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治疗外伤的药膏,将明玉身上的伤口全部轻柔地涂了一遍。
明玉先前还在担心她会问什么,但见她只是在治伤什么也不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心里对她抱有一丝感激。雪白透明的药膏涂抹在身上,凉凉的,抚平了疼痛,让她的头脑也清醒了不少。待全部的伤口都被细心地处理完,阿依将手里的药膏放在她的床头:
“这药膏对外伤最有效,我留给小姐,小姐勤涂抹,每天多涂几次不要紧,反而好得快。待会我会开一个治疗偏头风的方子,据我看来小姐的偏头风并非是病,而是内心郁结,肝郁难疏,导致脉络瘀滞不畅,携风痰阻滞所致,药石为辅,小姐平时里放宽心才是最重要的。另外我会再开一个方子治疗带下异常,经期不调,每日睡前服用,因为是两种病一起治,为避免药效冲撞,这后一个方子会柔和一些,见效有可能慢,等小姐的偏头风不要紧了,我再改方子,这段期间小姐要坚持服药,切不可懒怠。”
明玉万没想到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竟会对自己一个妓子如此耐心谦逊,即使她是奉三皇子之命必须为她诊治,从她的眼里却看不出半点轻蔑和不耐烦,也没有对她身上诡异的伤痕产生出厌恶和惊恐,她由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个医者对待一个普通病人认真关切一丝不苟的态度,这让她讶然,又有些感激。
阿依抽出长针,淡声道:
“从今天开始我会为小姐施针,大概需要五天左右,今后五天都是这个时辰,不知小姐是否方便?”
“是,今后我会派人去百仁堂接姑娘,姑娘尽管来。”
阿依点点头。捻长针以肝俞、肾俞、太溪、三阴交为主穴,攒竹、鱼腰为配穴,轻捻慢转,针法精准。大约过了两刻钟,明玉明显感觉到之前半个头颅恍若被碎裂的疼痛竟逐渐减轻,到最后连视线也清明了不少。待阿依撤针后,她揉着太阳穴,惊奇欣喜,畅然而笑:
“姑娘的针法真是神了,头已经不疼了!“
阿依扯了扯嘴唇作为回应,利落地收起针囊等物,合上药箱,走到一旁的圆桌前。上面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她提笔先在上部分写下一则疏肝祛风、通络止痛的药方,又在下面接着写下清热健脾调经暖宫的方子,详细地书下医嘱过后才搁笔,回过身说:
“方子我写下了。小姐不方便出门,我回去会先把药都准备好,午后小姐派人来百仁堂找我取就行了。另外小姐直到伤口结痂千万不要沾水,忌食辛辣河鲜海鲜也不能饮酒,以免伤势严重。还有那里、那里面伤得很严重,内服药效果太慢,也没有现成的外敷药。可不治疗是不行的,这样吧,我回去会想法子配制一种专用的药膏,三日后小姐派人来取,伸、伸进去涂就行了……”
她说着说着自己脸先红了,眼神闪烁。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明玉听懂了,也不好意思起来,却又深深地为她的热心感到温暖,笑道:“多谢姑娘费心。”
“小姐客气了。”明玉没有恼羞成怒反倒让阿依松了一口气,背起药箱。“小姐好好养伤,我明日再来。”
“姑娘请留步。”明玉急忙说,“我有个姐妹叫小小,是个红倌人,之前一直好好的,可从上个月起身上突然开始出红疹,本以为是吃多了河鲜没有太在意,哪知越来越严重,密密麻麻全身就像长了鱼鳞一样还开始脱皮,于是大家都在传说她得了花柳病,把她吓得不敢出门,天天在哭。燕娘托人去问附近的大夫,大夫也说有可能是花柳病,只肯开药却不愿来,可是服了许多天的药小小却一直没有好转,她每天关在屋子里茶饭不思只是哭,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再这样下去我真怕她……姑娘能否替她看一看?”眼看着阿依闻言陷入沉思,明玉忽然意识到让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去诊治一个患了花柳的妓子实在太冒失了,暗怪自己失言,忙说,“姑娘把我的话忘了吧,怎么能让姑娘去看那种脏病。”
“不,我可以去看看,那位小姐在哪儿?”
明玉没想到她竟答应了,先是一愣,继而喜上眉梢,拉了拉幔帐上垂下来的金铃,守候在门外的燕娘推门步进来:“燕娘,这位姑娘说愿医治小小!”
燕娘一愣,用惊异的目光望着阿依:“姑娘真的愿意替小小诊治?”
