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一楼的小花园里,一处昏暗的路灯下,一个寞落的身影蜷缩在长椅上,时不时轻轻耸动一下肩膀,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其实很想放声大哭的,但是怕惊扰到别人,也不敢在病房里哭,那个男人已经够难过的,不想再给他增加负担。这几天怕是把这几年的眼泪都流尽了,甄潴使劲吸吸鼻子,刚刚努力抑制住的眼泪又一次滑落。
晚上的时候想帮姐姐清洁身体,当解开衣服时着实被吓着了,她身上到处都是青紫的痕迹,特别是腹部和下肢,尤其严重。梁子说,她是被打到流产的,一个人得有多狠?才能把另一个人打到流产那么可怕。她的小腿上布满各种形状大大小小的痕迹,大概是为了保护住肚子,所以拼命抱住双腿。甄潴想像着玫瑰抱着腿,弓着背,像虾一样蜷缩着身体,努力保护自己腹部的样子。可怜的姐姐,那时候的你得有多无助。
八年前,大学毕业前夕,甄潴跟同学一起来到圳市,开始毕业前的实习。到鑫胜应聘时,面试的就是玫瑰。第一次见到玫瑰,甄潴满心的惶恐,因为她看着好严肃的样子,整张脸不苟言笑。交谈中玫瑰突然问,如果以后你时刻都要面对我这样的臭脸,你会害怕吗?甄潴不由自主的点头,继而玫瑰就笑了起来,那你还敢来应该聘这份秘书的工作?如果真的通过面试,那你以后要面对的可是一个比我刚刚严肃一百倍的人,你不害怕吗?
甄潴当场脸色大变,玫瑰则毫不掩饰的捂嘴一阵轻笑,最后问她有没有兴趣先尝试做做前台文员。甄潴考虑了几秒钟后同意,结果玫瑰让她回去等消息,这一等就是一个星期,本以为没戏了的时候,突然接到电话,通知她去上班。结果上班第一天就状况不断,转电话时一紧张直接给挂断了;客人来访时,居然就让客人傻傻在前台站着,却不懂得带给老板;有部门要用会议室时,她不记得预约,结果两个部门在会议室门口几乎吵起来;最大的问题是,那天刚好是写字楼收租的日子,各项费用表送到前台,本应该立即送去账务部的,但她那时候刚好有事后来就给忘了,结果到下午财务部找过来给她一通臭骂,当场给她骂哭。就在她躲在茶水间抹眼泪的时候,玫瑰来了。
“怎么,第一天上班就受委屈啦?”
玫瑰一边冲着咖啡一边问,甄潴赶紧擦干眼泪,勉强笑笑说没有。
“你以前有过类似的工作经验吗?”玫瑰突然问这奇怪的问题。
“没有,我还没毕业,以前没工作过。”甄潴认真的回答,虽然这个答案在面试时已经回答过一次。
“那你做错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该不该被原谅?”
甄潴对于这话觉得非常奇怪,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的确是自己做错了,虽然很希望得到别人的原谅。
“不该。”甄潴违心的回答。
“那就是说,你觉得被骂是应该的,不该觉得委屈是吗?那你干嘛还委屈成这样?”
“不是,是……”甄潴无言以对。
“因为没有经验而犯的错误,我认为是应该被原谅的,没有哪个人天生就有经验,犯错其实是积累经验的一种方式。对于职场新人而言,犯错我认为是非常正常的事,当然,同样的错误不能犯第二次,否则就不能被原谅了。你也要学会原谅自己,错了就是错了,下次不要再错就好,经验积累下来,下次你会做的更好。”
玫瑰冲甄潴笑笑,递过来一杯东西,“给你的,特调摩卡,专治不开心。”
甄潴不知所措的接过杯子,喝下一口。那种口感,就算是过了八年,到现在甄潴依旧清晰的记得。那是一种奇怪的味道,说是咖啡,但却充满了巧克力的香甜,甚至还有鲜奶油的味道。后来甄潴才知道,玫瑰给咖啡里加了超过双倍的巧克力酱和炼奶,所以才会有那种味道。
甄潴盈满泪的双眼露出一丝笑意,超过双倍的巧克力酱和炼奶,亏你想的出来,那是要肥死人的好不好?
大学毕业后,甄潴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继续留在了鑫胜。再次回鑫胜,甄潴跟玫瑰的感情越来越好,两人都是吃货,常常在休息时间满大街找吃的,于是,在吃货的世界里两人的感情持续升温。两人之间没有什么秘密,一有类似秘密的事情,都会第一时间跟对方分享,一直到一年后,两人第一次出现矛盾。
那段时间玫瑰总是很神秘,总是一下班就没了人影,无论甄潴再怎么问,玫瑰总是说没事,只是整个人变得很忧郁,常常会发呆,会出神的看着远方。终于有一天甄潴忍无可忍发火了,说玫瑰不当她是朋友,什么事不能跟朋友说?最终玫瑰还是说了实话,她说她因为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时,发现了很多问题,包括其中一项癌症,幸好是初期,可以治疗,所以她现在每天一下班都会去那间医院做治疗。
甄潴听到这个消息时当场吓坏,二十二岁的少女,哪里遇到过这样的状况,一时吓得失声大哭,反倒被玫瑰安慰了很久,玫瑰说这些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没什么可怕,而且现在还在初期能治好,又不是不能治好,没那么可怕。当天下班后,甄潴陪玫瑰一起去医院做治疗,在玫瑰治疗期间,甄潴则上网查询这些病症。后来很无意的看到有网友说自己在某某医院查到癌症,去别的医院查却并没有,而那医院恰好就是现在所在的这间医院。一个可怕的念头在甄潴脑海中闪过,甄潴迅速上网查询了这间医院,果不其然,很多网友都声称在这间医院查出了癌症,而在别的医院却没有。甄潴恨不能立即冲进治疗室把玫瑰拖出来,好容易捱到玫瑰从治疗室出来,甄潴马上找到网上的消息给玫瑰看,继而二话不说立即拖玫瑰去另一间医院做检查。结果显而易见,跟其他网友一模一样,不光没什么癌症,就连其他的所有毛病,全都没有,除了另一个问题。
那天甄潴跟玫瑰在一间KTV嘶声裂肺地嚎,甄潴头一次知道了那个被称为女性不孕的头号杀手,简称为多囊综合症的病名,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奇怪的病,甄潴着实替玫瑰难过。从第二天开始,玫瑰认真的治疗,接下来整整一年的时间,玫瑰不知道吃了多少药打了多少针,但依旧没有解决这个问题,而玫瑰的身体就像发酵过的面包一样膨胀起来。一年后,玫瑰决定放弃治疗,任甄潴再怎么劝也不肯继续。
“用了一年的激素类药,结果你也看到了,除了长了几十斤肉之外,别的没任何变化,既然这样干嘛还要继续下去?我是个相信命运的人,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无论怎么样都改变不了,我选择认命。”
玫瑰就这样说,虽然全程是笑着的,但甄潴却知道那牵强的笑容背后,隐藏着多么可怕的绝望。
甄潴的眼泪猛然失控,可怜的姐姐,这个孩子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但是就这样没了,难怪你不愿醒来。但是姐姐,你不是个相信命运的人吗?也许命运会给你一个好的结果呢?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姐姐,快些醒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