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处贡上的绢,怎地色泽如此怪异?”苍郁正昏昏欲睡,却被姬杼一句话扰醒。
她本没有多想,然而定睛一看姬杼手上紫灰色的物事,立即伸手去抢:“还没做完呢!”
姬杼手一收,她便“主动”扑进了他怀里。
“怎地被人糊弄了也不知道,谁敢拿染成这样的绢给你?”姬杼美人在怀,两手则小心地捏着香囊转来转去地看。那绢的颜色淡淡的,无论拿来做什么都有些怪异。
“臣妾自己染的,不好吗?”苍郁抬起手,轻轻抚上柔软的布料:“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染出这样的颜色。”
姬杼眼中透出惊讶的神彩来。
“当真是阿郁亲手染的?”他半是疑惑半是惊喜。
“当然了,又不是多长脸的事,说谎作什么?”苍郁靠在他肩头,用呢喃一般的语调说道:“臣妾亲自去织绣局学人染的,本想早些做好拿给陛下,但是臣妾实在太笨了,学了好几日才学会。陛下喜欢么?”这就解释了她为何没早些主动去找他。
他生她的气这般明显,聪明如她怎会不知?
他对她有些兴趣,便一厢情愿的以为她必同样喜欢他;不,在他心里,她喜欢他应当比他对她的在意要多得多。
花了心思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身为帝王,这是不能容忍的吧?对他而言,即使不花心思,也丝毫不缺女人的回报。
先泼了他一盆冷水,气得他不肯理她;又不肯主动前去认错,才会令他气冲冲来寻她。
这便是帝王的宠爱了,女人不过是玩物而已,不能有丝毫不顺。
苍郁垂着眼,不叫他看出丝毫真实的想法。
“阿郁这般有心,朕怎会不喜?”前一刻还遭嫌弃的绢子,下一瞬便如天衣般珍贵。“怎地突然想起来做这个?”
“唔……一时心血来潮。”苍郁笑得顽皮。
“你猜朕信不信?”看他的表情就知不信。
“那陛下以为是为了什么?”她偏不说。
“自是某个人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想借此和解。”姬杼唇角微扬,笑得很欠揍。
“那个某人是谁呀?”苍郁装傻。
“朕也不知,总之是个倔强又不讲理的小女子。”他索性陪她一起装。
苍郁于是气鼓鼓地瞪他。
姬杼视若未见,面上得色满满,双眸只盯着未完成的香囊:“阿郁几时做完送朕?”
“臣妾很笨的,总还要个五六七八九十天吧。”苍郁嘻嘻一笑:“兴许还要一两个月呢,说不定呀。”
“这么笨?看来朕须得渡些龙气给你,好教你聪明些。”说着就翻身将苍郁压在了身下,直令她涨红了脸,险些喘不过气来,惹得苍郁粉拳捶了他好几下。
可她那点力道对他而言,和挠痒痒也没什么区别。
两人嬉闹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姬杼仍攥着那个香囊,对着苍郁感叹:“阿郁针法很不错。”
“阿娘从小要臣妾学,学了好多年了。”苍郁被他惹起了伤心事:“可惜如今想为她上香也不能。”
“如何不能?”姬杼不以为意地说道:“若是不愿就此与苍氏撕破脸皮,朕便下旨允你回苍氏省亲,你提一提要见生母,还怕他们不让你去敬支香么?叫司礼监将日子定得后一些,尚能腾出些时间给他们修缮墓地,以免太过寒碜。”
这些话本是苍郁在心里谋划好了,想慢慢说出来引他答应,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少了不少波折。
苍郁眼眶红了,半真心半假意。
“臣妾……当真可以……?”
“君无戏言。”姬杼允诺。
苍郁抬手环住他的脖子,头一次主动含住了他的唇。
大约是夜里惊喜有点多,皇帝陛下很是耗费了些体力,以至于第二天未能早起,平生头一次延误了早朝。
省亲的日子定在一个月之后。皇后省亲终不是小事,各种仪礼准备也需耗费许久,每到此时苍郁就无比庆幸有元千月在——即使大部分事情是由太常寺职责,余下的那一小部分也着实太累了。
但也因为此,两人之间的交集比平素要多得多,许多事情元千月都要拿来与她商量才肯做决定。苍郁便毫不客气地折腾支使她——再满意的安排也要挑一篓子刺出来,昨日中意的,今日便看不上眼;昨日提出的要求,今日便再也想不起。
饶是元千月这般连苍芸也忍得过的人,终对她忍无可忍。
“皇后娘娘若一直这般拿不定主意,只怕省亲之日须得后延了,届时不知如何向陛下交代?”同样的话换个人来说,一定满是怨气;偏元千月有那个本事叫人听着一点也不觉得不适。只是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元千月便瘦了许多,看起来颇为弱不禁风;反观苍郁,倒是圆润了不少。
拿皇帝来压她?
