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坐在墨砚身旁,墨砚夹了一筷子菜放在阿依的碗里,道:
“这边不比家里,没什么好吃的,你多吃点东西,我不在家时你都不好好吃饭吗,瘦成这样!”他一面说一面往她的碗里不停地夹菜,她中毒初愈,又一直昏迷,紧接着突然被掳走担惊受怕,最后还毒翻了一座城,“你也够了不起,被掳走竟还能做那么多事,也真难为你了,你当时给我的字条,那字可有够难看的,你是用左手写的吧,我差点以为是假的。你真的没受伤吗?”
“没有。”阿依听了他的话,心跳微顿,下意识于桌子底下捏了捏自己的右手。
“怎么不吃?”墨砚给她夹了满满一碗菜,她却不肯动筷。
“我吃过了。”
“那就再吃点!快吃,你不是喜欢吃冬菇蒸鸡么!”他的语气是不容反驳的。
阿依盯着自己碗里的鸡肉,袖子下的右手依旧想要虚握,然而能够活动的也只有不甚灵便的第一指节,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偏过头对他笑说:
“不然墨大人来喂我吧。”
“哈?”突如其来想都没想过的要求让墨砚愣住了。
“墨大人喂我吃吧。”阿依笑眯眯地对他说。
这要求让墨砚窘迫、狐疑又莫名其妙,不过对于这样的要求他并不是不愿意,想了想,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冬菇用碗接着递过来,阿依张开嘴吃掉。墨砚忽然有一种在喂老鼠的感觉,起了兴致,于是继续喂继续喂,把她的腮帮子撑得鼓鼓的。这一下更像老鼠了。
墨砚心情不错,继续喂她吃更好吃的东西,阿依怕他提让她动筷吃饭的事,因而也不能拒绝,只得他喂她一口她吃一口,吃个不停,就在这时。一个人匆匆进来紧接着在看见这一幕时脚步一顿连退三步退到门口。
“我来得还真不是时候。”景澄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墨砚已经放下碗。跟着景澄出去了。
阿依这才松了一口气,想要拿茶杯去喝水,不料却碰掉了桌子上的筷子。筷子恰好落在她的右手边,她下意识弯腰去捡,当没有任何触觉的指尖碰到筷子时,她呆了一呆。有一瞬的恍惚,只有前指节能够不甚便利地活动。即使是一双小小的筷子也拿不起来,她怔愣了片刻,将心底的难过压抑下去,情不自禁轻叹了口气。换左手将筷子拾起来。
然而才直起腰,映入眼帘的却是墨砚突然变得僵硬的脸,一张俊美的脸绷得紧紧的恍若抹上了一层浆糊。墨黑的眼眸因为不可置信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呆呆地望着她。
“手。怎么了?”良久,他勉力压抑住惊慌失措,沉声问。
“啊,没什么,只是手突然麻了,有些不好用。”她竟然笑得阳光灿烂,那灿烂的笑容背后是许多的心虚与僵硬,她语速极快地解释道。
墨砚看着她,忽然上前一步,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拉着便走。
阿依愕然,却挣脱不开他的手。
墨砚一直将阿依拉到兰陵秋的住所。
在阿依头疼的眼神里,兰陵秋用一根小木锤在她的右手上敲了敲,问:
“有没有感觉?”
阿依摇头。
兰陵秋又用一根针灸用的长针刺入阿依的穴位里,问:“有没有感觉?”
阿依还是摇头。
于是兰陵秋点燃了一根蜡烛。
“你若是敢拿那个烧我的手,我就把你的斗篷烧得渣子都不剩。”阿依沉声警告。
兰陵秋被迫放下了蜡烛。
“握成拳我看看。”他说。
阿依此时已经调整好了心理状态,也不尴尬,漫不经心地平举右手,勉力握成拳,然而即使她已经用尽了全力,却仍旧只是能弯曲手指的第一个关节。
墨砚大骇,一双素来沉静幽深的眼眸里此时竟蓄满了无措与恐慌,他把手按在阿依的肩膀,一叠声地冷声质问兰陵秋:
“她的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受伤了还是因为生病了?”
与他的急迫截然相反,兰陵秋在椅背上靠了靠,一双淡粉色的眼珠直视着阿依,淡漠地回答:
“恐怕不是受伤也不是生病,而是在为你过毒时毒素淤积在右手破坏了右手能够自由活动的神经。”
墨砚的心脏在他话音未落之时已经一直坠一直坠,坠入了深黑冰冷的无底洞里,一张俊脸恍若冰一般的僵硬,紧接着他用带着不易被察觉的微颤的语调锐声询问:
“那她的手要怎么办,要用什么药才能治好?”
