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7月4日,星期五,晚上九点多,广州白云机场航站楼三楼国际出发大厅。
高星朗和樊月茗到值机柜台办理了登机手续和行李托运手续之后,正在与父母告别。
“茗茗,你第一次出远门,一切都要小心啊。记得经常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放假有时间一定要回来看望爸爸妈妈啊。”樊妈妈抽泣着把这番话又重复了一次,然后紧紧拥抱女儿,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好了,女儿长大了,我们也该放手了。”樊爸爸用手背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努力安抚妻子,又神色严肃地对高星朗说:“小朗,到了英国之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茗茗啊!”
“放心吧,伯父,我会好好保护茗茗,好好照顾她的。”高星朗牵起樊月茗的手,带着坚毅的表情回答道。
他接着又言辞恳切地对樊爸爸和樊妈妈说:“伯父,伯母,你们也要好好保重身体,我们放假有时间会回来看望你们的。”
他接着转向父母,带着伤感的神色说:“爸爸,妈妈,你们也要多保重……”
说着,他的声音也哽咽起来,又俯下身拥抱母亲,久久不愿放手。
高妈妈偷偷擦掉眼泪,然后叫儿子抬起头来,接着面带微笑说:“小朗,到了英国那边,一切都要小心。妈妈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和茗茗的。”
高星朗看了看身旁的樊月茗,向着母亲点了点头,
高爸爸则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神色平静地说:“抵埗之后记得打电话回来报平安。遇到问题的话,记得找表舅帮忙。”
高星朗点点头。
高爸爸再次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然后对妻子和樊月茗的父母说:“好了,他们俩还要进去安检,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别耽误他们登机了。”
两家的父母这才依依不舍地与儿女道别,转身向出发大厅中部的扶手电梯走去。在此过程中,四人多次转身,向儿女挥手。前往扶手电梯的路程不过两百余米,四人却走了将近五分钟。
高星朗和樊月茗看着父母的身影随着下行的扶手电梯消失后,不约而同地轻叹了一声,然后微笑对视。樊月茗指了指安检口的方向,说:“我们过去吧。”
高星朗“哦”了一声,却没有挪动的意思,而是踮起脚尖四处张望。
“你还在等关煦晨吗?”樊月茗淡淡笑着问,“他不是说今天晚上要加班,不来送你飞机了吗?”
“嗯,他下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这样说的……”高星朗脸上显露出失望的神色,但很快又努力带着爽朗的笑容说,“走吧,我们去过安检吧。”
两人快走到安检口的时候,高星朗突然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呼喊自己:“阿朗,阿朗,高星朗!”
他转过头一看,果然是关煦晨。
关煦晨朝着高星朗的方向一路奔跑过来,身上的西装起了褶皱,衬衣被汗水浸湿,领带也歪了,头发也凌乱了。
关煦晨跑到高星朗面前,气喘吁吁地笑着说:“幸好——幸好你——你们还没有登机。”
“我们正准备登机呢。”高星朗打趣道,“你再来晚一步就见不到我们了。”
“去去去,什么‘见不到我们’?”樊月茗略显不满地说,“快吐口水重新说过。”
高星朗对着樊月茗憨笑了一下,然后笑着对关煦晨说:“小汤,你先把气喘匀了,慢慢说。小汤,你穿起西装,真的挺帅的。对了,你不是说要加班吗?”
关煦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一边喘着气,一边把西装拉直,整理了一下领带,又抬起手理了理头发。他喘过气之后,从手中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包纸巾,一边擦汗一边微笑回答道:“我把高局长分配的工作做完,就马上赶过来了。”
“啊,那你吃过晚饭没有?”高星朗关切地问。
“我吃过了……”关煦晨回答道,接着又神情殷切地问,“对了,我送给你们的护身符,你们都带上了吧?”
“带上了。谢谢你,小汤!” 高星朗一脸诚恳地说,接着又略显不解地问,“可是你之前不是送过我一个护身符,还有一个平安符吗?有什么不一样吗?”