苍郁懒洋洋地将她呈上来的册子随手丢到一边:“孤虽是回娘家省亲,可终归是陛下的脸面,若是在臣子家里丢了脸,可不就是孤与贵妃的罪过了?孤年轻不晓事,不得不谨慎些,还望贵妃莫要急躁。至于时间——孤相信以贵妃这般能干,一定会有办法按时完成。”
元千月装得,她如何装不得。
“娘娘如此信任嫔妾,嫔妾受宠若惊。只是万事并非您与嫔妾一句话便能成事,譬如这省亲之礼要准备妥当,少说也得十五日;若是娘娘一直不满意,最后只留得三四日,司礼监便是不吃不喝、彻夜不眠也是无法准备齐全的。”苍郁如此刁难,她仍能维持着面上笑容。
苍郁不禁感叹:上一世被她害死了孩子却还以为她是好人,实非偶然。
“既然这样,孤也不为难贵妃了。”苍郁略退了一步:“今日是不成了,且待明日,孤一定给贵妃一个决定。”
苍郁明日复明日许多次了,元千月脸色顿时变了变。
“嫔妾以为,娘娘若是今日能定下来,万事才能无虞。”她不打算再给苍郁食言的机会。
“不过晚一日罢了,贵妃想想法子吧,孤这次绝不会再食言。”苍郁却依旧和她打太极。
面对苍郁的滑不留手,元千月很是无奈,即使心里恨她恨得咬牙,面上也不能有半点不快。
“那明日嫔妾便等娘娘的决定了,还望娘娘莫叫司礼监为难。”
“贵妃须得对孤多一些信心才是。”苍郁笑道:“孤从不愿任何人为难。对了,长秋宫走水一事,孤还一直未有时间慰问贵妃,还望贵妃莫怪。”
“娘娘言重了。娘娘大病初愈,犹想到体恤嫔妾已令嫔妾感激不已,如何敢怪娘娘。”元千月谦恭回应。
“听闻贵妃折了个能干的大宫女,先前的心腹又被查明是纵火之人,可有此事?”苍郁提起此事便没打算当善茬,因此也未过多掩饰语气神情。
元千月何等敏感之人,立即察觉她来意不善:“此事属实,只不过区区两名宫人,尚不值得娘娘挂怀,不知娘娘缘何提起此二人?”
“孤不过感叹一下,贵妃为了保身,还真舍得呀。”苍郁挑起眉头,微微勾起唇角:“那菱花便罢了,听闻提拔至今也没多久;只是那心玉跟随贵妃好几年了,聪敏隐忍,贵妃随意舍了她,往后想要再找个同样合意的可就难了。”
元千月猛然抬头盯着她。怪道她这些日子突然如此刁难自己,原以为不过是愚蠢的争风吃醋,原是怀了这样的心思。
两人间的形势顿时紧张起来,剑拔弩张。
“哦,忘了说。”苍郁还继续往上面添火:“张常侍也好,赵常侍也罢,在大火之前谁也没有怀疑菱花,是孤向他们透露了消息。”
她挑衅地望向元千月:“陛下不管后宫之事,贵妃便以为自己可以遮天么?孤本惫懒,也不欲管,但贵妃几次三番欲插手长信宫,将孤当成什么人了?”
“嫔妾不知娘娘在说什么。”元千月矢口否认她的指控。
“贵妃不知道不要紧,要紧的是以后须得当心些,不该碰千万别伸手。”苍郁不在乎她承不承认,她只是要种下一颗种子,等它慢慢发芽。
“娘娘这是拿臆测的事情威胁嫔妾?”元千月比她想象的还要厚颜。
“贵妃愿意当孤是臆测,便作如是想吧,反正为保身失去了两个心腹的并不是孤。”苍郁微微一笑。
“娘娘还年轻,想必不太懂得物极必反的道理。”元千月没有接她的话:“宫里从不缺一时盛极的人物,但多数都没有好下场,因为她们都不懂得收敛,一旦得宠便忘乎所以,以至于自取灭亡。从位份地位来说,嫔妾说这些话并不太合适;但嫔妾终究年长几岁,有责任引导娘娘少走些弯路,但愿娘娘能听得进。嫔妾对娘娘并无敌意,也希望娘娘莫要捕风捉影,无事多想。想必以陛下的脾性,也会赞同嫔妾的想法。”
“贵妃这是在威胁孤?”说了那么多,无非是从不同角度威胁她,连姬杼也抬出来。
“嫔妾不敢,只不过是些肺腑之言罢了。”元千月笑得温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