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过后,阿依携了亲手配制的养身丸走遍了帝都与她交好的所有人家,又在马车经过东大街时让马车稍微停一会儿,隔着马车帘子望向门面冷清的百仁堂。
听说现在百仁堂里的大夫伙计全都到万仁堂去了,就连行动不便的孙老爷子都住到紫苏家去了,曾经车水马龙的百仁堂如今成了这幅冷清模样,似只剩下一块沧桑厚重的牌匾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阿依的心里很不好受,驻足了良久才让阿勋驾车离开,先去了一趟安乐侯府,给蒲荷郡主看了看肚子,确定没什么问题,蒲荷郡主硬是拉着她一起吃了午饭,正午过后阿依才离开安乐侯府,前往公孙府。
在离公孙府还有一条街的长巷里,阿依找到了正骑着马等在巷子里的墨砚。墨砚一脸不耐烦,他到底还是答应了她陪她一同前往公孙府探望秦无忧,并在三天前就已经给公孙霖投了拜帖。
雪狮和马车并排前行,一直在公孙府的大门口停下,门房小厮搬来脚凳,阿依下了车,跟着墨砚一起进入大门。公孙霖负手等在大门内,虽然他与墨砚互不待见,墨砚还是跟着他去拜见自己名义上的外祖父。公孙霖则命婆子带阿依去内院见秦无忧。
阿依和墨砚分开,过了垂花门,先去上房拜见一下公孙家的老夫人,也就是墨夫人的嫡母,当今皇后娘娘的生母。公孙老夫人对阿依还算不错,只是表面上过得去,公孙柔的母亲却一个劲儿地用眼白剜她,拿话刺她。阿依却不在意,反正她的那些讽刺阿依十句九不懂,于是公孙大太太刺着刺着也就没趣了。
阿依从公孙老夫人的房里出来后,跟着小丫鬟来到秦无忧居住的院落,才进门就看见柳叶正站在院子里浇花,琥珀和薄荷正蹲在门廊下熬药。薄荷看见她来了面色一喜,立刻掀起帘子冲着屋里兴奋地高声道:
“三奶奶。解颐来了!”
“喊什么喊。怎么这么没规矩!”顾妈妈立刻出来教训道,“说了多少次,要叫‘解颐姑娘’!”
薄荷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应了一句是。
顾妈妈便满脸堆笑地打起帘子将阿依往里让,阿依进入房中,一股浓郁的药味迎面扑来,里间传来秦无忧略显激烈的咳嗽声。
阿依跟着顾妈妈来到里间卧室。秦无忧已经坐起来,面色苍白。神情憔悴,原本圆润的脸已经瘦成了一条条。她披着衣服坐在床上,见她进来,含笑道:
“你来了。三爷说你要来我还以为他哄我,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
“我出城了。”阿依回答,坐在薄荷殷勤搬来的绣墩上。顾妈妈不用吩咐就拿来迎枕,阿依很自然地将三根手指搭在秦无忧的脉上。细细地诊了片刻,对顾妈妈说,“药方我看看,是谁开的药方?”
“奶奶的病一直反反复复,又找不到姑娘,三爷焦急,寻了许多大夫也不见效,就求了皇后娘娘请了宫里头的石副院长。”顾妈妈说着,从妆匣里取出一张药方递给阿依,“奴婢觉得这药吃着奶奶也没多大起色,姑娘看看这方子究竟成不成?”她见周围没外人,小声说。
阿依接过来看了一眼,顿了顿,淡声道:
“也不是不成,只是这药对大姑娘来说药性有点烈,药性太急进反而不好。改个方子吧,我给大姑娘开一副温补的方子,一日三次,不是什么大病,养一养别凉了就没事。”
秦无忧含笑点点头,虚弱地说:“有劳你了。”
顾妈妈听阿依说秦无忧没事一颗心才真正放下,连连点头,准备了纸笔。
阿依走到桌前写了药方,顾妈妈收好了,阿依吩咐晚上把原来的药断掉,从次日早晨开始服用新药,又将日常禁忌嘱咐一遍,顾妈妈和薄荷认真记下。
阿依坐在凳子上,和秦无忧说了两句关于天气的闲话,顿了顿,好奇地问:
“我刚刚在院里怎么没看见之前你带到我院里去的那个趾高气昂的丫头?”
