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皇帝大行
庭院依旧如往常般破败,院外的垂柳沿着蜿蜒的运河,整齐的排列在河边,嫩绿的新枝悄悄垂入水中,随着波光摇摆轻拂,如同情人温柔的手抚过面颊。
庭院后堂,杨成老老实实跪在白玉地板上,正在向珠帘后的主人禀报近来京中的情势。
“太子果然败了。
珠帘后的主人长长叹息。
“是的,主上。神烈山一战,太子私军八万余人全军覆没,皇帝下旨,所有叛军尽皆屠戮,拒不受降。另外,太子勾结的幽州柴梦山所部边军五万余人。亦在长江北岸被夏州边军包围,柴梦山率部突围,剩余二万余人,往北逃入了突厥草原。”
“哼!好手段!好狠毒!太子城府心计够深,可比起皇帝来,还是差了火候啊,”
“主上,”杨成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据属下打探,此次太子谋反,皇帝固守神烈工。顶,可真正调集夏州边军,夺京城城防兵权,甚至调兵驰援皇帝的,乃是”方铮!”
“是他?”珠帘后,主人的语气显得有些吃惊:“怎会是他?那个不学无术,只会偷鸡摸狗的泼皮无赖?”
“是的,主上。属下不敢有任何隐瞒。据说这次针对太子谋反,皇帝事前便已布罢妥当。方铮此人在其中出力颇多。”
怔怔半晌,珠帘后,主人若有所思:“一介商贾贱民,形貌跳脱轻浮,太子兵败竟是因为此人”看来,我得重新看待他了,幸好此次京城之乱,我没有参与其中,当初决定谋而后动是对的
顿了顿,主人淡淡道:“京城还有何消息?”
“平叛之后。朝堂内太子一党的大臣们尽皆被清洗。或贬或斩,皇帝已正式下旨,册封福王为太子,即日监国,同时查实寿王欲谋不轨,皇帝已将寿王削去王爵,贬为庶民,发配岭南。英王藩地改封在琼州,并限期离京就藩
“将诸皇子和大臣们贬的贬,驱的驱,他这是为福王登基铺路啊”主人叹了口气:“皇帝病重,是否大限将至?”
“是的,这几日的早朝已停,听说皇帝在寝宫卧床不起,神智几度昏迷,宫中尚礼监和朝中礼部都已开始着手准备大丧之礼了。”
“他”,算的上是一个好皇帝珠帘后,主人的语气有些复杂:只,,只可惜。时运不济,徒劳一生亦无所作为,令人抚腕叹息
杨成垂着头,跪在地上不敢发一语。
“袅袅呢?”
“袅袅已顺利的潜伏在福王身边,只是袅袅回报说,福王似乎对她起了疑心,防备颇重。”
“那就让她继续潜伏,争取到福王的信任,关键之时,我有大用。”
“是,主上。”
“看来,我得动身回京城一趟了。”主人轻轻叹了口气。
“啊”夫君。帮我递一下桌边的茶水,我要”不,我肚子里的宝宝要喝水了 ”长平懒懒的斜倚在躺椅上,两名丫鬟一个给她捶腿,一个给她捏肩。像只寄生虫般幸福的享受着身旁下人们的侍侯。
方铮正在拨着算盘珠子,计算太子的家产小皇上命他将抄太子府时所得的脏银全数上缴国库,可方铮是何等人物?你要我上缴我就上缴,那我不是白忙活了?于是,在这个。晴朗的春日里,夫妻二人坐在院内,长平倚在躺椅上舒服的晒着懒洋洋的太阳,而方铮则拨着算盘珠子,凝神思考上缴哪些。截留哪些,最后莫名其妙失踪不见的又会是哪些,夫妻二人一静一动。形成鲜明的对比。
方铮算得满头大汗,抬起头,膘了一眼长平:“你的那杯茶,离你不过半尺距离。伸手就能端到,不用劳累本夫君亲自端给你吧?”
长平撒娇般嘟起小嘴:“可是,我肚里的宝宝说了,他想喝他爹端给他的茶水,”
方铮面孔**了一下,终于站起身,将案几上的茶盏递给长平,长平高兴的接过,笑的眼睛眯成一弯新月,很是可爱。
方铮瞄了瞄长平依旧平瘪的肚子,不怀好意的笑道:“跟你肚子里的宝宝说一声,若想出生后少挨老爹的打,现在就给我安份点儿,少出么蛾子,否则老子把他的小鸡鸡弹肿
“去你的!有你这样当爹的吗?”长平又气又恨的捶了他一拳:
“咱们的儿子将来必定出将入相,比你有出息多了。”
方铮眨眼笑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个儿子?”
