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9日，星期六。关煦晨吃过早餐，跟关妈妈说：“妈妈，我回公司了。”
“这个星期六又要加班啊？你这份工作怎么老是要加班啊？”关妈妈抱怨连连，又嗟叹道，“看你换了两份工作，还不如当初留在高局长那里的好呢。”
“这份工作是比较忙一些，不过也挺充实的。”关煦晨笑着回应说，又补充道，“今天可能也要忙一天，我晚上再回来吃饭吧。”
关煦晨出门前，想起高星朗和樊月茗今天开始放年假，到华东游玩几天。他给高星朗发了一条微信私信，上面写着：“阿朗，祝你和樊月茗一路平安，在华东玩得开心。”
关煦晨回到公司之后，打开手机，没有看到高星朗回复。他起初觉得有些失望，但渐渐有一种莫名惴惴不安的感觉。他犹豫了一下，拨通了高星朗的手机号码。
铃声响了大半分钟之后，电话接通了，说话的却是一个带着紧迫感的陌生女声：“喂，请问是谁？”
关煦晨的心更觉忐忑，试探着问：“请叫高星朗听一下电话好吗？”
“你是伤者的什么人？”对方反问道。
关煦晨听见“伤者”两个字，焦急地追问：“高星朗怎么了？你到底是谁？”
“这里是广州机场附属医院。伤者出车祸了。对不起，要去救人了。”对方言简意赅地回答了问题，然后挂掉电话。
“阿朗出车祸了？”关煦晨觉得晴天霹雳。他再次拨打高星朗的电话，再没有人接听；他又拨打了樊月茗的电话，也是无人接听。
关煦晨面如死灰地放下电话。过了几秒钟，他回过神来，拿起挎包就往办公室门口冲去，差点撞到从外面进来的老板身上。
“关煦晨，你到哪里去？要开会了！”老板略显不满地问。
“不——不好意思，郑总，我——我朋友出事了，我想请假去医院……”关煦晨说完，不理会身后老板的咆哮，往门外冲去。
大半个小时后，关煦晨来到机场附属医院，在一楼急诊科病房看到高星朗。
高星朗赤裸上身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头上绑着一圈纱布，身上也包扎着各种大大小小的纱布。
关煦晨觉得心像是被刀刃刺穿一样难受。他快步走到高星朗病床前，半蹲下来，轻轻抚摸着高星朗的头发，呼唤道：“阿朗，你怎么了，阿朗……”
高星朗只是紧闭着双眼，嘴唇微微颤动了两下，却没有回应。
“小朗，小朗，你怎么了！”病房门口传来女人慌乱的呼喊声，接着两个人走了过来。
关煦晨抬头一看，原来是高星朗的父母。他连忙站起身来，说了一声“叔叔，阿姨”，然后退到一旁，让高爸爸和高妈妈站到病床前。
高妈妈只顾看着伤痕累累的儿子，根本没有理会关煦晨。高爸爸却狠狠地瞪了关煦晨一眼，声色俱厉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正当关煦晨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时候，医生走进病房，看了看高星朗的父母，一脸平静地问：“请问你们是伤者的家属吗？”
“医生啊，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高妈妈拉着医生的手，哭泣着说。
“我们是高星朗的父母。请问高星朗怎么样？”高爸爸一边安抚妻子，一边向医生询问。
“他主要是头部受到撞击导致昏迷……”医生说到一半，看着关煦晨，问，“请问你是伤者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好朋友。”关煦晨焦急地问，“医生，请问他什么时候能醒——”
“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快走吧！”高爸爸打断关煦晨的话，又低声吼了一句。
关煦晨发现高妈妈和医生分别带着怒容和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只好礼貌地向高星朗的父母告辞，然后走出病房。但他只是站在门外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边忧心忡忡地偷看着病床上的高星朗，一边继续听着他们与医生的对话。
“医生，请问我儿子到底怎么样了？”
“正如我刚才所说，他主要是头部受到撞击导致昏迷，另外还有多处外伤。不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至于他有没有脑出血或者内伤，还要等进一步的检查才能确定。”
“那他——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个说不准。我们会密切观察的。你们找前台护士办理一下相关手续吧。”
“还有，医生，请问樊月茗——就是和高星朗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她怎么样了？”
“和他一起在车上的那位女伤者是吧？她好像伤得比较严重，转到IcU去了。”
关煦晨听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担心着高星朗的情况，却没有看到樊月茗。没想到她的情况比高星朗还要严重！
关煦晨四周看了看，找到IcU病房的指示牌，快步顺着指示牌的方向走去。
他乘坐电梯刚上到IcU病房所在的七楼，远远就看见病房外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围着一位医生和一位护士。
男人拉着医生的手，愤愤不平地质问：“我们是她父母。为什么不能割我们的肝？你这个医生为什么不救人？”
女人跪在医生面前，声泪俱下地说：“医生啊，我不怕死的啊，求求您救救我的女儿啊！”
