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阿忆没有明言,但话里的抱怨是显而易见的。
对她来说,大概和自己有关的事情都是没什么价值的吧?因为对姬杼必须要做的大事丝毫助益也没有。
苍郁没有接话,只是继续去看灯花。等待是一件枯燥的事,尤其如同此刻这般,因不知尽头而漫长地令人心焦。心里安定不下来,无法做别的来打发,总以为那人下一刻就会醒来,偏每一回都没有等到。
“娘娘似乎不爱问陛下的事。此前不知陛下化名夏杼,现在也不问陛下为你做了些什么,你真的关心陛下吗?”阿忆话比平时多了很多,一点儿也没拿她当皇后,冰冷地指责她。
苍郁能够理解。阿忆不喜欢她,却又不得不帮着她,以阿忆那般心高气傲,难免会觉得委屈。
“陛下不打算告诉孤的事,孤都不会多问。”苍郁并不正面回答。
真相是她并不想更多地了解姬杼——既然她并不打算爱上他,了解他那么多有何用?只要不在他面前露馅就好。
阿忆冷哼了一声,并没有说信还是不信。
“你喜欢陛下?”冷不防苍郁问了这么一句。
阿忆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奇怪。叶卿他们也不算喜欢她,但是绝不会掺和到他们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中;而阿忆这样素来不爱说话亦不爱管事的,对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似乎管得太多了些。
“你……你胡说!”阿忆被她的话惊到,有些结巴。
苍郁心里便有了底。
若是心里当真没有别的想法,阿忆应当只是生气才对,绝不会话也说不顺。
“其实你喜欢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苍郁淡淡地说。
“我去外面看看。”她是无所谓,阿忆却坐不住了,随意找了个借口逃走。
没有人盯着她,苍郁这才敢露出懈怠,疲相顿露。
若是知晓了下毒的人正是自己,这些人方才有多护着她,事后就会多恨她,到那时她的下场一定会很惨淡。
而姬杼,大概也会恨她入骨吧,毕竟他最厌恶被人欺骗。
所以一定不能被知道。
苍郁想起藏在房间里的尚未用完的牵机,决定要尽快回去销毁。
只是现在还不行,在姬杼醒来之前她没有合适的借口回去。
她起身走到床边,在踏床上坐下,没划过的那只手搁在床沿,下巴枕在手臂上,看着仍然毫无醒来预兆的姬杼。
是没有用么?还是分量不够?
苍郁心神不宁,不知是否该拆开纱布再划一次,给他多喂些。
犹豫了半晌,她终于暗自下了决定,若是子夜时分他仍未有醒来的迹象,她就再割腕放一次血。
横竖女人每个月都要失掉比这更多的血,应当死不了。
阿忆没有再进来,看来是怕她提起那个尴尬的话题。
这令苍郁感到自在。阿忆和天刑这样的人一身武艺,警觉心强,同他们在一起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而她正是疲惫头晕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说漏嘴。
熬着熬着,终于听到外面打更的声音,而姬杼仍未醒转。
苍郁便解了纱布,擦去腕上残存的药,又滴了一碗给他喂下去。
当她捂着手腕走到门口,对阿忆说“你说的药拿来给孤一用”时,阿忆尚未意识到她做了什么,只以为她伤口裂开了。
等替她包扎的时候,阿忆才发现真相。
“皇后娘娘,我们没有余力照顾两个病人,希望您牢牢记得这一点。”她额上的青筋快要跳出来:“陛下不信这些,即便娘娘因此而病倒,他亦不会心疼娘娘。”
簪子毕竟不是匕首,不够锋利,苍郁两度为了划口子,都多划出不少伤痕,眼下手腕都要划烂了。
对于苍郁说的姬杼曾做过同样的事这种鬼话,只有叶卿和元乐那两个蠢货才会当真,她半个字都不信。
“孤知道。”苍郁十分轻松地说:“孤不在乎。”
说出这句话,等于是承认她在“祭血”一事上撒了谎,可她却一点都不担心被揭穿。
阿忆突然看不懂这个女人了——她傻起来真够楞,对自己也真够狠的。
大半个下半夜要过去了,姬杼却还昏迷着。
看似无望的等待极容易令人产生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苍郁心想这大概就是报应了,她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想办法救他,可上天却不愿意再赏给她好运。
