光。这是平叔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母亲,胸口有种被攥紧的感觉,开始剧烈地抽痛起来,隐隐嘶哑的声音带着迫人的沉重,终于问出了苦苦纠缠在心中20年的问题:“平叔,我的父母是谁,他们都被仇人杀死了吗?”
平叔骇然一怔,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一会儿,死气沉沉的字句,从他褪尽血色的双唇中缓缓吐出:“你母亲的死,是我造成的!”
“什么?”林志威只觉得整颗心被冰冷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全力的力气也被抽空了一样,不由踉跄着退后两步。他猛地摇了摇头,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看着林志威痛不欲生的模样,平叔实在有些不忍,可是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沉重地说道:“我现在回来,就是要告诉你所有的真相,22年前发生的事情。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22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林志威稍稍冷静下来,暗哑的声音喃喃问道。
平叔将浓浓的悲伤掩在一脸冷漠下,正色道:“威,我现在要说的事情,或许会让你无法接受,但这始终都是事实,无法改变!希望你能听完我的话!”
听到这话,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徒然而生,林志威却不想逃避,自己的身世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血海深仇?还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他很想知道,究竟为了什么原因,他要躲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过着那些仓惶不安的日子。
即使现在成为港市江湖第一大帮洪兴会社的老大,受万人敬畏,林志威仍然无法磨灭心中的痛,童年的记忆,只有一片黑暗。在别人无法触及的地方,他就像一头受伤的孤兽,独自添着身上的伤口。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明白,那些烙在心底的印记,都被他坚强开朗的外表层层掩盖了。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林志威迟疑地问道:“你是我的亲生父亲吗?”
平叔愣了一下,苦笑道:“我不是。”
“那是什么?”林志威激动起来,语气还有些不耐,眼底闪过极深的诧异。难道不是两人身份悬殊,然后为情私奔,被家里的人追捕?
平叔无奈地摇了摇头,林志威的冷静中始终少了一分耐性,而且还不够冷血,这些或许会成为他将来失败的原因。他叹息一声,调整好心态,平静地说道:“我是你父亲的贴身管家,也是‘黑狼’组织的一名杀手,真名叫林达。你父亲,就是富仕集团前任总裁——龙啸天,你是龙氏家族当家的二少爷。”
林志威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突然“轰”的一声炸开,颓然跪了下去,双手痛苦地抱着头,缩成一团。事实是如此强烈的震撼,陈义玮不能接受,林志威更加难以接受,因为他与龙家铭的恩怨早已冰冻三尺,怎么可能为了突然冒出来的亲情而冰释前嫌。
怎么会是龙啸天的儿子?怎么会是龙家的二少爷?这不可能!这就是我的身世吗?龙家铭竟然是……不,绝不!一定是开玩笑!老天爷,怎么能这样跟我开玩笑?
林达知道这些对林志威来说很残忍,但是话才刚刚开始,如果现在就承受不住,后面的话说出来,他岂不是要崩溃了吗?
“威,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林达严肃地说道,然后停顿了一下,不管他有没有在听,将往事叙述出来:“26年前,你母亲沈筱婷在飞机上与主人邂逅了,那个时候,她已经是陈耀成的老婆,但是却深深地迷恋上主人。主人也很爱她,并不介意她已为人妇,两人渐渐来往密切,最后她有了身孕。主人非常高兴,打算将这个孩子培养成组织的下一任首席,这样,就可以减轻龙家铭的负担,不会再像他父亲那样,为组织和龙氏家族累到身心疲惫,积劳成疾,年纪轻轻就死去。一百多年来,组织和龙氏家族的生意都是一个继承人打理,主人想要将它们分开,让富仕集团脱离组织,这样就会变得更加清白,才能得到更好的发展。于是,主人开始秘密的策划,在你出生的那天,将你偷偷地抱回组织,然后对筱婷说你已经胎死腹中。筱婷很伤心,请求主人抱来一名与陈耀成同样血型的男婴,送到陈耀成手中,谎称是他们的孩子,然后离开了他,跟主人生活在一起。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痛失孩子后,筱婷得了产后抑郁症,主人因为有了你,不再爱变得痴痴傻傻的她,只是叫我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说到这里,林达停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他心痛的事情,眼底阴郁低沉,仿佛有一片云飘过,很快又冷静下来,凝神望向林志威,似是希望得到他一点反应。
林志威心潮澎湃,虽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字字句句却清晰的往脑袋里钻。这时,对方的声音突然嘎然而止,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让他不禁诧异地抬起头,正好对上林达复杂的目光。
“后来呢?你……爱上她了吗?”林志威唐突地开口问道,思绪又回到原点,只是有了小小的差别。能让父亲爱上的女人,又不在意她是别人的妻子,当然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魅力,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然而,林志威永远也不会想到,他的父亲跟龙家铭一样都是风流成性的人,这是龙氏家族的本性,或许林志威没有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才没有受到影响。
林达自嘲似的苦笑了几声,怅然说道:“三年后,我确实是爱上了她,而且爱得无法自拔,最后做出了背叛主人的事情。这是龙氏家族最不可饶恕的事情!”
林志威似乎猜到了后面发生的事,神色瞬间凛然,站起来,严肃地说道:“你告诉她,我并没有死,然后把我从组织里救了出来,开始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