“樊先生，樊太太，你们别这样子，听我解释。”医生示意护士把中年女人搀扶起来，然后耐心解释说，“你们女儿是Rh阴性的稀有血型，但你们是普通血型。跨血型移植器官的风险很大。而且根据我们医院的记录，樊太太前不久才因为肝功能异常住院接受治疗，更加不适宜捐赠肝脏……我们已经紧急联系广东省乃至全国的医院，一找到Rh阴性血型的合适肝脏，就会马上安排肝脏移植手术。”
关煦晨听到这里，快步向病房走去。可是走到一半，他站住了，牙齿紧咬着下唇，犹豫了好一会儿，转身又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关煦晨来到电梯旁，电梯口刚好打开了，几个人步出电梯，其中就有高星朗的父母。关煦晨见状，连忙转过身去，低下头。高星朗的父母似乎没有看到他，径直往病房方向走去。
关煦晨进了电梯，回到一楼急诊科去看高星朗。
高星朗仍然紧闭双眼，嘴巴却在不停轻微地一张一合。关煦晨以为高星朗是觉得疼痛，急得快要哭了。他轻轻摸着高星朗的头，哽咽着说：“阿朗，我在这里。你一定会没事的。你一定要没事……”
接着关煦晨发现高星朗的喉咙传出微弱的声响，似乎是想说什么。他把耳朵凑到高星朗的唇边，分明听见“茗茗，茗茗”的声音。
关煦晨脑海中浮现出高星朗与樊月茗通电话时的甜蜜模样：“茗茗，我也很想你啊……你说怎样就怎样呗。”
关煦晨想到这里，站起身来，离开急诊病房，再次来到七楼。他出了电梯，远远看到高星朗的父母以及樊月茗的父母愁容满脸地在小声交谈。他犹豫了一会儿，快步往四人的方向走去。
高爸爸看见关煦晨，还没等关煦晨开口，就用力将关煦晨推开，怒吼道：“你又来这里干什么？滚！”
这时候医生从病房里面走出来，斥责道：“怎么回事？这里是病房，请保持安静。”
关煦晨没有理会高爸爸愤怒的目光，直截了当地对医生说：“医生，我是Rh阴性血型，我可以给樊月茗捐肝……”
中午一点左右，关煦晨回到家里。关妈妈正心急火燎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一看到儿子回来，就连珠炮地说：“小晨，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接电话呢？郑总打过电话来家里，大发雷霆。你赶快向他解释吧。”
关煦晨这才想起自己上午在前往医院的路上，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妈妈，我没事。”他带着疲惫的微笑安抚母亲道，接着满脸忧心地解释说，“高星朗和他的女朋友遇上车祸，进了医院……”
“啊，他们怎么样了？”关妈妈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
关煦晨脸上的愁云愈加浓重：“阿朗撞伤了头，昏迷不醒；他女朋友肝脏破裂，进了IcU……”
“哦，这样啊……希望他们吉人自有天相，尽快康复吧。”关妈妈叹了口气，又催促道，“你赶快打电话给郑总解释吧！”
“我会的。”关煦晨答应道，接着拉着母亲的手，神色凝重说：“妈妈，我想跟您说件事……”
“什么事啊？”关妈妈看着儿子的双眼，心中莫名感到惴惴不安。
“就是，就是……”关煦晨犹豫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对母亲说，“我想捐肝救阿朗的女朋友。”
“什么？你疯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关妈妈甩开儿子的手，斩钉截铁地说，又质问道，“那是高星朗的女朋友，又不是你的女朋友，关你什么事？”
“高星朗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樊月茗也是我大学同学。而且她跟我一样，是Rh阴性血型。如果我不救她的话，她会死的！”关煦晨的态度很坚决。
“她死关我什么事！”关妈妈脱口而出，继而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了，于是语气软了下来，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妈妈是担心你啊！她又不是你什么人，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呢？捐肝的话，她父母可以捐，还有很多人可以捐，哪里轮得到你去操心呢？何况这还会影响你的工作。”
“医生说她跟我一样，是罕见的Rh阴性血型，反而她父母是普通血型。就跟我和妈妈您的情况一样。”关煦晨继续耐心解释说，“不同血型的器官移植容易出现并发症，Rh阴性血型的人本来就少，再去慢慢找的话，就会耽误救人时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关妈妈开始抽啜起来，“你只想到救别人，那你有没有想过，‘大吉利是’你有什么事的话，妈妈怎么办？”
关煦晨用手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安慰道：“我问过医生，捐肝的风险不算很大，不会有事的。而且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就能出院，不会影响工作的。”
关妈妈听了，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停止了啜泣，但仍然紧闭双唇，默不作声。
