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娘低着头,望着阿依强忍着疼痛,一言不发地望着她,也不发声,过了一会儿,厌弃地道:
“还真是一个不讨喜的丫头。”粗鲁地放开阿依的下巴。
阿依也没去揉,下巴红红地半垂下脑袋,也不言语。
真的是一点都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讨厌,四姨娘冷冷地望着她低着头畏畏缩缩的样子,这样的神态在她看来不是恭顺不是服从,而是一种无声的反抗,让她心腔里的厌恶情绪越加深重。
“你来这济世伯府里已经两年多了吧?”四姨娘声线沉冷,却用漫不经心的口吻淡淡地问。
“是。”阿依垂着头,低声回答了句。
“听说你是因为南边灾荒时活不下去了,才求伯爷收留你的?”
“是。”
“反正肯定是你上赶子强行买卖吧,伯爷就是好心,一好心起来就什么也不顾了,捡人就像捡小猫小狗一样简单,也不管品行什么样,是不是干净,只要有人求他,他就一定会帮忙,我从前明明时常提醒他不要随便相信人,他却只是笑笑依旧我行我素,还真是让人操心!”四姨娘用带着包容的语气含着笑说着,紧接着无奈地叹了口气。
阿依半垂着头,无声地听着,心中惊疑不定,不解她突然拦住她说这番话是何意。
四姨娘薄凉地望着她乌黑的发顶。杏眸微眯,这是一个深谙“以不变应万变”的丫头,曾听伯爷夸赞过说这丫头单纯直白纯粹。那时她的心里就在冷笑,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雪白如纸一般纯粹的人,这丫头果然不是一个省油的灯,眸光越发阴冷,顿了顿,她问:
“听说今日伯爷要带你进宫赴宴?”
“因为皇上的旨意,今日建章宫犒赏三军。军医也要出席……”阿依深埋着头,低声回答。
她这样仿佛被恶人欺负了似的畏畏缩缩的样子令四姨娘越发想冷笑。古里古怪地嗤笑道:
“你还真是好运气,这么些年伯爷每次出席宫宴时,连太太都没有带过,太太每次进宫时赴的也都是皇后娘娘主办的宫宴。从来没有跟着伯爷共同出席的时候,你倒好,才来了这府里多久,就已经爬到太太的头上去了。”
“这是皇上的旨意,先生也是没有法子,并非是先生的本意。”阿依闻言,连忙解释说。
即使是解释澄清的时候依旧在低着头,迂回对抗却不正面应对,还真是个难缠又讨厌的丫头。四姨娘心里不耐烦起来。眸光冷冽地睨着她的发顶,忽然再次伸出手,用力捏起她的脸。强迫她抬起头来与自己的对视,望着她,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微笑,语气轻柔地说:
“虽然你被去了奴籍,可对于这府里来说你还是个丫头,只是一个丫头而已。即使你可能会不甘心,但事实可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改变的。你还是一个孩子。有些不自量力的想头也不是不能明白,可是妄想太多就不好了,一个丫头最后只能配一个小厮,这才是你最好的归宿,懂了吗?”
阿依被她强迫抬头望着她的眼睛,那一双媚态横生的杏眸里此时蓄满了简单易懂的阴鸷、压迫与警告。
四姨娘的手筋出奇地大,阿依觉得自己的下颌骨都快被捏碎了,让她深深地觉得这位四姨娘从前该不会种过田吧。即使下颚被捏得生疼,阿依却仍旧一言不发,只是用一双漆黑得仿佛见不到星辰的午夜一般的眸子平静地望着她,森黑无垠,看不到一点波澜,没有半丝动摇。
这样的眸光让四姨娘越发觉得恼火,朱红的唇角冷峻地抿起,森冷地望着她,手劲更大。就在这时,一声阴沉的低喝挟着薄怒自不远处传来:
“你在做什么?”
四姨娘吓了一跳,杏眸里积蓄的阴鸷如镜面一样被赫然打碎,她妩媚的双眸又一次恢复了往日的温婉娴静,不慌不忙地收回手,转过身对着从桥对面负手而来的秦泊南优雅地屈了屈膝,绽开无懈可击的笑容:
“婢妾给伯爷请安。”
秦泊南走过来,在阿依身旁站定,阿依亦侧过身,半垂着头深深地屈了屈膝,她的下巴被捏出的通红印子还在,她却没有用手去揉。
“婢妾在和解颐姑娘闹着玩,婢妾说自己的肌肤最近粗糙得厉害,解颐姑娘不信,婢妾就让她摸一摸,也顺手摸了摸她的皮肤,小女孩子果然光滑细腻,婢妾到了这个年岁真是没有法子与这些小姑娘比较了呢。”四姨娘轻抚着自己恍若凝脂的脸颊,百媚千娇地浅叹了口气。
秦泊南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声线微沉:
“你怎么一大早就出来了?”
