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砚走到阿依停驻的小摊前蹲下来,顺着她眸光的方向望过去,却见她正直勾勾地盯着一只胖胖的泥塑大福。
那泥塑大福是一个三四岁梳着菱形发髻,笑盈盈团座,怀抱麒麟的男娃娃,白白胖胖,憨态可掬,穿着色彩艳丽的肚兜,十分可爱。
泥塑大福正是邕城的手工艺特产。
墨砚抓起那只泥塑大福在手里,看了半天,表情略带着纠结地问阿依:
“你喜欢这个?”
“这是邕城的特产泥塑大福。”阿依眨眨大眼睛,回答。
墨砚并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此刻他正在纠结这种胖胖的大娃娃他该怎么去夸赞。憋了半天,他点了点头,努力真诚地对她说:
“喜欢这个,你果然很有眼光,这小东西很配你。”他说着还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阿依觉得墨砚在讽刺她,有点生气了。
就在这时,杂货铺的老板双手抄在棉袄袖子里,浮肿着眼眶,乐呵呵地从屋里走出来,先请了安:
“草民拜见墨大人!”
墨砚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此刻他正在纠结着,他明明夸了呀,怎么看阿依的脸色没有心花怒放反而有点发黑呢?
杂货铺的老板却是个精明的商人,看了看墨砚又看了看阿依,走南闯北的货商那一双火眼金睛自然立刻就看出阿依是个姑娘。眼眸里亮光一闪,笑眯眯地道:
“墨大人可是喜欢我家这龙凤娃娃?”
“龙凤娃娃?”墨砚一愣,看了看手里的胖娃娃。疑惑地道,“这不是邕城的泥塑大福吗,怎么又变成龙凤娃娃了?”
“墨大人有所不知,这龙凤娃娃是我们邕城泥塑大福里的一种,大人请看,这龙凤娃娃是一男一女,肚兜上一龙一凤。这两只娃娃是一对。”
杂货铺老板笑呵呵地从小摊的另一头拿起一个白白胖胖、梳了两个包子发髻、穿着红兜儿的女娃娃,递过来:
“这龙凤娃娃在我们邕城的小儿小女中几乎人手一个。传说一男一女只要一人拿着一个龙凤娃娃,凑成龙凤一对,龙凤娃娃便会保佑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且十分灵验。在我们邕城的婚礼上。新婚夫妇都会在洞房里摆上这么一对龙凤娃娃,以求能够龙凤呈祥,儿女双全。”
阿依被杂货铺老板说得心里很不自在,莫名地耳根子有些发烫,尴尬地转身,她别别扭扭地走了。
墨砚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手里的那一对龙凤娃娃,心里忽然觉得像被小猫爪给挠了似的,痒痒的。又火辣辣的,仿佛冒着沸腾了的热气。还不待他想明白自己心里这股古怪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已经从怀里摸出一枚银锭子。顺手扔给杂货铺的老板,一面揣起那一只憨态可掬的女娃娃,一边淡淡地说了句:
“不用找了!”转身,几步赶上已经走远了的阿依,身后还传来杂货铺老板喜出望外谢谢惠顾的声音。
墨砚几步赶上阿依,走在她身旁。尽管眼睛里泛着笑意,嘴巴却很没好气地说:
“走那么快做什么?”
他突然抽风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阿依也已经习惯了,所以也没有回答,还在四处寻找开张的铺子,心里盘算着替墨夫人挑选礼物的事。
墨砚用眼尾瞄了她一眼,顿了顿,冷着一张脸,动作生硬地将手里白白胖胖的男娃娃泥塑递给阿依,硬邦邦地道:
“给你!”
阿依一愣,惊诧地问:“墨大人,你怎么把它给买下来了?”
“什么叫‘我怎么把它给买下来了’,你不是喜欢这个么,给你!”墨砚在心里带着一丝小得意地想,难怪老娘说女人全都是心口不一的动物,明明心里想要,嘴上却装作自己不想要,唉,女人真麻烦!
阿依对他突然莫名其妙得意起来的表情一头雾水,眨眨眼睛,认真地回答:
“我并没有喜欢。”
“不喜欢你还盯着它看个没完,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喜欢就说喜欢,藏着掖着做什么,我又不会不买给你。”墨砚一脸很懂得的样子,一边嗤笑着说,一边把龙凤娃娃里的男娃娃塞进她怀里。
“我真的没有想要!”阿依觉得自己真的是长八张嘴都说不清了,但是又不愿意被误会,义正言辞地道,“我看这个只是因为之前听说邕城的特产是泥塑大福,刚才刚好看见了,墨大人你不是出来买邕城特产要带回去给墨夫人当礼物么?”
“……”墨砚呆了一呆,脸刷地黑了!
