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一句低低的轻唤声响起,明明是低哑轻柔的,却如闷雷一般在两人之间炸开。
秦泊南掩在阔袖下的指尖微微一颤,敛着眸光望了她一眼,紧接着缓缓地从阿依举起的双手中接过茶碗,掀开盖子,慢慢地喝了一口。
阿依半垂着头跪在他面前,清新的茶香、湿热的茶气,这一切让她的心脏仿佛忽然悬空起来在收缩着跳动,这感觉让她的头脑越发混沌不清,有种如坠雾里的感觉。
他喝了茶,然后眸光温煦地望着她,含着笑,嗓音清悦地唤道:
“解颐。”
阿依微怔,下意识混沌朦胧地抬起头去望他,在一双迷茫得仿佛找不到焦点的眸光落入他眼眸里的那一刻时,不知为何,她的心竟用力地震了一震,她的表情怔怔的。
“从今日起,你就姓‘秦’了。”他望着她,色淡的唇角勾着轻浅的、温煦的、恍若柔和的阳光下温暖的泉水一般的微笑,他对着她弯着细致的眉眼,轻而清晰地说。
一刹那,有一股涩意迅速从眼底漫上来,覆盖住她的瞳仁,只是因为那一抹涩意太过剔透,不易被察觉到。
她呆了一呆,紧接着努力抑制住胸腔内几乎快要冲破身体而出的汹涌浪涛,强忍住不由自主的颤抖,她深深地俯下身又一次拜了下去,哑着嗓音轻轻地回道:
“谢、师父。”
秦泊南温煦地望着她。轻浅一笑,只是这一次的笑容却有许多生涩。
……
秦泊南这边话音刚落,顿时满室哗然。
这算是赐姓了。师赐弟子自己的姓氏,这对一个无依无靠无名无姓的弟子来说,是多么大的荣耀,多么至高无上的荣耀,由秦氏的家主在众人的见证下亲口赐姓,这就代表着,从今以后。秦解颐就是秦氏家族的一员了。
人群中,紫苏不太高兴地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同是被师父从别处捡回来的孤儿,师父传给他一身医术,又与他师徒共处了这么多年,即使他心里一直敬慕着师父。然而他还是“紫苏”。他倒不是嫉妒或是怎么样,只是看到这一幕心里还是有些不平衡。
芳怜自然知道他的这点“小心眼”,抱胸白了他一眼,冷哼道:
“你现在好歹也是名正言顺的大师兄了,有点大师兄的样子和气度。”
紫苏瞅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
站在人群后面不知何时前来的秦逸在听到赐姓的一刹那,眸光微闪,心在肚子里翻了几个滚儿。浅色的唇角意味不明地勾起,勾得轻浅,勾得不易被察觉。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跪在蒲团上的阿依。转身,然而迈前一步才踏出门槛时,却被斜倚在门口处优雅清闲的那一抹紫色身影吓了一大跳!
秦逸惊诧地望着抱胸靠在大门外的墨砚,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若不是知道里面正在举行拜师仪式也许他是来观礼的。秦逸还真以为他可能是因为觉得此处阳光甚好心血来潮站在这里晒太阳的。
墨砚看见秦逸出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于是秦逸也没有说话,只是抱拳无声地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去了。
墨砚靠在门口表情淡漠地望着他远去,回想到前些日子听到的传闻,眸光微闪。
……
今天对于阿依来说是个相当忙碌的日子。
上午时的拜师礼刚刚结束,正午时又在济世伯府举行了及笄仪式。
也就是说,从今天起她不仅变成了秦解颐,今天这个让她觉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日子也成了她未来每一年的生辰。
她今天已经十五岁了,但是她一点也没有觉得高兴,反而觉得自己的脑袋越发晕乎乎的混乱不清。
寇书娴对于她的及笄礼很上心,除了百仁堂的诸人,也已经请了平时关系比较亲近的秦氏宗族里的女眷前来观礼,又在秦泊南私下里的授意下前往护国候府恳请墨夫人在这一天来为阿依做挽发的正宾,墨夫人一口就答应了。
早先成国公府的林美瑶来找秦无忧请教缝制嫁衣的事宜,之前选秀的事成国公府也提前知道了消息,于是赶在圣旨下来之前将林美瑶许给了夏国侯府的五公子,不过因为成国公府舍不得女儿太早嫁,所以婚期定在今年秋天。
本来时间宽裕,林美瑶却是个贪玩的,磨磨蹭蹭都过了一年嫁衣才绣了一半,现在终于知道着急了,拿了嫁衣来想请早就绣完了嫁衣的秦无忧帮忙,结果连阿依也被抓了壮丁,跟着秦无忧一同帮林美瑶绣了一天的嫁衣。
