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书娴只是急促地喘息着没有回答,她半合闭上眼眸静了片刻,身下依旧流血不止,腹腔内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逐渐向上,撕扯着她脏腑内壁的肌肉。她说不出话来,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仿佛正随着自己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消耗殆尽,不明不白地消耗殆尽。
这是惩罚吗?这是报应?
她明明只是在心里记挂着,却从来都不敢去奢求,即使是这样上天依旧给了她报应吗?
寇书娴的唇角漾开一抹惨然。
秦无忧满脸泪痕地望着阿依。
“大姑娘,借一步说话。”阿依对秦无忧说。
两人来到外屋,公孙婉正忐忑不安地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见她们出来捏着帕子站起来。
“解颐……”秦无忧一把握住阿依的手腕,泪如雨下,嘴唇都咬破了,她却还是无法压抑住心底浓浓的恐惧慌张变得理智起来。
“姑娘!”绿芽突然急急忙忙地闯进来,小脸惨白,气喘吁吁地道,“姑娘,奴婢去瑞和堂和兰府都找过了,到处都没找到兰公子,瑞和堂的人说也许兰公子在御医院,可奴婢没法子去御医院!”
阿依此时的心已经冰凉冰凉,即使没有找到兰陵秋她十分失望,一颗心却半点感觉都没有。
“公孙公子跟来了吗?”她问秦无忧。
秦无忧因为难过、痛苦和恐惧。捏紧了阿依的手腕只是哆嗦着嘴唇压抑哭泣,却说不出话来。
“三哥外出办差去了,今天没有在家。”公孙婉见状。连忙代为回答。
阿依此时一张紧绷着的小脸出奇地平静,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究竟是多么地惶乱冰冷,惶乱冰冷得仿佛一颗心已经被从体内抽离再也感受不到了,惶恐冰冷得她周身上下的每一粒毛孔都在颤抖。然而说出来的话却万分稳定,尽管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她望着绿芽。平声吩咐道:
“去护国候府找墨大人,请墨大人把兰公子带过来。墨大人若不在就去求墨夫人,墨夫人会有法子的。”
绿芽用力点点头,转身飞也似的跑了。
“大姑娘,”阿依捏紧秦无忧的手。郑重地说,“我觉得太太肚子里的不是孩子,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照这样下去血一直止不住的话,太太就会血崩而死。进行保守的治疗方法我已经无能为力了,现在只剩下一种方法,就是给太太开刀把太太肚子里的那个东西拿出来,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也许没有。我不知道……”
她摇着头,语气弱下来:
“我只是想说我没法子了,若是不把太太腹中的东西取出来。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就算是开刀,我也不敢保证太太一定能活下来,但至少能知道太太肚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当然,大姑娘可以另请高明我也不会说什么,只是无论是先生、百仁堂的大夫还是御医院的御医诊出的结果都是喜脉,所有关于催生的法子我都试过。太太否认喜脉,我这会儿也觉得不是。所以即使其他大夫来了只怕也是束手无策。大姑娘要快些做决定,多耽搁一会儿危险就会增加一分。”
“你的意思是……母亲突然地就熬不过今夜了吗……”秦无忧垂着头,咬着唇,泪如泉涌。
阿依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她都说不出口。
一声凄厉的嚎叫自寝室内骤然响起!
众人因为这惨烈的一声肝胆俱裂!
顾妈妈哭着从屋里跑出来,满手是血,泪眼纵横,语无伦次地大哭道:
“血……血……太太……血……”
阿依骇然,飞快跑进屋里,紧接着心咯噔一声,脸刷白!
凌乱的床铺上入目全是血,一大片血如河流一般,源源不断地从寇书娴的身体涌出来,有许多已经流淌到地面上。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让人心惊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这一间卧室明明十分宽敞,却因为这样的血腥仿佛置身于密闭的存放血液的地窖,那味道如一只无形的手钻进胸腔狠狠地揪住人的心脏!
秦无忧双手捂住嘴,泪如雨下,若不是薄荷扶住她,她一定会瘫软跌倒。
恐慌地跟进来的公孙婉是一个弱质的闺阁千金,这样血腥的画面长这么大都没有看过,直接咕咚一声昏了过去。
寇书娴早已陷入昏迷中,血已经流成红河,阿依的手探进她的宫口,仍旧没有半点动静,腹部的抽缩却比刚刚越发剧烈。一颗心已经冰冷到了极点,她抬起头,沉声问秦无忧:
“开刀吗?”