长平仰起小脸。非常有自信的哼道:“女人的直觉,我说他是儿子,他就肯定是儿子!”
瞧瞧这公主多霸道,连小孩的性别都定死了,老天爷上哪儿说理
?
方铮有点担心。为全京城的妇女同胞们担心,若长平真生了个儿子,他老爹是权势熏天的二品大臣兼世袭忠勇侯爷小他老娘更是华朝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而他的爷爷则是华朝最有钱的商人,他的外公”唉,他的外公赫然是个皇帝,他的胖子舅舅也马上快当皇帝,将来他长大了如何得了?出生在如此富贵之极,集财富和权势于顶峰的超级梦幻家庭,妈的!这小畜生还不翻了天去?将来一个个无知而又可怜的少女挺着大肚子找上门来耍他负责,我是该夸他泡妞有方,还是把他朝死里打?
啧啧,蛋和 …
长平自从怀上孩子后,变得比以前更跋扈了。身为正妻,怀上了方家的第一个孩子,从此方家大妇的地位愈发牢固不可动摇,而且也去了她长久以来的心病,女子出嫁从夫,若没给夫家生个一男半女,不管她的身份多么尊贵。背地里总是要被人耻笑的。
如今长平可算是扬眉吐气,半年多的郁闷之情一扫而空,小小的俏脸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万分坦然的享受着下人们殷勤的侍侯。
站起身长平轻轻扭了扭腰肢,舒服的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貌似阑珊,实则得意的道:“躺得真累呀,夫君,陪我四下走动走动,可
方铮恨得暗暗咬牙,她这哪是走动呀,分明是满方府的心,炫耀自只是方家的功臣,享受方家下人们的赞誉和幕光引一米。然后再陶醉的晃悠到爹娘的身边,继续接受爹娘赞不绝口的称颂和感激,最后在赞美和感激声中,带着一脸满足的神情。飘回自己的小小心 反正这几日她就是这么过来的,不可理喻的古代女人!
“哎哎,实儿。我说你消停点儿行吗?。方铮苦着脸,望着长平还没出门便已换上的得意表情,有种想把她按到床上,扒掉她的裤子抽屁股的冲动”
“不行,你常说的,要经常走动,将来宝宝生下来才健康”长平执拗的皱了皱鼻子。
摊上这么个老娘,想必肚里的孩子若有知,也会羞得无地自容吧?
“就算走动。你也不必这副模样吧?才两个月而已,你干嘛一定要把肚子挺得那么明显?不怕把腰折了?”方铮对这个冒牌大肚婆很不以为然。
“就要!不挺肚子别人怎么知道我怀孩子了?”
“”
方铮沉沉叹息。
怀了孕的女人是妖孽,还有八个月,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看了看天色。已是黄昏,方铮小心的扶着长平,方府的下人和侍卫一部分在前开道。一部分在后面殿尾,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开始满方府的瞎转悠,知道的这是方家少夫人散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后出行,排场大得离谱。
网走到花园边的小廊子上,却见前面孙管家领着宫里的曹公公急匆匆的朝他们走来。曹公公满面惶急,走得跌跌撞撞,方铮和长平见状,夫妻互视一眼,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公主殿下。方侯爷,快,快!皇上宣二位进宫曹公公人还未到,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曹公公,发生什么事了?可是皇上”皇上他”方铮心头升起不祥的感觉。
曹公公叹了口气,摇头不语,神色间悲伤无比。
“父皇 ”长平悲呼一声,眼泪止不住的流下。身子站立不稳,微微摇晃。
方铮赶紧探手扶住了她,回头吩咐道:“快!备车”。
马车飞快驶出方府,朝皇宫奔去,禁军验过腰牌,方铮和长平命马车径直往内宫驶去,车至金鉴殿前的广场,方铮扶着长平下了马车,二人便急匆匆往皇上寝宫跑。
今晚的皇宫笼罩在一片肃穆的气氛之下,禁军的戒务比以前森严了许多。无数禁军士兵手执长矛利剑来回巡戈,警惧的注视着周遭一丝一毫的动静,肃杀瑟然,如临大敌。
方铮拉着长平的手,望着皇宫内比平常森严得多的戒备,他的心头越来越沉,一面急着去见皇上,一面又担心长平有身孕,跑快了会对肚里的孩子有影响,一时为难不已。
二人赶到寝宫门前,见朝中文武大臣皆已到齐。众大臣不管心中是否真的悲痛,他们的表情都是一副痛切悲伤之色。众人聚在殿门外,三五成群。正在小声的议论。
见方铮和长平赶到,众大臣纷纷行礼,方铮顾不得回礼,一把扯着一位大臣,急声问道:“皇上呢?他情况怎样了?”
