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胜负攸关的时刻,若现在告诉姬杼发生了什么,阿忆不敢保证不发生意外;所以再三权衡之后,她将苍郁反锁在居室内,自己将苍郁打包好的衣物以及张氏做好的饭菜送了过去。
至于对苍郁的审判,且待尘埃落定之后看姬杼如何打算了。
阿忆谎称苍郁脸色很差,所以不得不在州牧府歇着,让她将东西送过来。但于她而言,对姬杼撒谎着实是个考验,尽管她难得顺溜地将谎言说完了,可姬杼还是立即就质问她:“阿郁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阿忆险些将真相说了出来。
“娘娘……说头晕……”她决定少说几个字,多说多错。
幸运的是姬杼相信了。
“她也是太胡闹。”若说苍郁无事,他还不会信,因为她身体一贯不算太好;阿忆说她头晕,大约还是往轻里说了。“你好好照看着皇后,若有任何危险,及时来报。”他相信阿忆不会分不清轻重。
“属下明白。”
阿忆松了一口气。
她一离开军营,立即将那半包药拿去验了。这□□比较偏门,一连问了好几处,花了小半天的功夫,才终于有个老药师认出来是牵机。
问清了牵机的毒性,尽管苍郁已亲口承认,但阿忆仍不由得脸色发白。
她不喜苍郁,但苍郁为救姬杼所做的事,她亦曾动容,是以私心里有一点点希望苍郁是清白的。
她不知,若姬杼知晓了真相,会受到怎样的打击?尤其他还对苍郁做出了那么郑重的承诺!
有那么一瞬,她恨不得将苍郁千刀万剐。
可她什么也不能做。
因为唯一有资格审判苍郁的,只有姬杼。
“方才见了陛下,我并没有告诉他你做的事,因为现在不是时候。今夜玄甲军就该到了,明日,最晚后日,陛下便会回来,到那时,就是陛下审判你的时候了。”
日暮时,阿忆送饭给苍郁,没忍住同她说了这样几句话。
因为她犯下如此错事,竟仍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连陛下病体如何都未曾问一句,只是静静地咽下每一口饭菜。
“陛下还叫我好好照看你——你不会问心有愧吗?”阿忆心里怒气翻涌。
苍郁连筷子也没有停顿,更没有丝毫回应的打算。
阿忆忍住掀翻几案的冲动,令自己冷静下来。
“你的心究竟是不是肉长的?”她冷声问:“为何丝毫悔意也没有?”
苍郁放下了筷子,以茶水漱口后拿帕子擦净唇角,一语不发地走回屏风内,在床边坐着,直令阿忆后悔自己竟曾给予这种人同情。
入夜时分,世族私兵突然开始后撤,阵型混乱。同一时间,病体未愈却仍执意去阵前的姬杼下令打开城门,出城迎敌!
经历了一整夜杂乱无序的逃窜和内部踩踏,世族兵败如山倒,第二天午时,世族将领除了死在混乱中的,俱被五花大绑地推进了祁州,世族私兵也皆被缴械后关押了起来。
道路两旁站满了祁州百姓,碎石、唾沫、烂菜叶不断地被扔到他们身上脸上,这些平素趾高气扬的世族子弟羞愧得连头也不敢抬。
这一战败了,且不说他们,整个南方世族都将大难临头。原想悄无声息地解决姬杼,哪知在人数相差如此悬殊,又是民兵对正式兵的情势下,他们仍旧一败涂地。
大雪茫茫,不仅仅是被俘虏的这些世族子弟,便是身在温暖家中的世族长老们,亦是内心一片寒凉。
外面太轰动,州牧府里亦听得到人群哗响。
可张氏无心于此,她匆匆赶到苍郁房前,询问一直守在门外的阿忆:“阿忆姑娘,娘娘她还是不肯见人吗?”
阿忆当然不会告诉她真话:“娘娘正睡着,有事可以告诉我,等娘娘醒来,我自会告诉她。”
“这……也好。”张氏思量片刻,紧张地对阿忆说道:“夫君遣人回来了,说娘娘若是能去陛下身边照顾一会儿是最好不过。”
阿忆脸色大变:“怎么回事?”
原来张氏先得了祁州大胜的好消息,就想亲自告诉苍郁。
昨天阿忆吓坏了她,但阿忆后来对她撒谎说苍郁生病了不愿意吃药,还试图将药烧毁,她信了,这才放下心来。可苍郁一直没有出房间,也不肯见别人,她有些担心,借着传消息的机会想瞧一瞧苍郁有没有事。
哪知她还没有踏出院门,陈复又另外派了人来,告诉她皇帝操劳过度,从战事结束后便晕厥了,叫她同皇后说一声,最好皇后去一趟。
“我知道了……”阿忆几乎无法控制立即赶过去的冲动。她定了定神,嘱咐张氏:“娘娘也正病着,恐不好叫她担心。你且不要打扰娘娘——任何人都不可以,我先去看看情况,很快就回。”
张氏立即点头答应。
阿忆先回了房间一趟——将苍郁捆绑了起来,并用干净的帕子塞进她嘴里令她无法呼救。
她这一去便是半日。张氏见她久久未曾回来,皇后却到了该用膳的时间,心焦不已。虽然阿忆说别去打扰皇后,可也不能叫皇后饿着肚子吧?