“治不好了,她体内的蛇花藤毒已经用你偷回来的蛇花藤果解了,可是右手却变成了这样,很显然是已经被毒腐坏了,就像中风之后的后遗症一样,不管怎么去医治,都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兰陵秋往椅背上靠了靠,淡声道,“其实你都不必带她过来,她自己就是大夫,这些事她自己很明白,要想进行康复治疗必须要用到针灸,我的针灸手法并不如她……”
说到这里,他望着阿依淡定自若的脸,似笑非笑:“就是不知道失去了右手的你是否还能施针,是否还能让自己奇迹般地康复,若是你的右手无法恢复从前的灵便,你引以为傲的‘鬼门十三针’将再也无法使用,”他仿佛幸灾乐祸似的,漫不经心地道,“别说是‘鬼门十三针’,即使是普通针灸也讲究一个快迅巧,你那样子的一只手,只怕连普通针灸都做不了了,不仅如此,失去了触觉的你又该如何诊脉,你已经感受不到脉动了,真是可惜,医界中将来最有可能与‘医仙’比肩的那一颗亮闪闪的新星竟然在才升到半空中就骤然陨落了……”他阴阳怪气地说。
墨砚怒不可遏,得知真相的他身体内的五脏六腑就好像被烈火焚烧一般炽烈地疼痛,他上前一把抓起兰陵秋的衣领,一双猩红的眸子里泛着嗜血的寒光,厉声低喝:
“你再说一遍!”
“墨大人,放开兰公子,我们回去吧。”阿依皱了皱眉,轻声道。
墨砚的手顿了一顿,紧接着恼怒又沉重地甩开兰陵秋,一言不发地转身,怫然离去。
兰陵秋有些不高兴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子,自从来这里做军医,被揪衣领子的次数与日俱增,那个男人一点也不懂得该怎样尊重一个能够救死扶伤的大夫,看了一眼起身欲离开的阿依,不阴不阳地笑问:
“值得吗,为了一个男人变成这个样子,你若是不能再看诊,你还是什么?”
他的问话相当犀利,的确,阿依的人生价值全部体现在作为一名大夫上,若是她无法再看诊,若是她无法再作为一名大夫,或许她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然而……
“谁说我不能再看诊?”她望着他黑漆漆恍若不祥乌鸦的面巾,轻笑了声。
“毒入骨髓形成沉淤,就算你医术再高明,你的手也不可能再恢复从前那样的功能,就算日后你的右手能够恢复部分功能,不会太影响日常生活,但作为一个大夫来讲,你的右手已经废了。”
阿依半垂着眼睛,笑了笑,紧接着抬起头看着他,尖俏的下巴微挺,仿佛在叙述一般,傲然地道:
“右手废了我还有左手,左手没了我还有左脚,只要我想做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不管有什么阻碍,我今生注定了必须是一名医者,所以上天赋予了我天赋,这就是事实,无法改变也无法扭转的事实。”她用平淡的口吻轻慢地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这个女人真让人火大!”兰陵秋一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咬牙望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阴恻恻地挤出一句。
……
阿依回到房间时墨大人并不在,她去院子里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想了想就不理会了,回到房间让人打水来洗了澡,之后盘腿坐在床上,取出针囊开始用左手给自己的右手慢慢地施针,不久,一抹紫色的袍摆出现在她眼前,她微讶地抬起头,只见墨砚正僵硬着表情,负手立在床前,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墨大人,你干吗这样看着我?”她狐疑地问。
墨砚也不说话,就那样眸光复杂地望着她,墨黑的眸子里写满了愧疚、不安、无措、惊乱与期盼,他低声问:
“一点法子都没有吗,无论什么药我都可以给你弄来……”
阿依默了片刻,摇摇头,轻声说:“用药是没有用的,也许用针灸扎一扎会好一些。”
墨砚的心里越发不好受,凝眉无言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问:
“痊愈的可能性大概有几成?”
几成?
阿依从来没想过痊愈的问题,对着他莞尔一笑:“只要能拿筷子就算好了。”
墨砚整个人冰凉冰凉的,只要能拿筷子就好了,也就是说,能够恢复到可以正常生活就已经不错了,至于继续做针灸还能否恢复触觉,她压根就没考虑过。
也就是说,她对自己能够继续用右手诊脉施针这件事完全没有抱希望。
因为他,她失去了能够成为一代名医的最重要的手。
他,毁了她曾经的全部努力,他,同时也毁掉了她光辉的未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