大臣摇头叹息:“入夜后,皇上忽然吐血不止,随即昏迷,御医诊治后。刚才醒转。御医说,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方铮和长平如遭雷击,楞了一会儿,随即方铮跺了跺脚,抓着长平便往寝宫内闯去。
大臣在他身后急忙喊道:“方大人,皇上现正召见太子,您先别进去呀,小。
方铮理也不理。奔到寝宫前,却见禁军士兵已将寝宫围得水泄不通,两名副将执剑守在殿门口,见方铮和长平不顾仪态的冲来,两名副将举剑相拦,冷声道:“未奉诏,任何人不得入内,违者斩!”
方铮指着副将大骂道:“看清楚,连老子都不认识吗?谁给你的胆子敢拦我和公主?不要命了?”
副将板着脸。冷声重复:“未奉诏,任何人不的入内,违者斩!”
长平大哭。扯着方铮的袖子悲奂道:“夫君,我一定要见父皇最后一面
方铮心头怒火一冒,恶少脾气顿时抬头,冷声道:“老子今儿就从这门口跨进去。敢拦我你试试,老子杀你全家!宿儿,跟着我”。
说着方铮拔腿便欲往里闯。
副将浓眉一拧,大喝道:“禁军,戒备”。
“唰!”无数支长矛整齐平放,对准了方铮和长平。
方铮眉毛一竖。长笑几声,正待开口,却见寝宫殿门从内打开,胖子阴沉着脸站在门口,瞪着禁军副将,冷声道:“喧哗什么!”
守在殿外的大臣们见胖子出来,纷纷行礼,面色惊疑的不住往寝宫里面瞄去。
方铮见到胖子,不由大喜,胖子走到二人身边。叹了口气,对长平道:“忘儿,父皇召见你,你进去吧。”
长平急忙擦了擦眼泪,拔腿便往里面跑去。
方铮正待跟着长平进去,胖子拦下了他:“方兄,你陪我在外面等一下,待会儿父皇会召见你的
方铮默然点了点头。皇上驾崩在即,他此刻思绪很乱,心情很沉痛,以往与皇上相处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似的,在他脑子里来回浮现,皇上对他笑,对他怒,对他的纵容,甚至对他的防范,一一在脑海闪过。在方铮心里。皇帝的身份早已渐渐淡化,他只是个时而慈祥,时而严厉的长辈。他有着平常人的喜怒和偏好,也有着普通人的倔强和固执,如今,这位长辈就快逝世,方铮感觉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难受得说不话来。
胖子眼眶有些红肿,看来刚才在寝宫内也哭得很厉害,他站在方铮身边,抬起头。望着夜空的繁星,默默出神。良久,胖子轻轻道:“小时候,父皇告诉我,说每一位皇帝,都是天上的紫微星宿下凡,是天庭派往人间的使者,代替天庭管理人间的芸芸众生,老皇帝死后,他的魂魄将会被天庭接上天去,回到紫微星宫,然后由新的星君下凡,来接替老皇帝的位置,继续管理百姓”
胖子越说声音越哽咽:
”时我年纪坏小。不懂父皇在税什么,后来长大了小父皇也珊不贼不芶言笑。我敬他,怕他,不敢接近他,却从未想过,原来父皇也只是一位老人。一位孤独的老人,他需要子女们的陪伴,侍奉,当我明白过来时。一切都已晚了,子欲养而亲不在,父皇他,,他
胖子说着,眼泪止不住落下,最后泣不成声。
方铮拍了拍他的肩,张嘴想安慰他几句,却发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此刻他的心情之悲痛,并不亚于胖子。
这时。寝宫的殿门又一次打开,长平满面泪痕的走出来,扑在方铮怀里痛哭失声。哭了一会儿,长平离开方铮的怀抱,擦了擦眼泪,悲声道:“夫君,父皇召你进去说话,你,你快点去。”
方铮神色一凝,忙朝胖子点了点头,急步走进寝宫。
