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早已过世,因此每天后宫众人都须得到长信宫来向苍郁请安。这事比祭祀轻松点,可以坐着,时间也短,但苍郁仍觉得烦,曾和嬷嬷商量要不也减一减,一个月三次?祭祀的时候顺带一下得了。
沈嬷嬷恨不能从眼睛里伸两只手掐死她:“不令她们每日前来请安,好教她们忘了这后宫里还有个皇后么?”
李嬷嬷说话就刻薄了:“小户人家出来的就是见不得大场面。”
若是前一世,苍郁随便听听也就忍着了,这一世……暂且还得忍!
自从打算与元贵妃交好,苍郁便不觉得这件事心烦了,其他人随便应付即可,元贵妃可是要好好打交道的,只是这事还得铺垫铺垫,别让两个嬷嬷心疑有它才好。因此每一次都不得不压制着急切地心情只淡淡地点一点头。
突然有一日,元贵妃没来请安,只来了她宫里的嬷嬷,对苍郁说道:“贵妃突发急病,不能前来向娘娘请安,还望娘娘体谅。”
突发急病?苍郁不记得前世出过这种事,但这是个拉近两人关系的好机会,于是关切地问道:“贵妃是得了什么病,太医可看过了?”
嬷嬷答道:“太医已看过了,说贵妃前些时太劳累,前日变天感染了风寒所致,须得卧床休息一段时日。”
苍郁心道后宫的内务果然还是不要碰比较好,元贵妃这么能干的人都累病了,换成自己还不知会怎样,便对嬷嬷道:“孤知道了,嬷嬷回去吧。”
等那嬷嬷离开,苍郁便吩咐宫人准备舆辇和礼品,她要去长秋宫探望元贵妃。
她本担心两位嬷嬷要反对,因为上一世大夫人极力避免她同其他人过于亲近,谁知沈嬷嬷只说与她同去。
苍郁心知这是要就近监视她,显然对她还不放心,虽说不便,但此时也只能如此,便带了沈嬷嬷,摆了皇后的仪仗往长秋宫行去。
到得长秋宫门前,却发现姬杼的御辇正停在门外,看来元贵妃生病的事也早早告知了他。苍郁便有些犹豫,两个人说不定正在里头打情骂俏呢,她进去掺合合适吗?
沈嬷嬷沉声唤道:“娘娘,到了。”
这是叫她进去的意思。
苍郁不得不下了舆辇,沈嬷嬷伸手扶住她,凑在她耳边耳语了一番。
元贵妃起不得身,床前隔了座屏风,姬杼就在屏风前坐着,省得将病气过给他。苍郁和沈嬷嬷进去时见他仍然一脸装出来的温和,心想一定是听到自己来了才装出来的。
“臣妾请陛下安。”苍郁福下身去。姬杼虚虚扶住,道:“皇后免礼。”
“臣妾听闻贵妃生病,特来看望。”苍郁道,看了沈嬷嬷一眼,沈嬷嬷便命宫女将礼品递到长秋宫宫人手里。
“谢娘娘。嫔妾不便起身,还望娘娘莫怪罪。”元贵妃隔着屏风说道,声音很是虚弱无力。
“无妨,贵妃好好静养,诸事切莫挂怀。”苍郁说着,感觉两道视线扫过来,她侧过头去,心虚地对上姬杼的双眸,觉得那眼神满含嘲讽。
身后沈嬷嬷掐了她一下。苍郁仗着沈嬷嬷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对姬杼眨了眨眼睛。
姬杼要是不那么笨,该能懂得暗示吧?
沈嬷嬷是想要她当着元贵妃的面同姬杼说一些事,可她若是真那么做了,以后若想与元贵妃交好,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沈嬷嬷方才对她说,要她以元贵妃身子太弱才被累倒为由,同姬杼说要拿回后宫大权,此时是最好的时机,元贵妃一定没有借口推脱。
沈嬷嬷说得不错,这确实是很好的时机,不过好得也太巧合了点。
元贵妃早不病,晚不病,偏偏沈嬷嬷着急拿回大权时就病了?前世苍郁才入宫就强行夺回了大权,可没有生病这一遭。
苍郁觉得元贵妃这病不会那么简单,说不得元贵妃已经察觉到了。
所以她才不愿意当着元贵妃的面说出来,不想让元贵妃认定是自己害了她。
只听姬杼说道:“太医嘱咐贵妃好好歇着,朕与皇后不打扰贵妃休息了。皇后,走吧。”
苍郁松了一口气。
待元贵妃说完“嫔妾送陛下,娘娘”,姬杼就大步走了出去,沈嬷嬷不满地推了苍郁一下,要她赶紧跟上去。
出了长秋宫,姬杼径自登上御辇,苍郁瞧他一点要与自己说话的意思都没有,心里不禁着急起来。
莫非刚才他根本没有看见自己在给他使眼神?
她这边还在纠结,沈嬷嬷可站不住了,老着脸皮道:“娘娘,您出门前不是说有事要同陛下说么?正巧陛下在呢,老奴看一并说了吧。”
沈嬷嬷台阶都给她垫好了,不上去就说不过去了。苍郁瞧着姬杼依然没反应的样子,心道自己现在就是苍芸,心一横,厚着脸皮道:“臣妾确有一桩要事要同陛下商量。今日天气甚好,不如臣妾陪陛下在清漪园走走,边赏风景边说?”