阿依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胖娃娃,虽然很可爱,但她并不是特别想要,也不愿意让他误会了去,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要还给他。
墨砚黑着脸,一双漆黑如琉璃似的眸子此时正噼里啪啦地电闪雷鸣。他磨着牙倒退了半步,没有去接阿依递过来的泥塑大福,阴恻恻又十分强硬地对她说:
“反正买都买了,都是因为你一直盯着看让我误以为你喜欢,所以我才买下的,说到底都是你不好,你有责任把它收下好好地供起来!”
……供起来?
“可是……”阿依连忙要说话。
“你不用再说了,这东西是我花银子买的,又是白送给你的,你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少罗嗦,让你拿着就拿着,你一个姑娘家怎么那么多话!”他喋喋不休啰啰嗦嗦地阻止她继续推辞下去。
阿依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被他这么一打岔,她竟然把她刚刚想要说什么全给忘了。
两人继续走在长长的宽阔的半个人影也瞧不见的玉兰街上,这一回终于是肩并着肩。
阿依猛然想起一件事,捏着手里的泥塑大福狐疑地问:
“墨大人,你只买了一个龙凤娃娃吗?”
仿佛一脚踩中了猫尾巴,墨大人竟然以肉眼可见的形态炸起毛来,也没去看她的眼睛,只是盯着前方,认真坚定又满眼轻蔑,还带着与这轻蔑完全相反的小欢喜,说:
“我当然只买了一个,你还想要几个,你该不会是听了刚刚那个杂货铺掌柜的话忽然对我生出什么歪心思了吧,你该不会是想要一对,然后跟我一人一个,想要跟我发展出一段你梦寐以求的关系吧。咳咳,也不是不行,虽然本大人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像你这种清粥小菜似的丫头素来是看不上的,不过偶尔换换口味也不是不行,当然了,这还要看你的表现,要想让本大人青睐于你,你首先得学会讨本大人的欢心才行,你……”
他满眼得意地向左边一望,咦?人呢?
阿依因为觉得这人神经了,所以压根就没听后面的话,她去了斜对面的绸缎庄,她的针线已经用完了,先生的鹤氅前几天开线了却一直没时间补,她正好现在没事,买了丝线好回去补衣服。
墨砚像一只呆头鹅似的站在街上,脸黑得都快挤出墨汁来了,一团黑漆漆的乌云在头顶凝聚成实质,噼里啪啦地打着闪电冒着火花。
蹲在墙根的钟灿见此情形,一拍额头,满目无言,忍不住在心中狠狠地为自家主子掬一把同情泪。
正午时分,邕城最著名的醉仙楼里。
墨砚经过长达一个时辰的思想建设,终于让自己的心再次恢复到最初的强大与雄壮,眉目淡定地与阿依面对面坐在醉仙楼的二层包厢里,极温柔体贴地点了一桌子他自己爱吃的菜。
来醉仙楼是钟灿提议的,钟灿说,因为男女之间不能有太密切的接触,所以男人表现温柔体贴的方式一般都会体现在饭桌上。墨砚忍不住就联想到了早上的那顿饭,小老鼠满心欢喜地咽下秦泊南给她夹的菜,却一脸吃毒yao的表情狠狠地鄙视他夹来的包子。
想到这里,墨砚又觉得不爽了,钟灿却还在一旁口沫横飞地道:
“主子,奴才打听过了,这醉仙楼最擅长做全鱼宴和清蒸大白虾,吃鱼和吃虾的时候是最能体现主子你温柔体贴的时候,主子你想啊,那鱼有刺,虾有壳,姑娘家吃着总归是不方便的……”他说到这里,抛过去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偏墨砚就不懂,他皱了皱眉,狐疑地反问道:
“不方便?有壳?那又怎么样?”
“……”钟灿的眼角狠狠地一抽,忽然有种想就地自裁的冲动,顿了顿,耐下想要喷出来的一口鲜血,半哭丧半笑地说,“主子,温柔就是她吃虾你剥壳,她吃鱼你剔刺……”
“凭什么?难道不应该她给爷剥壳剔刺吗?你难道要爷去给她当丫头,去满手油腻腻地给她剥虾壳去鱼刺?荒唐!”他可是有洁癖的,平时一双手连沾上饭粒都觉得黏糊糊的很恶心。
“……主子,”钟灿郑重其事地说了句,“奴才认为,解颐姑娘是不会给主子您剥虾壳去鱼刺的,若是你要求得太高,解颐姑娘说不定就回去了。”
墨砚哑口无言,这他当然知道,阿依在面对他时,永远的两句口头禅,一句是“墨大人,我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另一句就是“我要回去了”。
他咬了咬牙。
于是,当墨砚淡定地坐在包厢里,淡定地看着色香味俱全的河鲜被端上来,淡定地盯着自己面前那盘红烧大白虾时,抽搐的眉毛显示着此刻他的内心极不淡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