寝宫内。烛光昏暗,皇上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明黄锦簇绣被,花白的头发略显凌乱的散开,露出苍老虚弱的容颜,正朝着方铮艰难的微笑。
旁侍立着几名御医和太监,长平的生母李贵妃坐在床沿,垂着头默默拭泪。
望着皇上苍白的笑容,方铮心头愈加难受。强自忍住了夺眶而出的眼泪,朝皇上笑了笑。
皇上的呼吸已有些急促,胸膛不住的上下起伏,见方铮进来,他无力拍了拍李贵妃的手,李贵妃看了方铮一眼,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起身,退出了殿门。
“皇上。您,不会有事的。”方铮望着皇上笑,笑容网露出,眼中的热泪便再也止不住,滚滚流过脸庞。
皇上也笑了,笑容显得很虚弱:“见旧了你嬉皮笑脸的模样,联”,联倒是头一次见你哭,把眼泪擦擦,别惹人笑话。”
方铮擦了擦泪,坐到了皇上的床沿,不顾君臣礼仪,紧紧握住了皇上瘦弱干枯的手。
皇上望着他,眼中露出温暖的笑意,道:“方铮,联要死了。”
皇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一般,根本听不出任何情绪。
方铮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眼泪又落下。
皇上抬眼看着方铮,喘息道:“联叫你进来,是想与你告个别,顺便再好好看看你。”
方铮泪流满面,却强自堆起笑容,道:“皇上,您再坚持几天吧,知道吗?宿儿怀了孩子,您要做外公了。您难道不想看看您外孙小长得啥模样吗?”
皇上笑了笑,目光中露出惋惜之色:“联已听说了,可惜,时不我予,联等不到外孙出生的那一日了,”
抬眼看着方铮,皇上面色渐渐严肃,喘息也愈见剧烈:“方铮”该叮嘱你的,联以前就跟你说了不少,联亦不再多言,联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伽…”
“皇上您说。”
皇上脸色忽然泛出几分红润,连精神气色都好了许多。
“你为我皇家冒过不少险,立过不少功劳。我皇家不会亏待于你,必会给你无上的荣耀和地位,但是小”方铮,联希望这天下永远是我周家的天下,你答应联,不要做那祸国的权臣,否则”天不容你!”
皇上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目光似烈火般,灼灼盯着方铮。
方铮心头一凉,随即点了点头,泣道:“皇上,您放心,我必会尽心辅佐无病。他日功成名就,我自会辞官。我与无病既是一生的君臣,也是一生的朋友,不离不弃,有始有终。”
听到方铮的保证,皇上似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脱下来,长长叹息道:“那就好,方铮二无病性子懦弱,朝堂之内,便靠你尽心辅佐了,希望你们百年之后,能在史书上留下君臣相得一生的佳话。”
仿佛卸下了心头的重担一般,皇上缓缓闭上了眼,呼吸愈见急促,胸膛起伏不定,痰音在喉间嘶嘶作响,脸上红润之色渐渐褪去,面色又重新变得苍白。
方铮见状心头一沉,再也忍不住,抓着皇上的手哭了起来。
“方”方铮”别哭”你以前经常”逗得联发笑,联”联命你现在讲个笑话给联听,要好笑的,要联从未听过的,”
弥留之际,皇上握着方铮的手,虚弱的笑道。
方铮忍住心头悲荐,擦了擦眼泪,弯下身子,凑在皇上耳边,用非常低的声音道:“皇上,微臣有件事告诉你,这件事微臣对谁都没讲过,您就当笑话听吧,”
“快”快讲来。”