“婢妾正要去给太太请安。”
“不是说过这些规矩都省了么,你回去吧,这么早待会儿宣儿醒来该吵着找你了。”秦泊南淡淡地道。
“是。”四姨娘对着他嫣然一笑,再次屈了屈膝,看都没有看阿依一眼,仿佛从来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翩然转身,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扬长而去。
阿依仍旧半垂着头立在原地,即使四姨娘已经走了,她还是一言不发,漆黑的杏眸仿佛不见一丝波澜的深水黑湖。
秦泊南转过身,望着她雪白尖俏的下巴上还残留着通红的指印,眉尖微蹙,对着她的脸颊伸出手去。阿依眼眸微闪,然而下一刻,他伸到一半的手却戛然而止,有些尴尬地停在半空中,顿了一顿,讪讪地收回去,抿了抿嘴唇,轻声道:
“你的衣服已经送来了,你回去试试看,虽然尺寸应该没有多大问题……若是不合适,晚上宫宴之前还能改。”
阿依默了片刻,轻声回答了句“是”,低着头,转身向垂花门的方向走去。
秦泊南立在石桥之上,眸光如镜地望着她快步远处的背影,良久,直到眼眸微微干涩,才抬起头,望着头顶今日湛蓝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石桥的另一头,一大片茂密的牡丹花障中,四姨娘远远地望着,握着帕子的手紧了一紧,眸光冷冷地沉下去。
……
宫宴在酉时整进行,因为绝对不能迟到,所以从济世伯府与皇宫的距离以及各种意外发生的可能性来算,阿依和秦泊南必须要在申时四刻时出发。于是在天空连半片暮云都还没有之时,叶妈妈已经带着府里几个擅长梳头打扮的丫鬟鱼贯进入,将阿依丢进浴桶里前前后后地洗刷一遍,又进行从头到脚的华丽保养,这些明明前两天都已经做过了。
叶妈妈一边让人“修理”她,一边绷着一张脸进行长篇说教,丫鬟能够被皇上召见入宫是济世伯府的福气,一个劲儿警告她切不可野性子上来给伯爷给济世伯府丢脸。
秦无忧则在阿依的耳朵边上一遍一遍地给她讲解宫规,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出了差错惹皇上龙颜大怒,直接被就地咔嚓,那可就真出不来了。
阿依觉得自己的头大了,沐浴更衣之后,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丫鬟给她细细地梳理长发。
阿依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巴掌大的瓜子小脸,三千青丝如瀑,眉似黛山,眼若水杏,明明每一个部位单独拿出来都精致似玉,为什么组合到一起……
并不是不够漂亮,水灵好看这个标准她还是够得上的,只是明明是极美的五官,组合在一起也应该绝代风华才对,可是被她组合在一起却只够得上还算是个清秀佳人的水准,这着实让人郁闷,果然是因为营养不良没有长开的缘故吗?
丫鬟香芋为阿依高高地挽了一个高椎髻,善于梳妆的冬儿已经用一双小手将阿依的脸涂得白白的,在阿依看来简直像被糊上一层白面一样,她狐疑地望着冬儿手里芮蝶轩最引以为傲的脂粉:
“这粉白得好怪,难道是放了太久变质了?”
“粉本来就是白的,越白才越好看,解颐你从来不抹脂粉所以才觉得怪,交给我,我一定会把你打扮成不输给任何一个千金小姐的大美人儿的!”冬儿特仗义地拍拍胸脯保证。
“普通就好了,我的脸是不可能化出来大美人儿的!”
“不要小瞧了化妆,都是因为你平常不喜欢弄这些脂粉所以才会总被别人说是个没长开的青皮苹果!”
“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跟他们一起骂我?”阿依消沉地问。
冬儿嘿嘿一笑:“你就不用管了,尽管交给我好了,我可是咱们府里最会梳妆的丫头,每次太太姑娘们进宫那些妆都是我化的!”
“冬儿手艺真的很好。”秦无忧轻声推荐了句。
“这胭脂的颜色为什么这么粉?”
“现在帝都最流行的就是桃花妆,你若是不像被人嘲笑说你土,就乖乖地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冬儿笑嘻嘻地说着,桃粉色的胭脂满手就开始往阿依的脸上继续糊,阿依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就想起来以前在苏州时看瓦匠糊墙时也是这么干的。
半刻钟后,时下最流行的桃花妆新鲜出炉,阿依看着冬儿得意洋洋的脸,实在不好意思说她把自己画的像个妖精,人家特地来给她梳妆,她一定要心存感激才行。
“解颐,你化了妆还真好看呐!”秦无忧微讶,赞叹地望着她。
大姑娘果然是个温柔的好姑娘,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打击她,阿依看看她,满眼感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