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祖训的是你吧?”秦泊南沉着一双漆黑的眼眸,冷冷地道。
秦北被他这样的目光看过来,竟然不自觉地脊背一寒,下意识地低垂下头,勉强冷笑道:
“二哥,你真的变了,过去的你是不会做这些事的,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一腔怒火在胸腔内翻涌,隐约间,阿依仿佛明白了什么,绷紧一张森冷的小脸,锋锐如刀地望着秦北,咬紧了牙。
秦泊南却不再理会秦北,又一次恢复了淡如止水的表情。
“墨侍郎,现在门已经都封了,接下来墨侍郎看……”樊郡王笑着问墨砚。
墨砚明白他的心思,樊郡王只有个虚衔在衙门里也是挂职,过去没做过什么事,皇上也不理他,他近两年才开始受皇上器重替皇上办了些事,所以极为小心谨慎。
因为皇上喜怒无常,前一秒器重后一秒就杀已经成了常态,秦泊南过去一直都是皇上的心腹,如今突然闹翻却只是说下死牢,后续会怎么样樊郡王不清楚,所以他留了个心眼,把一切责任全都推给了墨砚,免得过后皇上想起秦泊南的好来又开始迁怒于查抄秦府的他。
“抄!”墨砚沉声下令。
跟进来的差役整齐划一地应了一声,声音震天响,即使是男人也会被吓到,周围的小厮唬得面色如土。秦泊南担心阿依会害怕,忧虑地望了她一眼,却见那一张秀美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恍若石板一样平,面无表情。
墨砚直直地看着她,阿依却只是在他下令时扫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
墨砚心中一沉。
更多的差役从外面涌进来,各门把守,本宅上下人等只能站在原地,不能乱动。
钱堂官面带笑容,露出一脸蚊子渴望吸血的表情,一叠声地吩咐差役道:
“分头查抄登账,一样一样地登数,可不许少了!”
拱卫司其中包括皇营护军的差役官兵们早就已经摩拳擦掌,谁不知道这秦府里富可敌国,这一下有许多的油水可捞了,大声应下,像暴动的蝗虫似的往各处去动手。
跟着墨砚来的刑部官差却没有动,垂首侍立在墨砚身后,像一堵挺拔沉默却能带给人无尽压迫力的高墙。
已经有人从书房里抬了椅子来给墨砚和樊郡王坐下,钱堂官则早就带人去抄家了。
秋末冬初,阴翳连天的早晨冷风刺骨,不多时只听阿依居住的偏院里传来极为稚嫩极为恐慌的大哭声,是秦宣的声音。
阿依和秦泊南望过去,却见秦宣只穿着亵衣,趿拉着鞋,鼻涕一把泪一把地从院子里跑出来,跌跌撞撞的,几次差点摔跤。他身后一个差役正追着他,虽然是在追,却又犹豫着不敢狠追,因此落下一步的距离。
秦宣大哭着奔向秦泊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叫着“父亲”。
秦泊南一把拉住他,掏出帕子关切地给他擦眼泪,人群中的秦北见状,面色一沉,眼眸里掠过一抹阴狠。
差役被众长官的眼光刺得头皮发麻,见秦宣被他追着居然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投进秦泊南的怀里,惊慌失措,三步并两步就要抓过去,一个纤细的身影却在下一刻如小山一般稳稳地拦在他面前。
人高马大的差役低头看着阿依,一怔,阿依已经将手放在褙子的盘扣上,一粒一粒地解开,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之中脱下外面套着的褙子递给秦泊南。
虽然里面还穿着短衣长裙,只是女人当众宽衣解带有点……
许多人下意识眸光闪烁地别开眼。
秦泊南歉意地接过来,裹住秦宣小小的身子。
阿依一直看着追过来的差役,直到那差役满脸不自在地轻叫了声:
“秦、秦小大夫……”
“你母亲还好吗?”
“是,托秦小大夫的福,虽然活动还不太灵便,但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差役拱着手,十分感激地笑说。
“那就好。你在执行公务,这孩子给你添麻烦了,不过这孩子已经跑过来了,就让他呆在这里可以吗?”
“呃,是,可以,我只是怕这位小少爷跑太快摔跤……”差役被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又是拘谨又是不好意思,嘴皮子一动,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是这样,那可以请你去那里搜一搜吗?”阿依指着身后的会客堂,“穿过去,西边厢房是宣少爷的卧室,顺便帮我拿一套宣少爷的衣裳过来。”
“啊?”差役望着她的脸,呆呆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依秀美的小脑袋一歪,充满期望,似害怕被拒绝,温软地询问:
“不行吗?”