“其实”微臣是穿越来的,微臣来自千年之后的世界,千年之后,世界变化很大,在那个世界里,飞机满天飞,汽车满地跑,比咱们骑马快多啦。楼房也比现在高,几百层的都有。相隔千里的人,只要拨几个号码,就能听到对方的声音,还有”那个世界满大街的美女都只穿着超短裙。露出白哲嫩滑的大腿,稍微弯弯腰,就能看到她们的屁股蛋子
皇上忽然睁开眼,有些惊讶的望着方铮。随即放声大笑,好象方铮说了今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两行浑浊的眼泪悄悄滑落眼角,笑声愈来愈弱。最后皇上闭上眼,声息全无。
方铮泪流满面,站起身,在床榻前朝皇上默默跪拜下去。寝宫内,昏暗的烛光摇晃了几下,宫内侍立着的御医,太监和宫女皆默默跪
。
皇宫的钟楼响起了钟声,一下又一下,悠扬回荡在皇宫上空,经久不息。
皇宫内。巡戈的禁军士兵,来回走动的太监宫女,还有站在寝宫外的文武大臣。听到悠扬的钟声,尽皆一楞。随即所有人都明白过来,默默朝寝宫方向跪下,匍匐于地,叩拜不起。
华朝建武皇帝,于建武十三年春,驾崩。
一……一以下不算字数
有个事说一下,前天发的章节有个小错误,看了书评,一位术业有专攻的同学给我指出来了,原来人在那个的时候发出的呻吟声不是“一库一库”而是“一带。一带
我深深为自己的无知和纯洁感到羞愧。近一月来,皇上沉疴愈重。所以对于皇上的驾崩,朝堂礼部和宫里的司礼监,内官监都已有所准备,皇上驾崩后,礼部的官员和宫里的太监们便有条不紊的开始行动起来。
在宫里搭设灵堂,布置宫闱,为皇上净身,给朝臣准备丧服等等。
方铮刚走出寝宫殿门,便见温森红着眼眶,捧着一件白色丧服,一言不发的替他穿戴起来,最后在腰间为他扎好了孝带白绫。
方铮深吸了口气,逝者已矣,现在所做的这些只不过走个过场,演给活人看的,唯一令他稍稍心安的是,皇上毕竟走得很安详,算是了无遗憾了吧。
“太子呢?”方铮左右四顾,没发现胖子的身影,只有一群大臣穿着丧服,跪在寝宫前的回廊下。哭得抢天呼地,悲伤欲绝。
“皇上驾崩之时,太子便哭得晕了过去,御医诊治后醒过来了,接着就被一群礼部官员接到景阳宫,安排部署大丧之礼。”温森恭声回道。
“长平呢?”
“公主殿下悲痛无比,太子担心她伤着肚里的孩子,便强令宫里的太监把她送回大人府上了。”
方铮点点头,这样也好,生前尽了孝道,就不必在皇上死后去凑合那劳什子大丧之礼,折腾得活人难受,死人也不安宁。
宫内的禁军士兵甲胄之外也披了一层白纱,宫闱的灯笼,花草,树丛,甚至包括宫殿的屋顶,皆以白纱覆盖其上,整个皇宫大内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愁云惨雾之中。
所有的大臣跪在寝宫前大哭特哭,内官监的太监们进进出出,忙着为皇上洁体更衣,抬入灵柩。不多时,一群和尚道士打扮的人,从北宫门次第入宫,在寝宫前的广场上,开始搭建法坛灵台,为皇上超度。
方铮叹了口气。古人对礼仪尤为看重,特别是皇帝驾崩,更是操办得隆重豪奢,只是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皇上活着的时候你们没让他省过心,死了还搅得他不得安宁,瞧着那些大臣们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方铮不知为何,心底忽然涌出一种可笑的感觉。
感觉袖子被人拉了拉,方铮回头,却见长乐小公主正抱着她那件无敌的法宝募捐箱,仰着胖乎乎的小脸,正眼泪巴巴的瞧着自己。
方铮心中一疼,弯下腰抱起了小公主,左右环顾,怒道:“哪个奴才照看的小公主?怎么让她到这里来了?”