她体内血液对毒|药的消解帮不到他。
苍郁很不甘,却又觉得自己太贪心。
可她熬了快一宿,太疲惫了,又因失血头晕,不知不觉便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她不是自己醒来的。
自从离开皇宫,身边都是姬杼的人,她开始习惯性地睡不深。有人触到了她,她便像含羞草一般立即作出了反应——她双眼迷蒙地愣了许久,才发现眼前姬杼噙着浅笑的面容并不是梦。
天方明,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天地宁静得仿佛刚刚经历了一个十分美妙的夜晚,而身在其中的人们实则恐慌了一整夜,其中绝大部分仍旧持续恐慌着。
“换药了。”阿忆推门和说话的声音打断了这宁静,她拿着药瓶和干净的纱布走了进来,一抬眼便瞧见醒转的姬杼,立时呆愣住了,险些连手中拿的东西都落下。
“陛下……”她的双眼湿润了,因为不能抑制的狂喜。
姬杼却不能感受到他们此时复杂的心境——于他而言,不过是睡了一觉,现在醒来了,只是身体比平时稍有些异常。
“朕受伤了?”他问,因为看见了她手上的东西。
阿忆低下头,连忙解释:“不,这不是给陛下的,这是……”她看着苍郁,却没有说完。
因为皇后做的事,陛下一定不喜欢,哪怕也许真的产生作用了;皇后自己心里一定也很清楚这一点。
“是给我的,昨天听说你昏倒,一着急扭到脚了。”苍郁接过话,心道阿忆若是对姬杼撒谎,一定是个明白人都看得出来。
阿忆讶异地望着她。
“要不要紧?”姬杼关切地望向苍郁:“朕看看。”
“看什么看?”苍郁挑眉,后退几步,作出蛮横的样子:“你自己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呢,大夫都说你太累了,好好休息才是正事。阿忆你暂且照顾着陛下,我去寻别的人来替你,这样我们好一道回去取些换洗的衣物来。对了,须得让张氏做些饭菜,陛下这么久没有吃东西,一定饿了。”她自行拿过阿忆手里的东西,不容任何人插嘴,安排好了一切。
“我去外面换药,你先歇着。我没事,你看我走路一点都不瘸,就是有点疼。偏阿忆不放心,又是涂药又是包扎,像个老妈子似的,烦死了。”她喋喋不休的抱怨着,冲他笑了一笑,便转身向外走去。
苍郁到了外间,寻了不易被看到的角落,将纱布裹了上去;至于金创药则塞进了随身携带的荷包里。这样等会若是姬杼执意看扭伤的地方,也不怕露陷。
紧接着她走到外面——天刑就在不远的地方站着,不知究竟站了多久。
“公子爷醒了。”她对天刑说:“我和阿忆要回去取换洗衣物,顺便准备点吃的,你进来照顾他吧。”
除了天刑,外面还有陈复叫守着看情况的徐鸣。他愁苦了一夜,乍然听到好消息,激动得快要哭出来。
“我去告诉州牧大人!”他说着,套了一匹马飞驰而去。
倒是昨天曾哭得那么激动的天刑面色平静得很,一语不发地随苍郁走进屋里去。
“阿忆,我们先回去。”苍郁一进里间就召唤阿忆。
未料却对上姬杼阴沉的眼。他才醒来没多久,脸色还有些灰白,整个人无甚力气地靠在床屏上,可那双眼睛却还精神十足得吓人。
“你们都出去,皇后留下。”他的语气更叫人恐慌。
苍郁看了看阿忆——后者心虚地低下头——她就知道自己撒的谎连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撑到。
果然丝毫不能指望阿忆对姬杼撒谎。
阿忆和天刑退了出去,带上了门;苍郁则慢慢地踱到床前。
“坐到这里,手伸出来。”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冷冷地说。
苍郁便乖乖地坐过去,抬起那只受伤的手。
姬杼有些费力的抬手卷起她的袖子,解开她腕上的纱布。
苍郁看他实在很吃力——因为太慢了——好心提议:“我自己来?”
可姬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就很没出息地缩回去了。
外面的纱布还好,贴近手腕的那记层明显看得到斑斑血迹。姬杼明显顿了顿,仍旧将纱布全然解开。
布满伤痕的手便露了出来。先前的伤口要好些,晚一些的伤口还新鲜着,十分狰狞。满手腕都是深深浅浅的划伤痕迹,一看便知做出这种的人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疼么?”姬杼问。
“疼。”苍郁可怜兮兮地说。
“该!”姬杼却没有哄她。
苍郁顿觉很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