纠结又纠结,张氏最终决定皇后饥饱最重要,亲自做了羹汤给她送去。
敲了许久门,始终无人应声。
张氏有些忧心——莫不是还睡着?这时间可就略长了。
她不敢贸然进去,只好叫人将羹汤放到厨房炉子上温着,自己守在苍郁门外,等她醒来。
等了半个多时辰,天上下起大雪来。张氏有些站不住了,便斗胆轻轻推了推苍郁的门——一推就开了。
屋里没有点灯,略暗。张氏斗胆唤着“皇后娘娘”往里面走,可苍郁始终没有任何回应。一直等她走到了里间,绕过了屏风,张氏才惊讶地发现了原因——
阿忆赶到军营时,叶卿与元乐守在门外,天刑在里面,大夫正在替姬杼诊治。
叶卿一见她就问:“怎地娘娘没来?方才陛下情形着实凶险,昏迷时唤了娘娘的名字,陈州牧派去的人没说?”
阿忆怎会说实话?眼下已经够乱的了。她不会对姬杼撒谎,骗骗他们几个尚不在话下:“娘娘昨夜几乎未眠,脸色不好,被我劝止了。陛下情形如何?”
“方才当真吓人,眼下脉象总算是平稳了,大夫说最多半日就能醒来。”叶卿答道,面有余悸:“我们都劝陛下注意自己身体,可陛下说怕他们错过了最好时机,给世族将领脱逃的机会,一定要亲自指挥。我们劝不住,唉……好在大夫说无甚大碍。”
“请的是祁州的大夫?”阿忆是不太信祁州大夫的,先前姬杼中毒,他们就没有任何人查出来。
“是的,请了祁州最好的大夫,几个人都看过了。”叶卿不知真相,自然也想不到阿忆担忧的事。
“我知道了。”阿忆简短地说,进屋里看了看,确定姬杼暂时无事,然后就离开了。
但她并没有回州牧府邸,而是骑马去了另一个方向——那位认出牵机的药师告诉她,祁州城外不远的小镇里有一位老大夫识得牵机之毒,并且知道该如何整治。
尽管她已尽力赶路,但往返仍须得两三个时辰,回来时正下着大雪,更阻碍了返程速度。
她披着一身风雪,带着那位老大夫进了姬杼躺着的房间。此时姬杼刚醒来,看脸色似是无碍了,但她不放心,执意让老大夫替他把了脉。
这位老大夫果然比先前那些大夫靠谱得多,他一边把脉,一边问姬杼近来的身体状况,一待把完脉,立即责备姬杼道:“公子也太不要命了,体内余毒尚未排净,又如此劳碌,所幸及时寻老夫来了,否则只怕身体要大损。”
姬杼本欲问阿忆怎地丢下苍郁一人,听得老大夫之言,便皱眉问他:“体内余毒?我中过毒?”
老大夫正打开桌上药箱,取出一个扁长的匣子;打开匣子,里头是一套针。老大夫取出其中一根黑色的针,往姬杼腕上一刺,过一会儿取出来,只见针尖显着淡淡的绿。
“你毒已解得差不多了,竟还不知自己中过毒?”老大夫眼周皱纹深重,一双眼却还清澈:“此毒名牵机,若非解毒及时,只怕你早就死了。”
“我怎么可能会中毒?”姬杼不大相信他的话。他的饭菜在入口前俱有旁人试过,尤其苍郁。若他有事,苍郁怎会无事?
他想起苍郁,便问阿忆:“你怎地令阿郁独自留在州牧府邸,她无恙否?”
哪知阿忆竟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面色凝重:“属下有重要的事情禀报公子爷——”
叶卿与元乐一直候在门外。阿忆不知从哪里请来的大夫进去许久了还没出来,也不知是不是陛下身体又出了问题;好容易祁州之围解了,可别又闹出大事来。
突然间,门被人大力推开,皇帝陛下披着裘衣,面无表情地冲了出来。他脸色苍白如纸,脚步也不如平时稳实,两人立即紧随左右,想扶着他,却被甩开。
阿忆的马系在门外。姬杼一语不发地解开缰绳,无视紧追而来的阿忆与天刑的阻拦,策马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