“先让我看看病人,妈妈带路吧。”
燕娘显然还沉浸在惊诧中,呆呆地点头,却没动地方,直到明玉唤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客气地说:
“请姑娘随我来。”
早有婢女上前来替阿依拿了药箱,阿依跟着燕娘离开明玉的寝室,在花园内曲折迂回,最终停在一座雕梁画栋的二层小楼前。舞乐声与女子们柔腔百转的吟唱声交织在一起,比刚刚在明玉那里听得更真切,原来这里竟不是主楼,不过想必此处离主楼已经很近了。燕娘仿佛看出她的疑惑,出言解释道:
“这里都是给一些上了年纪的和一些病了的小姐们居住,图个安静。”
阿依点点头,跟随她上了二楼,七拐八折,来到一扇紧闭的门板前,门槛外还放着已经冷掉的饮食。燕娘见状皱了皱眉,命人将托盘端走,紧接着上前用手将门拍得啪啪作响:
“小小,小小,把门开开!”
然而她拍了半天,室内却鸦雀无闻,燕娘不耐烦了,蹙眉倒退半步,她身后的彪形大汉立刻上前,抬起脚咣地将门踹开,发出的噪声把阿依吓了一跳,心里正感慨秀春楼的妈妈果然彪悍,燕娘已经大步踏进去。
一股因为密闭许久空气不流通导致*变质的味道迎面扑来,呛得人皱起眉,室内的所有窗子都被挂上厚重的帘幕,明明是白天,却一片漆黑,让阿依好几次差点撞上外室的矮桌矮凳。隐隐的,有女子猫似的哭泣声自细密的竹帘内传来,南墙的窗子下是一张已经被砸烂的妆台,一架被四扇屏风遮住的床榻上,一名已经瘦成皮包骨的少女正将头埋在双膝间嘤嘤地哭泣,大概是许久没吃东西,她的哭声很无力,肝肠寸断的,听起来十分可怜。
“把窗子都打开,这么黑我看不清楚,再说这屋子里不通风对她也没好处。”阿依眉微蹙,沉声说。
燕娘一摆手,两个早已受不了难闻气味的婢女急忙去将窗上的帘幕全扯下来,打开窗子,此举却刺激到了小小,她一边拼命遮住脸,一边在床上又哭又嚎地大叫道:
“不要!不要!把窗子关上!”却没人理会她,于是她哭得更厉害。
待明亮的阳光自窗外照射进来,阿依才看清,这位小小小姐也不过十五六岁,乌黑的长发,纤瘦的小脸,丰满的身材,是时下最流行的美人类型,只是现在那身如牛乳一般雪白滑嫩的肌肤上竟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红斑和水疱,有些水疱已经开始脱屑,斑斑驳驳,疤疤癞癞,十分恶心,让人只看一眼就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小小,有大夫来替你诊治,你快别闹了,好好听大夫的话!”燕娘呵斥道。
小小一愣,体内油然而生一股希望,慌忙抬起头,然在看清阿依的一瞬,眼底熊熊的火焰却霎时熄灭下去,重新将头埋在膝盖里,喃喃地道:
“妈妈你又哄我!”
如此失礼,燕娘登时恼火起来:“小小,不许无礼,这位是百仁堂的大夫,来替明玉诊病,顺便过来看看你,大夫让你做什么你给我老实听着!”顿了顿,望向阿依,“大夫,你看她……”
阿依已经用帕子包住手,走上前仔细观察小小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有多处因为被抓破导致溃烂,皮损中央局部有自愈倾向使皮损处呈现环状或多环状,边缘凸起,界限分明,好像铜钱一样。
“痒吗?”她询问。
小小没想到她会靠近自己,在阿依拉起她手臂的一刻,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呆呆地望着阿依,听见问话也愣愣地没有回答。
“大夫在问你话!”燕娘皱眉厉声道。
小小吓了一跳,慌忙点点头。
“把衣服脱了,全都脱了,我看看身上。”
“嗳?”小小再次呆住了,怔怔地望着她。
“大夫让你脱衣服,还不快脱!”
小小再次唬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脱去亵衣,解了裙子和抹胸,最后只剩一条半截的薄纱短裤,她提着裤子呆呆地望着阿依,像是在问还要继续脱吗。
原来青楼姑娘们的亵裤是半截的纱裤,阿依继续说:“全脱了,我要看你全身。”
小小点点头,脱去纱裤,赤身坐在她眼前。阿依弯下腰在她身上细细地查看一遍,所有皮肤包括股沟里全部是密密麻麻正在脱屑的水疱,与花柳病的症状的确有些类似,不过……
她诊查过小小的背部,让她重新翻过身,认真地道:“把腿张开。”
小小用一种怪异的眼神震惊地望着她,其他人同样瞠目结舌,阿依被她们瞧得很不好意思,连忙说:
“我只是想看你腹股沟里面有没有,我一个姑娘,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一语未了,几个惯经风月的妓子皆面红耳赤,小小红着脸张开双腿,阿依也顾不得周围尴尬羞赧的气氛,急忙歪着脑袋细心地检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