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0月9日,星期五。关煦晨和高星朗走在上学路上。关煦晨微笑着问:“阿朗,高考x科的选考科目你决定了没有?我想你应该是选物理吧?”
“是啊,小汤你真聪明。”高星朗笑呵呵地回答道,“不过除了物理,我还想选考历史。”
“是吗?那到时我们可以一起上历史课了。”关煦晨显得很高兴,接着又疑惑地问,“不过,阿朗,你大学不是想上物理系吗?为什么要选历史呢?”
“我是想报考物理系。”高星朗轻轻叹了一口气,解释说,“不过我妈妈看到选历史可以报考外贸专业,以后就业的话,我爸爸能够帮上忙。”
他顿了一下,又打趣道:“其实我还挺喜欢看《三国演义》这类历史小说的,所以多一个选择也好。而且到时还能跟小汤你一起上历史课啊。”
“嗯!”关煦晨开心地点点头,又叹息道,“可惜我的物理不太好,不然我也选考物理的话,就能跟阿朗你一起上物理课了。”
高星朗呵呵笑了笑,好奇地问:“外语专业要选考历史,这个我明白。可是你为什么还要选考政治呢?”
“唉,也是跟你的原因差不多。”关煦晨叹了一口气,“我妈妈说外国的小猫小狗都会说英语,学英语没有什么用,所以就让我加上政治,多一个选择。”
“可是中国的小猫小狗不会说英语,它们跟外国的小猫小狗交流也需要翻译啊。”高星朗哈哈大笑,但很快又收起笑容,颇有感触地说,“看来我们要选择走自己的路还真不容易啊。”
两人快走到校门的时候,关煦晨听见身后传来咯咯咯的笑声。他转过头去,发现有两个不知道是高一还是高二的女生正看着自己和高星朗在偷笑。他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便小声问高星朗:“阿朗,你认识那两个女生吗?她们怎么看着我们在偷笑?”
高星朗转过头去看了看那两个女生,又看了看关煦晨,开玩笑地说:“那肯定是我们太帅的缘故啰。”
“不是,你的衣领没有整理好呢。”关煦晨这时发现高星朗的其中一边衣领竖起来了,于是叫住高星朗,认真地帮他把衣领整理好。
这时两个女生从他们身旁走过,却笑得更厉害了。
关煦晨觉得既莫名其妙又有些懊恼,不过还是和高星朗继续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他们就听见前面那两个女生在窃窃私语。
其中女生甲说:“那就是我们学校的‘任剑辉和白雪仙’吗?”
另一个女生乙回答道:“是啊。听敖非凡师兄说,他们两个很‘恩爱’的。”
女生甲又说:“那个高星朗高大帅气,之前又是篮球队的,看起来不像‘基佬’(同性恋者)喔。”
女生乙打趣道:“他是非典型的‘基佬’吧!”
接着两人哈哈大笑。
关煦晨这时才明白那两个女生为什么会偷笑。他觉得无地自容,低着头,拖慢脚步,想等那两个女生走远一点再算。
高星朗却大步流星地走到那两个女生面前,拦住她们,怒气冲冲地说:“你们说谁是‘基佬’?你们是哪个班的?怎么乱说话呢?”
女生甲吓得花容失色,女生乙却壮着胆反问:“你——你想干什么?你要打人吗?”
“你!”高星朗双手攥紧拳头,气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女生乙瞪了高星朗一眼,然后拉着女生甲快步往校门方向走去。
高星朗还想追上去理论,关煦晨连忙抓住他的手臂,好言相劝道:“阿朗,算了吧……”
接着他又一脸难过地说:“都是我不好,让你被人取笑了……”
高星朗听了,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叹了一口气,说:“小汤,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是那些人八卦乱说话……”
5班第二节上政治课。政治科的乐胜利老师给大家讲解“人生价值”。他讲了很多内容,关煦晨都很认真地听。不过乐老师说的其中一段,关煦晨毕生难忘。
乐老师说:“不同人有不同的人生价值观。有些人的人生价值很崇高,例如是要为祖国和人民奉献青春;有些人的人生价值很务实,例如是要养家糊口,出人头地;还有些人的人生价值很庸俗,例如是追求奢侈的生活,或者是标榜自己。”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像暑假的时候,我去澳洲考察,就看到那边的同性恋者把五颜六色的旗子挂出来,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与众不同。这样大张旗鼓地宣扬,不但不道德,还很白痴。大家千万不要学。”
学生们听到这里,哄堂大笑起来。关煦晨也跟着同学们一起笑,但他看到乐老师说那番话时一脸鄙视的态度,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课间操的时候,关煦晨还在想乐老师刚才在课堂上说的那番话,觉得闷闷不乐。做完课间操后,高星朗走过来,将手搭在关煦晨的肩膀上,笑嘻嘻地说:“小汤,刚才课间操,我看你心不在焉的,做错好几个动作了。怎么了?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
“没——没什么。”关煦晨一边回答,一边轻轻地将高星朗的手拨开。
“你不会还在想早上那两个女生说的话吧?”高星朗神色有些凝重。
“不——不是……”关煦晨努力微笑着说,“我只是昨晚睡得不太好而已。”
“那你可要注意身体哦,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高星朗笑呵呵地说,又建议道,“反正我现在不用参加球队训练了,要不我们多抽点时间打打球吧,篮球乒乓球都行。或者今天下午体锻课我们去打乒乓球吧。”
“哦,好——好啊,到时——再说吧。”关煦晨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下午上完倒数第二节课,关煦晨匆匆收拾好书包,快步离开教室,往楼梯的方向走去。他走到楼梯口,听见高星朗在后面喊“小汤”。
关煦晨没有回头,快步下了楼梯。他心里面很想高星朗追上来,可是不知怎的,又有点怕见到高星朗。
最后一节体锻课,关煦晨没有去打羽毛球或乒乓球,而是去了生物园,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书。看着看着,他想起以前和高星朗来生物园的种种片段,觉得有些难受。书看不进去了,他便走到生物园中央的小池塘去看金鱼和乌龟。他看着那些可爱的小动物,脸上露出微笑。可是那笑容没过多久又消失了。他又想起自己和高星朗的事情。他叹了一口气,离开了生物园,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打算待到放学就走。
他走着走着,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关煦晨!”