“她啊,早在那天从府里回来之后就被三爷打发了。”秦无忧微笑着回答。
看来公孙霖的确很在意秦无忧,阿依放下心来。
“顾妈妈,你去外面看看药炉,薄荷是个粗心的,我怎么闻着一股糊味。”秦无忧忽然说。
顾妈妈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并没有闻到糊味,微怔,猛然明白过来,答应一声,退出去带上门。
阿依见她把门关上了,回过头来重新望向秦无忧。
秦无忧低头摆弄着衣带,似满腔忧愁。
阿依看了她一会儿,在心里轻叹口气,沉吟了片刻,轻声道:
“大姑娘放宽心吧,先生临去前说过生命很珍贵,一定要好好地活着,这话不单单是对我说,也是对大姑娘说的,大姑娘要好好地活着,不要糟蹋自己。”
秦无忧垂着头,一时没反应过来,细细地品了片刻,猛然意识过来,诧然慌张地望向她。
阿依看了她良久,终还是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里慢慢写下“伤重”、“病逝”四个字。
秦无忧呆了一呆,紧接着忽然眼眶一红,潸然泪下。
“至少比先前以为的那样要好,也很平静,所以大姑娘放宽心吧,这件事就不要再想了。”阿依淡声劝慰。
秦无忧啜泣了一会儿,用帕子擦拭了眼泪,一把拉住她的手,靠过来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声说:
“解颐,我听说不是无瑕毒害了皇上,而是皇后娘娘给了无瑕一瓶毒/药,说那是催情之药,无瑕不知情晚上时给皇上用了,结果被皇上发现了。”
阿依微愕,皱了皱眉:“你听谁说的?”
“是府里的三姑娘从宫里回来时告诉我的,她还说,给皇后娘娘出了那样主意还准备了那药的人是、是……是三爷。”秦无忧咬着苍白的嘴唇,自唇齿间艰难地溢出最后两个字。
阿依愣了愣,思索片刻,眉头皱得更紧:
“公孙柔的话你也能信?你宁可相信公孙柔也不相信你的夫君?”
“不是这样,我只是……我只是听了之后有许多不安……”
“大姑娘,皇上对先生杀意已决,就算没有二姑娘的事,他也会制造出其他借口杀了先生,七大罪哪一条不是欲加之罪。就算你说的是真的,皇后娘娘听了公孙公子的话,拿了毒/药当春/药给二姑娘,可是敢给皇上下药的二姑娘也很愚蠢。更何况二姑娘又没有皇嗣,一国皇后应该不会稀罕费力气去对付二姑娘,所以公孙三姑娘挑拨离间的话你听听也就算了。
我这样说你或许能更清楚一些,如果你怀疑公孙公子在先生的事情上推波助澜了,你大可不必,因为那七条随时都可以被推翻的证据说明皇上就是不想让先生再活下去,那七条证据压根就是皇上强加上去的,既然皇上起了杀心,你还打算让公孙公子去对抗皇上吗?”
秦无忧呆了一呆,低垂下头不语。
“这件事大姑娘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吧,才新婚就对新姑爷失去了信任,若是出现了裂痕以后可怎么办?我看公孙公子对大姑娘不错,大姑娘千万不要因为心魔就撒手放弃了自己现在的好日子。”
秦无忧双手抓着衣带,低头沉默不语。
“大姑娘放心,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阿依淡漠地说。
“解颐你……”秦无忧心中一惊,抬起头愕然地望向她,惴惴不安。
“对了大姑娘,我回来时遇见俊少爷了。”阿依说着将在路上遇见秦俊的事讲了一遍,引来秦无忧唏嘘不已。
“罢了,秦家好歹还有一个过得自在的。只要俊表哥喜欢就行了,父亲过去常说大富之家未必幸福,能平平静静地过好每一天才是关键,只是大太太那性子,俊表哥可有的头疼了。”秦无忧脸上现出一抹笑,轻声道,顿了顿又说,“对了,我恍惚听说宣儿被秦北接去了,好像过得不太好的样子。”
“宣儿现在在我那儿。”阿依说着又将秦宣的事讲了一遍,说,“宣少爷已经入学了,虽然不愿意,适应的还不错,大姑娘不用担心。”
秦无忧沉默了一会儿,歉意地道:“这些本来都应该由我做的,却要让你……”
“无妨,我比大姑娘更自由。”
“你也马上就要成亲了。”
“我是说护国候府比公孙府更自由,人也少,再说大姑娘是这府里实际的长媳,要负担许多。我说这些不是要给大姑娘增加负担,只是想让大姑娘放宽心什么都不要担心,大姑娘只要安心幸福地过好自己的日子,过些时日再生育个一男半女的,太太和先生也就放心了。大姑娘是女儿身,又嫁到这么大一个府里,若是过得不好,太太和先生一定会很担心的。”
“我知道,这些我都明白的,我会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你放心,我帮不上什么忙更不能让你太操心。我虽帮不上什么忙,但若是有我能做的,解颐你尽管告诉我。”秦无忧握着她的双手,认真地说。
阿依勾起唇角点了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