“平安符和护身符多一个也不嫌多啊。”关煦晨一脸认真地解释道,“而且我初中时送给你的护身符写着的是‘心想事成’。这次你们要坐飞机远行,我特意帮你们求了‘平安大吉’的护身符……”
“想不到tommy你这么迷信。”樊月茗淡淡笑着说。
“小汤也是一番好意嘛。”高星朗帮关煦晨辩解道,接着笑容可掬地对关煦晨说,“小汤,你送给我的护身符和平安符,我都放在钱包里。放心吧。谢谢你了。”
“谢谢你,tommy。”樊月茗也微笑着附和道。
“你们喜欢就好……”关煦晨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后说出口的,却像是一句客套话,“你——你们到了英国,一定要多保重……”
“我们会的。小汤你也要多保重。”高星朗顿了一下,又半开玩笑道,“你有空还要多练习篮球。下次我们再打篮球的时候,如果你退步了,我可不放过你啊。”
关煦晨苦笑了一下,沉默了几秒钟,突然很是伤感地说,“阿朗,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
“我们可以电话联系嘛。我到英国安顿下来之后,就会打电话找你了。”高星朗大大咧咧地说,“如果长途电话费贵的话,我们还可以电邮或者qq联系嘛。”
关煦晨正想回应,这时樊月茗轻轻推了推高星朗的手臂,小声说:“我先去上个洗手间。你们也不要聊太久了。差不多时候进去安检了。”
樊月茗离开后,高星朗与关煦晨相视无言有大半分钟。最后还是高星朗先打破沉默。他伸出右手,将手掌攥成拳头,微笑着对关煦晨说:“小汤,我们再碰一次拳头吧。”
关煦晨迟疑了一下,将右手伸出来攥成拳头。
高星朗将自己的右拳与关煦晨的右拳相碰,然后用拳头轻锤自己左胸两下,带着灿烂的笑容说:“小汤,你永远是我心里最好的朋友。”
关煦晨听了,脸上的神色却更为伤感了。他缓缓放下拳头,张开双臂抱着高星朗,啜泣着说:“阿朗,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呜呜呜……”
关煦晨紧紧抱着高星朗,生怕一旦松手,那股海边椰子树的独特气息就会永远消失。
高星朗一时间不知所措,过了几秒钟,才抬起手,轻轻拍着关煦晨的后背,带着哽咽的声音说:“小汤,我也舍不得你……别哭了,别哭了……”
这时候樊月茗回来了,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关煦晨这才连忙松手离开高星朗的怀抱,努力带着笑容说:“好了,我也不耽误你们坐飞机了。祝你们一路平安到达英国,以后一切都心想事成!”
说完,关煦晨就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出发大厅中部的扶手电梯快步走去。
高星朗看着关煦晨的身影随着扶手电梯消失后,微笑着对樊月茗说:“茗茗,走吧,我们去过安检吧。”
樊月茗点点头,两人于是往安检口走去。樊月茗一脸轻松,滔滔不绝地说起到英国之后的安排。高星朗脸带微笑地听着,不时“嗯”一声或者简单回应两句,眉宇之间却渗透出淡淡的哀伤。
十几秒钟之后,关煦晨的身影又随着上行的扶手电梯出现在出发大厅的中部。他透过已被泪水模糊的双眼,远远看着高星朗的背影。
等高星朗和樊月茗进了安检口,再也看不见了,关煦晨仍然伫立在原地,噙着泪水,喃喃自语道:“再见了,阿朗……”
关煦晨在原地站了十多分钟,直到一名机场保安人员走过来,询问他是否有事,关煦晨才回过神来,轻轻摇摇头。他怅然若失地乘扶手电梯来到航站楼一楼,拦了一台出租车回家去。
“帅哥,这么晚来送朋友飞机啊?”出租车司机没话找话道。
“是啊。”关煦晨轻声回应。
出租车司机从倒后镜看了一眼关煦晨,又打趣道:“看你这么难过,是不是女朋友要远行了?”
关煦晨此时觉得胸口像是被大石重重压住,感觉非常难受。他没有回答司机的问题,只是把西装外套脱下,带着苦笑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把空调温度调低一些好吗?”
关煦晨回到家中,已将近晚上十二点,关妈妈早已上床休息了。关煦晨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又轻轻地把门关好,生怕吵醒母亲。
关煦晨把公文包放好,走进洗手间,把手洗干净,胸口压抑的感觉却愈发强烈。他拧了毛巾洗了把脸,凉水打在脸上,他突然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接着吐出一口鲜血。关煦晨这才感觉纾缓了一些。他默然地打开水龙头,将鲜血冲掉,然后回房间拿衣服洗澡。
洗完澡后,关煦晨回到房间。他打开灯,又看到挂在窗边的风铃、放在书架上的那套带心形托盘的卡通茶具,还有书桌上的那个精致玻璃瓶,这些都是高星朗送给他的礼物。在玻璃瓶里面还放着高星朗送给他的其他礼物,包括篮球比赛金牌、塑料手表、哆啦A梦公仔、电子宠物蛋……
关煦晨坐在书桌前,又拿起那个相架,用手轻轻抚摸着那张自己与高星朗在动物园的合照,自己与高星朗过去十年的种种经历又一幕幕地在脑海里重现。他抱着那个相架,泣不成声地自言自语道:“阿朗,我真的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啊……”
这天晚上,关煦晨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梦,但这次有些不一样。他梦见自己的模型飞机飞到窗外,他探头出窗外焦急张望,一不小心,从窗户掉了下去。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他于是舞动翅膀,跟随着模型飞机的飞行轨迹,却被天空突然下起的大雨打湿翅膀,掉在地上,奄奄一息。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过来,轻轻将他拾起来,捧在掌心。他看不清楚那个高大身影的模样,只闻到海边椰子树一样的气息。过了一会儿,雨过天晴,那个高大的身影便将他重新放飞到空中,然后转身离去。他用力拍打着翅膀,想追随而去,但那个高大的身影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那股海边椰子树的气息也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