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并不知道那晚她是怎么回来的,因为没人谈论这件事,她只是一觉睡到夜幕降临,然后叶妈妈和兰院的下人一连好几天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她,让她莫名其妙。
百仁堂每一季的最后一天都会闭店修整,这一天阿依按例一大早先去睦元堂请安,才进屋就看见里间的地上放了好几口衣箱,寇书娴、秦无忧正带领几个丫鬟翻找深秋时的衣裳。见她进来请安,寇书娴眉眼含笑,吩咐柳叶去冲一碗昨儿月姨娘娘家送来的油炒面,阿依连忙推辞,柳叶已经笑着去了。
“这么多衣箱,太太是要晒衣裳吗?”阿依好奇地问。
“这些都是我年轻时的衣裳,前两天想起来,就让顾妈妈都找出来了,放着也可惜,我打算给无忧、无瑕分着穿,也省得再做了。”
阿依跟着跪坐在地毯上向箱子里瞧,惊叹道:“这些全是太太以前的衣裳?都是新的!”
“有好些都还没上身就丢在一边了,所以才说可惜。”寇书娴含笑说着,顺手从箱子里翻出一件桃红色百蝶穿花夹袄,却怔住了。
“好鲜亮的袄,原来太太年轻时也喜欢这么鲜艳的颜色!”阿依惊讶地道。
“真的呢,我还从没见过母亲穿这么鲜艳的衣裳。”
“这还是我十三岁时为了生辰特地赶制的,结果被人说不合适,只穿了一天便收起来了。”寇书娴的眼里划过一抹怀念,表情略显惆怅,顿了顿,笑道,“这是正经的好料子,放着可惜,无忧拿去穿吧。”
“我不爱这么鲜艳的颜色。”秦无忧颦眉笑道。
“大姑娘,你肤色白,穿这个一定好看,虽然素淡的颜色很清新,可偶尔鲜亮一下更加喜庆,也能带个好彩头嘛。”
“解颐说的没错,小孩儿家太素净了不好,偶尔也该好好打扮一下。”寇书娴笑说,秦无忧只得含笑收下。
“这个是什么,红得真好看,和平时看到的红色不一样。”阿依望着箱底好奇地说。
寇书娴望向箱底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血色罗裙,微怔,眼里的怀念比刚刚越发深厚,唇角的笑意也越加柔和下来,拿起来抖搂开,血红艳丽,华美高贵,当真是红裙妒杀石榴花:
“这还是我初入府的那一年伯爷从南边带回来的,可这样的裙子实在不适合我穿,就搁下了。”
阿依微怔,望着那条美艳的长裙,血红色,十分刺眼,她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很奇怪的焦躁,这股焦躁让她非常地讨厌,于是她眨了眨眼。
寇书娴望着她眸光变化,垂下眼帘,眼底漾过一抹复杂,顿了顿,轻轻一笑,温声说:
“解颐,这件我从没穿过,放着又可惜,干脆送给你拿回去穿吧。”
“嗳?”阿依吃了一惊,慌得急忙摆手,“这怎么行,这是先生送给太太的,这么有纪念意义太太该留着才对,再说我也不配穿这么好料子的裙子。”
“什么配不配的,这样鲜丽的颜色,我就算想试着去穿年纪也不合适了,这样的裙子更适合你这种小姑娘。”
“太太还年轻,怎么会不合适?”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寇书娴抿嘴一笑,将石榴裙轻柔地放进她手里,“收下吧,这是我送你的。”
“母亲都这么说了,解颐你就收下吧。”
阿依受宠若惊,又很不好意思,心底深处她似还对这条秦泊南送给寇书娴的罗裙有些排斥,为难地望向秦无忧,慌张地说:“我哪能收这么贵重的裙子,不然大姑娘来穿吧,大姑娘穿更好看。”
“我不喜红色。”秦无忧果断拒绝。
话音未落,柳叶来报公孙家的管家娘子来请安,众人皆吃了一惊,济世伯府与公孙家来往并不深,像公孙家那种权倾朝野的门第也看不上靠医术发达的济世伯府,寇书娴很意外,忙请人进来。
寇书娴在外间坐了,秦无忧坐在她身旁,阿依立在一边,不久,两个管家娘子被顾妈妈引进来,二人皆四十来岁,穿戴之物比主子不甚差别,请安问好毕,告了罪在脚踏上坐了,奉上一封烫金的大红请柬,说是公孙府的长房大太太下月十二寿诞,请寇书娴带秦无忧前去赴宴。
寇书娴越发意外,命人接过请柬,应了邀请,又客套几句,其中一个管家娘子觑眼瞧着秦无忧,抿嘴笑道:
“秦大姑娘可真是好模样,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又展样又大方,这份娴静端庄就让人敬服,怪不得连我们三少爷都在我们太太面前夸姑娘呢。”话未说完就被另一个捅了一下。
寇书娴脸色一变,含笑问:“贵府三少爷怎么会识得我们家无忧?”
那人自悔失言,讪讪地笑,另一个急忙笑说:
“大姑娘与我们家的几位姑娘素来交好,想来常在一起玩,几位姑娘对大姑娘也是赞不绝口。”
寇书娴笑笑,又说了一会闲话,那两人便做辞告退,寇书娴命顾妈妈亲送。二人走后,寇书娴将秦无忧叫到里间,阿依退到院子里,大约半刻钟秦无忧满腹心事地出来,见她站在门口,惊讶地笑道:
“你没回去啊。”
“我送大姑娘回房吧。”阿依弯着唇角说。
秦无忧望着她,嫣然一笑。
两人出了睦元堂,一径顺着柳堤向绛雪阁去,才走上拱桥,却见秦无瑕身穿一件紫色绣花抹胸搭配粉白色泼墨山水印花对襟襦裙带着丫鬟锦绣迎面走来,大概是因为被禁足一个月,脸色不太好,看见她二人,脚步顿了顿,紧接着忽然面露忿色,快步冲过来,也不说话,重重撞上秦无忧的肩便昂着头扬长而去了。
秦无忧勉强站稳足跟,这次没有再大度地微笑,而是仰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送秦无忧回房后,阿依重新回到兰院,提了花壶给秦泊南养的兰花浇水,忽闻背后有脚步声,狐疑地回过头
映入眼帘的人却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年三旬的男子,俊雅斯文,面如脂玉,身材清癯,一头乌发状如波浪高高地束起,细致的眉眼,柔和的轮廓,如果不是他留着长胡子,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竟然有两个先生,这一个还是长胡子版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