他转过头去,看见是高星朗。
高星朗很少称呼他的全名。关煦晨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的心砰砰砰砰跳得厉害。
高星朗赶上来,一脸愠色地问:“你今天怎么老是避开我啊?”
“我——我哪有——避开你啊……”关煦晨支吾以对,显得很没有底气。
“还说没有?中午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跑去饭堂吃饭,课间的时候自己去打水,体锻课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乱逛!”高星朗继续质问道。
关煦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一脸委屈的说了一个“我”字,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我们是好兄弟。有什么问题,就直接说出来嘛。干嘛要这样‘冷战’呢?”高星朗越说越恼火。
关煦晨脸上的委屈愈加浓重了,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只说了一句话:“对不起,阿朗。”
接着他转身就想离开。
“整天发什么小脾气,莫名其妙!”高星朗似乎真的生气了,嘟囔了一句,然后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却看到高三(2)班的敖非凡和同班的吴缀才走过来。高星朗本想不理他们,径直走过去,敖非凡却一脸坏笑地说:“阿朗,又跟你的小汤打情骂俏了?”
说完,他与吴缀才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就想继续走。
高星朗一把抓住敖非凡的衣领,声色俱厉地问:“敖非凡,你干嘛老说我和关煦晨的坏话,还要跟低年级的师妹胡说八道!”
“你们做得出还怕别人说啊!”敖非凡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他用力推开高星朗,语带讥讽地说:“别拉拉扯扯的,你要‘搞基’(搞同性恋)就找你的小汤好了,我可不喜欢男生!”
“你这混蛋!”高星朗终于忍无可忍,挥手一拳向敖非凡砸去,即时打得敖非凡眼冒金星、鼻孔出血。
敖非凡用手擦了擦鼻子,看到出了血,勃然大怒,挥拳还击。高星朗努力闪避,但还是被打中了眼角。
“别打了,别打了!”关煦晨跑了过来,想挡在敖非凡和高星朗之间。吴缀才却骂了一句“死乸型(娘娘腔)”,然后用力将关煦晨推开。
高星朗见状,更加生气,挥拳又向吴缀才打去。接着三个男生扭打在一起。高星朗以一敌二,虽然勇猛,却始终吃了不少拳头。关煦晨拼命喊“别打了,别打了”,奋力想将敖非凡与吴缀才拉开,结果他自己也吃了不少拳头。
附近有几个学生在看热闹,却没有过来劝架。
这时只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怒喝:“喂,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原来是教导处的刘主任。
吴缀才见势不妙,马上站到一边,但高星朗和敖非凡继续打得激烈。刘主任拉住敖非凡,关煦晨则拉住高星朗,这样才将两人分开。可敖非凡和高星朗还挣扎着想用脚去踢对方。
“够了!再打的话,你们就马上滚蛋,以后都不用来上学了!”刘主任怒吼道。
高星朗和敖非凡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你们四个,跟我去教导处!”刘主任命令道,然后带着四个垂头丧气的男生往教导处的方向走去……
晚上,关煦晨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的白纸,脑袋也一片空白,只觉得脸上和身上被敖非凡和吴缀才打过的地方隐隐作痛,左边脸颊上被妈妈扇过耳光的地方更是火辣火辣地痛。
而他的心更是像刀割一样痛。虽然他没有像另外三个男生一样被记过处分,但也要写一份检讨书,下周一交给刘主任。
不过最令他难受的并不是要写检讨书,也不是父母在客厅还在为此事争吵的声音,而是高星朗被人打到眼角淤青的样子,是高星朗得知要被记过和写检讨时强忍愤怒的样子,还有高星朗在回家路上与自己保持距离、不理不睬的样子。
关煦晨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在白纸上写下“检讨书”三个大字,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写下去。他又想起高星朗经常因为自己的缘故被人取笑,这次还因为自己的缘故与人打架而被记过处分。
关煦晨觉得胸口仿佛被千斤大石压住一般,他放下笔,突然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道:“对不起,阿朗,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