方铮乃先皇重臣,又与新皇相交莫逆,而且还是公主的驸马,世袭的侯爵,可以想象得到,新皇登基,他必将成为新朝的辅国之臣。权柄愈重。
所以方铮一发怒,跟在小公主身后的太监宫女皆吓得战战兢兢跪了下来,讷讷不敢发一语。
“姐夫,姐夫……父皇他,他怎么了?”小公主胖嘟嘟的小手抹着眼泪,小脸布满了伤心。
方铮望着她,心中满是疼惜,从长平的口中,他知道,长乐是后宫丽妃所出,丽妃在生她的时候难产,生下她之后便死了,所以皇上对她一直非常宠溺,连满朝文武大臣都很喜欢这个才五岁大的小公主,以至于当初小公主抱着募捐箱在庄严肃穆的金銮殿朝方铮讨钱,满朝的大臣和言官们也都不予计较,反而一脸宠溺的由着她在金銮殿胡闹。
如今皇上也驾崩了,小小的孩子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虽说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可地位的尊贵又怎能弥补亲情的缺失?
“小公主,你父皇他……他很累,所以他想睡个长长的觉,也许会睡很多年……”方铮强忍着悲痛,轻声道。
“父皇是因为没钱才累得想睡觉的吗?”长乐再精灵古怪,也只是个五岁的小孩子,对生与死的概念很模糊,直觉的认为父皇可能因为缺钱才累坏了。
咬着嘴唇想了一下,长乐拍了拍手中的募捐箱,大方的道:“我把钱都送给父皇。父皇就会醒了,对吗?“
方铮苦笑,叹气道:“不对,再多的钱,你父皇都醒不来了……”
长乐小脸霎时布满了失望,清澈的大眼蓄满了泪水:“原来钱也不是什么都能买到的……”
方铮笑了笑:“是啊,钱不是万能的,所以,小公主,你不如把钱都给我吧,我帮你保管。”
长乐立马警觉的将募捐箱紧紧抱在怀里,大眼睛防备的盯着方铮:“你想骗小孩子的钱?”
方铮张口结舌:“不……不是,我没那意思……”
长乐目光满是指责:“你不但骗小孩子的钱,还想狡辩……”
“…………”
这小家伙为何遇到跟钱有关的事,就变得如此精明厉害?
方铮陪着小公主笑闹了一阵,小公主心情好了许多,父皇的驾崩,对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来说,实在很难体会到多少悲痛,方铮逗了她一会儿,她便咯咯直笑,最后方铮命太监宫女将她送到方府,与长平做伴。姐妹俩待在一起,这样比较令人放心。
望着大群的太监宫女诚惶诚恐的簇拥着长乐而去,方铮忍不住叹息,他打算大丧之后跟胖子好好谈谈,把长乐从深宫里接到方府去住,虽然这样于礼制不合,但总比一个小女孩躲在冰冷无人关怀的宫殿里强得多,方家有爹娘,还有长平嫣然她们,相信一定会把小公主照顾得很好。
不知过了多久,礼部官员簇拥着胖子出来了。灵堂已经搭设好,正堂定在金銮殿的正殿内。胖子神情恍惚,眼中的泪水已干,站在寝宫广场前,像个木偶似的,任由太监们给他穿上了孝服,瞧见方铮,胖子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暖意,朝方铮点了点头,方铮也远远的朝他笑了笑。两位患难与共的朋友,此时无声胜有声,眼神交会间,安慰和劝导的言语都已不必要了。
大丧之礼很繁琐,胖子身着孝服,神情木然的任由礼部官员摆弄,跪在灵堂前,叫他哭便哭,叫他磕头便磕头,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尽皆入灵堂参拜皇上牌位,然后像上朝时那样,分品阶跪在皇上灵柩两旁,为皇上守灵。
方铮身为二品大臣,又是皇上的女婿,必须跟着大臣们一块跪在灵堂内,一声又一声的哭灵,不过跟给皇上送终时不同的是,方铮这会儿是纯粹的假哭了。人死如灯灭,此时此地哭得再伤心,皇上也不会感受得到,所谓丧葬之礼,完全就是演给大臣们看,演给天下人看的一场戏,方铮自是不会像在寝宫时那么悲伤。
“哇呜呜呜呜……老温啊,呜呜,弄点儿水给我喝,我嗓子有点哑……”方铮边哭边吩咐身后跪着的温森。
“哇呜呜呜……大人,这会儿属下上哪给你找水去?呜呜。言官们都盯着呢,呜呜,属下一起身,他们肯定会参属下个粉身碎骨……呜呜。”温森哭得也没见多真心。