男人的怜弱之心被激起,差役看着她,一张脸刷地涨红,连连点头,语无伦次地道:
“行、行……”
阿依唇角勾起,温婉一笑,屈膝福了一福:“多谢!”
那差役脸越发红,连连拱手称“不敢”。
正坐在院子里饮茶的墨砚脸刷地黑了,她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招的,竟然卖弄风情使美人计!
茶杯啪地往桌子一磕,霍地站起来,冲着那名红着脸晕头转向的差役厉喝道:
“让你去拿衣裳,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去拿!”
差役被吓了一跳,望着盛怒中的墨砚愣了愣,紧接着猛然回过神来,吓得屁滚尿流,他差点忘了秦小大夫是墨侍郎的人,墨侍郎今天正在场,慌张地应了一声“是”,转身落荒而逃。
墨砚眸光阴沉地盯着阿依,阿依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
樊郡王扬眉,这个看起来不是很出挑的姑娘的确有点与众不同,若是普通女人遇到这样大的场面早就唬得哭喊起来,她却一点表情也没有,竟还能如此平静淡定。
更不要说,今天这样的场面身边这个来抄家的被她耍得团团转;地下那个被抄家的都已经是罪臣了,连句为自己申辩的话都不能说,竟还有工夫担心她会不会怕;更不要说宫里边还有个记挂着这丫头,之前还特地吩咐他要好好注意抄家时她的反应的。
一个小小的女大夫,听说还是一个没什么来头的丫头,背后的人还真不少,樊郡王心里小心起来。
就在这时,钱堂官得意洋洋地走过来,满脸喜色地道:
“在偏院里查出许多御用衣物并禁用之物,卑职不敢擅动,回来请示王爷和墨侍郎。”说着,命手下人抬了三大口箱子来放在院子里,着差役打开。
金银珠宝,玉器瓷器,丝绸锦缎应有尽有,尽是御供御用之物,极尽珍贵,令人耀眼生花!
樊郡王和墨砚以及其他司官一齐向箱子里看去,正蹲下来给秦宣穿衣服的阿依替他系好腰带后闻声偏过头去,愣了愣,紧接着开口道:
“那个不是这府里,那个是我的。”
钱堂官呵呵一笑,虽然瞧不起她一个小丫头,碍于墨砚的面子,耐下性子笑道:
“姑娘别说笑了,这些全是御供御用之物,是只有皇家才能用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是姑娘的?就算姑娘身为弟子想要包庇师父,这样子的包庇也不像样子。”
“为什么就不能是我的?”阿依皱了皱眉,站起身走到箱子面前,一一道,“这些是贤王殿下和贤王妃给我的,这些是安乐侯和蒲荷郡主给我的,这些是成国公夫人和林公子给我的,这些是林公子的大姐姐给我的,这些是南郡王府给我的,这些是礼亲王府给我的,这些是郑亲王府给我的,这几样是夏国侯府给我的,这几样是宁国公府给我的,这些是莲妃娘娘给我的,这些是惠妃娘娘给我的,这些是五公主给我的。”全是皇室中人,再不然就是与皇室有关,“还有这些是皇后娘娘赏的,这箱子里一大半是皇上赏的。”
……皇上赏的。
众人一时无言以对。
“啊,还有这几样是樊郡王妃,樊郡王家的世子爷、二少爷、三少爷、四小姐、五小姐、七小姐给我的。”
“原来姑娘也来我府上看过诊啊。”樊郡王微怔,认出果然是自己家的东西,从没有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一个小小大夫的可怕之处,没有进入朝堂竟然也能结交如此多如此显赫的权贵,也难怪皇上会如此忌惮秦泊南,多亏这丫头是女孩家,否则这根本就是第二个秦泊南,早晚会成为皇上的心腹大患。
“这位大人,那个院子是我的院子,里面的东西都是我的,不过你若是想要,这个我也可以给你,你要吗?”阿依指了指地上的三大箱金银珠宝问钱堂官。
钱堂官面色一僵,没想到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背后竟然有那么一群身份显赫之人,他觉得自己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墨侍郎当初会弃了公孙三姑娘,执意要迎娶这一位了,讪讪一笑,客气地拱拱手:
“姑娘误会了,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原来那个院子是姑娘的住所,卑职知道了,卑职这就把人撤了,把箱子给姑娘放回原处。”
“钱堂官,你还是好好搜一搜,今儿回去时本官会把她带回府去,若是没搜明白,回头传出什么不好听的,到时候本官可吃罪不起。”墨砚忽然冷冷地插口道。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