关煦晨见状，继续晓之以理：“阿朗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一直以来帮了我很多。您还记得吗，那时候爸爸得了病，高叔叔借了一大笔钱让我们给爸爸治病，阿朗又经常去医院看望和帮忙照顾爸爸，甚至曾经主动提出要捐肝给爸爸……现在阿朗的女朋友，也是他未来的老婆，有生命危险，而我刚好能帮忙救她一命。如果我这样都不帮的话，我实在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关妈妈听到这里，注视着儿子的双眼，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命是你自己的，你认真考虑清楚吧。爸爸已经不在了，你不要扔下妈妈一个人就好了……”
说完她就回去自己的房间，把房门关上。
关煦晨呆呆看着紧闭的房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向老板“请罪”，于是连忙打开手机拨通了公司的电话……
2013年11月30日，星期六上午。关煦晨来到广州机场附属医院外科病房看望正在康复中的樊月茗。
樊月茗正坐在床上，一边打着点滴，一边跟高星朗闲聊。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还算不错，脸上和手上的疤痕也浅了许多。
“阿朗，Stephanie，我这个‘电灯泡’不妨碍你们吧？”关煦晨开玩笑地跟高星朗和樊月茗打了招呼。
“小汤，你来了。”高星朗从病床旁的椅子站起身，带着爽朗的笑容说，“我们刚刚还说起你呢。”
“哦，说我什么坏话啊？”关煦晨将手中的那箱牛奶放在病床旁边的柜子上，笑呵呵地问。
“我们怎么会说你坏话呢？”高星朗突然很认真地说，“我刚才跟茗茗说，你念书的时候帮过我不少忙，这次又救了茗茗，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关煦晨摆摆手，谦逊地说，“这真的没什么。换了别人也会这么做的。何况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真的谢谢你，tommy。”樊月茗恳切地说。
“我们两个都是‘熊猫血’，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嘛。”关煦晨语气轻松地回应道。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樊月茗突然对高星朗说：“阿朗，你帮我拿饭卡去充值一下，顺便帮我约下周ct检查的时间，好吗？”
高星朗离开病房后，樊月茗和关煦晨好像无话可说了。过了一会儿，关煦晨打破沉默，指着那箱牛奶，对樊月茗说：“Stephanie，我听说肝脏移植手术之后要多吸收点蛋白质，所以给你买了一箱牛奶。希望你早点康复，早点出院。”
“谢谢你，tommy……”樊月茗顿了一下，脸带歉意地说，“其实除了谢谢，我还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关煦晨不解地问。
“跟你说‘对不起’，一来是你这次为了救我，连工作都丢了；二来是……”樊月茗犹豫了一阵子，才吞吞吐吐地接着说，“二来是——是因为——因为之前在英国的时候，我——我把你发给阿朗的很多电邮都——都删掉了，又把你——把你寄给他的礼物扔掉了……”
关煦晨听了，“哦”了一声，然后沉默了几秒钟，才微笑着对樊月茗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好好养病，早点出院。”
“我知道你和阿朗是很好的朋友，可是……”樊月茗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关煦晨轻轻拍了拍病床的边缘，言辞恳切地说：“其实阿朗很在乎你的。他之前昏迷不醒的时候，还一直轻声叫着你的名字。”
樊月茗听了，摸了摸着自己脸上的疤痕，很是沮丧地说：“可是我现在这样子，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
“其实现在也不是很显眼，出院之后做一下磨皮手术，就完全看不出来了。”关煦晨安慰道，接着又语气坚定地说，“而且阿朗绝对不是那种人。”
他顿了一下，一脸诚恳地说：“你们认识十几年了，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这次甚至一起经历了生死，都熬过来了。你们一定会幸福快乐，白头偕老的。”
“谢谢你，tommy。”樊月茗感激道，又略显不安地试探着问，“刚才我跟你说的事情，你不会告诉阿朗吧？”
“当然不会，这是你和我之间的小秘密。”关煦晨微笑回应道，然后又说，“不过，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樊月茗的神色紧张起来。
“就是好好对阿朗，不要把他视作理所当然。”关煦晨郑重其事地说。
“我哪里有……”樊月茗想辩解什么，看到关煦晨一脸认真的表情，就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候高星朗回来了。关煦晨站起身，笑着说：“好了，我不当‘电灯泡’了。我也该回家准备下周一的面试了。”
“小汤，我送你出去吧。”高星朗建议道。
“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关煦晨打趣道，“你还是多陪陪女朋友吧。”
关煦晨走出病房，去了一趟洗手间，然后准备乘电梯离开。他再次经过病房时，透过玻璃窗，看见樊月茗正拿着纸巾细心地为半蹲在病床边的高星朗擦拭额头上的汗水。高星朗半眯着眼睛，笑容满脸，一副享受的样子。
关煦晨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然后径直往电梯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