林美瑶显然被闷坏了,一听说有热闹可以看,一叠声地说她也要来参加及笄礼,可是今天直到秦家族里的客人们都来齐了林美瑶也没来,寇书娴已经跟三太太进去招呼客人了,阿依跟着秦无忧站在二门口,绷着一张小脸继续迎宾。
“你不高兴吗?”秦无忧已经第一百次偷瞄她呆板的小脸了,趁没有客人时含笑问。
阿依微怔,连忙摇头。
“好歹也是你的及笄礼,已经十五岁了,高兴些么。”秦无忧含笑劝道,向一旁两个小丫头照管的临时摆在二门旁用于收礼物的桌子上那堆积成山的礼物上一扫,“而且你今天收了这么多礼物,连钱记猪肉铺被你治过病的钱大娘都听说了你的生辰托人给你送了礼物,虽然只是一大盒子腊肉。有这么多被你医治过的人送来礼物,虽然我不是大夫,但我也知道这份心意是对一个大夫最大的肯定,你应该更高兴才对。”
“……我没有不高兴,我挺高兴的,我只是觉得……有点不自在,只是过个生日么,惊动了太多的人,再说为了我过生辰,也没有必要。”阿依闷了半天,垂着脑袋说。
秦无忧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从来没过过生日,平常又不喜欢热闹,冷不防以她为中心变得这么热闹,她必然不习惯,更何况拜师礼之后的生辰宴,对于她来说的确不是那么愉快的发展。
沉默了片刻,秦无忧轻声说:
“父亲为了今天可是好好地交代了母亲,虽说今天是由母亲操办的,可是每一条都是经过父亲点头认可的。父亲对你的及笄礼可是费尽了心思,说起来,你现在已经冠上了我们秦家的姓氏,大操大办一次也是有必要的。”
阿依呆了一呆,闷闷地回答了句:
“我知道的。”双手交握垂在身前,把头压得更低。
秦无忧望着她,顿了顿,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胳膊,不经意抬起头,却惊讶地哎呀一声,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脸颊忽然泛起红晕来。
阿依微怔,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却见秦泊南正引领三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从不远处走来。
为首的一个蓝袍玉带,发束金冠,手摇折扇,唇角含着轻佻的笑意,一脸的风流浪荡,只是当他身旁那一名身穿葱绿色缠枝花宝瓶纹样阔袖纱衫,下着一条鹅黄色百褶裙,细致的眉眼间透露着丝丝英气的女子一眼看过去时,他立刻收敛起吊儿郎当的神态,别过头去装作一脸正气凛然。
看来安乐侯在成亲一年之后已经彻头彻尾地被蒲荷郡主改造成唯妻是从了。
跟在他身后仍旧一身大红色,耀眼夺目的林康却比他自在多了,林康到现在也没有娶正妻,所以可以吊儿郎当地用眼神随处勾搭从他身边路过的丫鬟,还可以一心二用地跟秦泊南对话。
走在秦泊南身侧的则是一袭靛蓝色锦袍的公孙霖,也难怪秦无忧会脸红,这公孙霖比起之前越发英武,周身上下散发着的是优雅隽秀的书卷气,文质彬彬,衣冠楚楚,举手投足都是富家公子良好高贵的做派。
一行人很快走近,秦无忧偷偷地瞧了公孙霖一眼,紧接着双颊泛红,无声地屈了屈膝算是见礼。
阿依则规规矩矩地屈了膝,口内平着声线道:
“给安乐侯、蒲荷郡主请安,见过林公子、公孙公子。”
“还是这么一板一眼的。”蒲荷郡主抿嘴一笑,示意身后的丫头将一大摞礼物放到一旁的桌上,“你也真外道,好不容易过一次生辰也不给我下个帖子,再怎么说咱们过去也是病人和大夫的交情,若不是我们家侯爷无意间听说,我今儿还赶不上你的及笄礼呢。”
阿依通过楚元认识蒲荷郡主时,曾经替蒲荷郡主治愈过她的脊背上只要一上火就会长大脓包疼得要命的顽症,所以两个人才亲近起来,之后蒲荷郡主经常从她手里买滋补养颜的丸剂。
“郡主是来参加我的及笄礼的?”阿依愣住了,眨着大眼睛惊愕地问。
“不然你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不然你以为我们是来干什么的?”蒲荷郡主理所当然地反问。
“今天是三天前临时决定的,侯爷、郡主怎么会知道,连林公子都来了?”阿依越发疑惑。
“自然是听阿砚说的,说起来今儿上午你的拜师礼时阿砚还告了半个时辰的假,虽然后来又回去了,不过都这时辰了他也该来了吧。”林康摇着折扇,笑嘻嘻说。
阿依闻言微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