说着也不等姬杼回答,就登上了他的辇车。姬杼的辇车宽大得很,苍郁又瘦,轻易就在他身边挤出一个座位来。
沈嬷嬷是指望她主动些,哪知她竟主动得这么冒失,一时愣住了。
姬杼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一点,并没有轰她下去。
“去清漪园。”苍郁得逞,心情极好,清声命令道。
一旁伺候着的宫人便看了一眼姬杼。
姬杼淡淡道:“走吧。”
仪仗缓缓地动了起来,苍郁冲还在发愣的沈嬷嬷笑了一笑,是标准的苍芸式笑容。
沈嬷嬷这才醒悟过来,以为苍郁终于上道了,忙整好皇后的仪仗,就要跟上去。这时姬杼身边的一名近侍走了过来,对她道:“陛下会送娘娘回宫,嬷嬷先行回去吧。”
沈嬷嬷忙道:“娘娘年幼,我怕有什么闪失,还是一同去周全些。”
那近侍笑道:“嬷嬷太谦虚,苍氏女子素来是国之典范,岂会不周全。嬷嬷还是先回去准备着吧,陛下今日怕是要临幸长信宫。”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嬷嬷便不好再一味要求跟着了,只得不甘不愿地命令宫人往回走,心里嘀咕着那个小丫头片子可千万别又出岔子才好。
姬杼的御辇宽敞而平稳,苍郁坐在车上,时不时就假装看风景回头瞅一眼。
“沈嬷嬷先行回长信宫了。”姬杼说道。
苍郁听到沈嬷嬷没跟着来,立即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想怒,这人明明看懂了自己的眼神,刚才竟然装没看懂,逼得她不得不做出一定会被沈嬷嬷责备的行为。她怕姬杼身边也有苍氏的人——这并不稀奇,皇帝身边那么多人,谁也没把握没混进来一两个暗哨——低声道:“这些人可靠吗?”
姬杼反问:“皇后有什么话不可对人言吗?”
苍郁于是不吭气了。
到得清漪园,两人沉默地走着,前面后面俱是一大群人,苍郁走到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前,指着山顶的亭子道:“陛下,不若去上面坐坐?”
姬杼看她一眼,虽未说话,脚步却向那边迈过去。
苍郁又对周身的宫人道:“谁也不许跟上来,孤赏景不爱有人跟着。”
为首的两名近侍为难地望向姬杼,姬杼微微颔首,他们便退了下去,由着姬杼和苍郁两人沿着阶梯爬上假山。阶梯窄而陡,也无护栏,苍郁怀着心事分了神,踩空了一步,险些滑下去;颈后衣裳一紧,却是姬杼伸手提住了她。
苍郁略觉尴尬,扶着一旁的山石站好,姬杼松开手,继续往亭子上去。
从亭子里向下望去,整个清漪园尽收眼底,风景确实独好。然而苍郁并无心情悠闲赏景,她在姬杼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开口道:“臣妾昨夜做了个梦,有个老妇人对臣妾说贵妃的病是有人在背后做手脚。”
姬杼本在远眺,闻言收回视线,静静地看着她。
“梦里的老妇人还说,那人的目的是贵妃手上不属于她的东西,若是贵妃愿意双手奉上,病自然就好了。”苍郁抚着袖口上纹着的凤凰图案,缓缓道。
姬杼笑了笑:“皇后的梦很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老妇人说那东西是属于臣妾的,害贵妃的人是臣妾。”苍郁道:“臣妾觉得奇怪极了,那东西臣妾一点兴趣也没有,要来做什么呢?陛下有没有兴趣猜一猜,老妇人怎么回答?”
“朕猜不中。”
“老妇人说,若不是臣妾想要的,便是臣妾身边的人想要了。若是不给他们,贵妃就得一直病下去;若是给了他们,他们便会拿来作恶。老妇人说到这里,问臣妾究竟想要还是不想要。”
听到这里,姬杼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兴趣,接话道:“皇后是如何回答的呢?”
苍郁笑了,眉眼弯弯:“陛下以为,臣妾是该要呢,还是不该要?臣妾真是为难极了,臣妾既不希望贵妃一直病下去,也不希望有人得了那东西后拿去作恶。可世间从无双全法,总得选择保全哪一个,臣妾愚钝,恳请陛下指点。”
听了她这番话,姬杼脸色冷了下来:“看来皇后并不只是会哭,倒是朕小瞧了你。”
“臣妾不止会哭,也会笑,还会恨。”苍郁把“恨”字咬得极重:“有人为了一己之私将臣妾困在这里,以为臣妾无能反抗。蝼蚁聚力尚能溃千里之堤,臣妾偏要让他们看看,恨到深处时,再渺小的人也能倾覆他们遮天之手,教他们再不敢枉顾人命!”
她原想徐徐图之,可身边的人比她急切得多,有些话难免要提前一些冒险来说了。如今敢在姬杼眼皮子底下害元贵妃,下一个轮到的说不定就是姬杼自己。如今他们不动手,只是尚缺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子。
成与不成已不在考虑范围内,因为根本就容不得不成。
她紧盯着姬杼的双眼:“陛下若能应允替臣妾做一件事,臣妾就替陛下摆平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