秦无忧全身发软,哭得如梦似幻,头脑发白地望着床上仿佛成了一个血人儿一般的母亲,咬着嘴唇,终于还是点点头。
阿依立刻从药箱里取出两份写好的药方递给柳叶:“照这个去煎药,让人多拿几坛烈酒来,把我院里耳房里那个高木床抬过来!”
柳叶连连点头,转身跑着去了。
院子里可以耳闻地开始乱成一团,秦无忧跪在寇书娴的床边,握着寇书娴的手流泪。她已经哭不出声音来,却还能够不停地流眼泪,仿佛要把身体里的所有水分都流干似的。
阿依打开丝绸布包,呆呆地望着里面闪闪发亮的锋锐刀具,蜷在袖子里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对寇书娴的感情十分复杂,很喜欢却又总觉得算不上喜欢。
她一直居住在秦府里,寇书娴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她也算是寄居在寇书娴的家里,然而她对寇书娴从来就没有像对先生那样深厚的、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感情,明明都是收留她对她很温柔的人。
饶是如此,当今天突然来临,当她对寇书娴的生命流逝束手无策时,她的心里还是像被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刮着似的,一种她无法感觉却真实存在的,一种她明明没有体会到,却已经让她的身体产生下意识战抖的痛楚堵塞填满了她身体里的所有空隙,她变得无法呼吸,好像脖子被掐住了一样。
一双杏眸里血红色布了上来,干涩肿胀,她拿起一柄银光灼灼薄如柳叶的短刀,却发现自己拿刀的手比刚刚抖得更加厉害。
就在这时,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四姨娘拉着脸色惨白进来之后开始努力忍耐干呕的月姨娘闯进来,冲着阿依的背影眯起眼眸厉声喝问: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要给太太开腹,爵爷不在府中你就可以这样乱来吗?开膛破肚?你是要杀了太太吗?你别以为别人瞧不出你的那点心思,你不就是看中了爵爷嫌太太碍眼,想要除掉太太取而代之么?你别做梦了!
大姑娘,你可不要被这个小贱人骗了,这个小贱人看上了你父亲,所以才会把你母亲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现在看见你母亲难产产不下来,就在这里妖言惑众,想要打着治病的幌子把你母亲置于死地,你可不能相信她!
你母亲只是难产生不下来罢了,她腹中怀的可是你的亲弟弟,你父亲的亲儿子,可不能胡来!大姑娘你还是让姑爷想个法子,去请个经验丰富的御医来,若是太太落在这个小妖女手里,一定会被她治死的!这个小妖女她……”
阿依已经一把揪住四姨娘的衣襟,狠狠地将她的脖子拉低下来!
因为四姨娘穿着高领衣裳,这样猛然一拉,差一点把她勒断气!
四姨娘一呆,她没想到这个小贱人竟然会在这样敏感的时候敢对自己做出这样激烈的举动,这样的举动不是在向别人诉说她的心虚和恼羞成怒么!
“你是自己滚出去,还是我缝了你的嘴帮你滚出去?”阿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双杏眸森黑阴冷恍若看不见底的千年古潭,好似见不到星月的无垠午夜,又像是失去了色彩的墨玉,变得阴森荒凉,她一字一顿地望着她问,嗓音低沉荒凉犹如固封在地底上百年的寒冰,令人不寒而栗。
四姨娘心脏一凛,那样的感觉更加强烈,面前的这个小贱人是来找她报仇的,是她的冤孽,是她的煞星。顿了一顿,她却不肯认输,怯懦只有一瞬,她冷冷地瞪着阿依,厉声冷笑:
“怎么,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大姑娘,你看,她已经承认了对太太的居心叵测……”
“出去!”秦无忧握着寇书娴的手,突然锐声喝道。
秦无忧长这么大都没喊过这么大声,就连四姨娘也被吓了一跳,顿了顿,连忙道:
“大姑娘,你不能……”
“顾妈妈,薄荷,把她们两个人给我赶出去!”秦无忧流着眼泪,跪在母亲的床前,握着母亲的手,愤怒地命令道。
“是!”顾妈妈和薄荷两个哭成泪人儿的人立即起身,赤红着一双眼,把恼怒不满地厉声叫喊的四姨娘和月姨娘一齐推了出去。
四姨娘和月姨娘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敌得过膀大腰圆的顾妈妈和本身就泼辣的薄荷,很快就被赶出去,这一下四姨娘连秦无忧也恨上了,站在院子里大骂秦无忧是不孝女阿依是小贱人。
阿依胸口处淤积着焦躁让她变得十分不耐烦,叫嚣声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集中力,她蹙眉,对着薄荷一字一顿幽声吩咐道:
“去告诉四姨娘,若是她再喊叫,就塞了她的嘴送祠堂!”
薄荷去了。
于是院子里终于安静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