“哇呜呜呜……太他**没人性了!这帮言官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呜呜,老温啊,这事儿完了后,叫兄弟们搜集几个言官的罪证,揪几个斯文败类出来……呜呜,还让不让人活了,连水都不准喝……”
“大人放心,呜呜,属下一定会令兄弟们仔细追查,呜呜,属下就不信这些言官都干净……”温森哭得咬牙切齿。
一言一答之间,俩缺德的特务头子为了喝水这点小事,将不怀好意的目光盯上了灵堂内哭得呼天抢地的言官们,
正在这时,一道人影飞快的冲进灵堂,隔着数十步远便扑通一声跪在金砖地板上,一路向着皇上的灵柩跪行,爬到灵柩前,不顾一切的抱着灵柩大哭特哭,哭得凄惨落魄,令人肝肠寸断。
守灵的众大臣见到此人哭状,仿佛被他调动起了悲伤哀痛的情绪一般,整个灵堂又是一片声浪滔天的痛哭声。
方铮和温森跪在一旁更是哭得声嘶力竭,双手还不停的使劲捶打着地面,瞧这两人的模样,似乎一口气喘不上来就会晕过去似的。
“哇呜呜呜……抱着灵柩哭的那家伙是谁呀?哭得如此伤心,跟他亲爹死了似的……”方铮边哭边小声的跟温森嘀咕道。
“呜呜……大人,确实是他亲爹死了啊……呜呜,您难道不认识他吗?他是泰王殿下呀,看样子刚刚赶回京城的……”
“啊?还真是他亲爹呀……哎呀!”方铮一楞,赶紧跪行到灵柩前,凝目望去,果然是泰王,他正趴在灵柩上,哭得两眼红肿,涕泪交加。
“三皇兄,节哀啊!”胖子也走到泰王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声音哽咽的安慰道。
“皇弟,我来迟一步啊!”泰王转身抱着胖子大哭道:“没能见到父皇最后一面,我不孝啊!父皇!你为何走得如此匆忙,连儿臣最后一眼都来不及看,儿臣心中之悔,如巨*滔天,此时此情,何其痛也!”
方铮凑在一边,大哭道:“泰王殿下保重身子,皇上驾崩,举国悲痛,一代明君圣帝,就此辞世殡天,此乃国之不幸也,泰王殿下,呜呜,微臣之痛,不下于殿下啊!”
泰王转头一瞧,见方铮跪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顿时愈发悲痛,转身又抱住了方铮,大哭道:“方大人有心了,父皇在天之灵,若知方大人乃如此忠臣,父皇必欣慰含笑矣……”
方铮闻言嘴一张,紧紧抱住泰王,两人在灵堂正中抱头嚎啕痛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伤痛悲哀之情,令满朝文武大臣心生感动和敬意。先帝重用的臣子,果然是忠心耿耿,先帝没看错人啊。
只有胖子深知方铮性子,见方铮嚎啕大哭,肥肥的面孔不由抽搐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回到为先帝守灵的正位,由得方铮自由发挥。
良久,司礼监的太监上前来,好不容易将悲痛欲绝的二人给劝了下去,太监搀扶着泰王下去更换孝服,方铮则抹着眼泪回到朝班之中,仍在不住的抽噎哽咽。
“呜呜,大人请节哀,保重身子啊!呜呜……咦?大人,您手上拿的何物?”温森哭哭啼啼的望着方铮手上的一块绿色的玉佩,好奇的问道。
方铮抹着眼泪悲痛难抑,闻言低头朝手上看了一眼,然后悲声泣道:“……呜呜,这好象是泰王殿下腰上佩带的玉佩……呜呜。”
“泰王的玉佩为何在您的手上?”温森疑惑道。
“呜呜……我怎么知道?他抱着我哭,我也抱着他哭……呜呜,这不是顺手嘛,我就给取下来了……”
温森满头黑线,满灵堂哭得凄惨落魄,您居然还有闲心顺手牵羊偷泰王的玉佩,大人真是个人才啊……
温森不由为这灵堂内的满朝文武担心,各位大臣伤心痛哭之余,只怕还得提起几分精神,兼顾着防火防盗,大人们辛苦呐……
“大人……要不,您还是给还回去吧……泰王若发现玉佩不见,那就不太妙了……”温森擦着汗苦笑道。
方铮哭声一顿,睁着哭得红肿的眼睛死死瞪着温森,目光如同看见了杀父仇人。
“呃……是您的,这玉佩本来就是您的,无主之物,当有德者居之……”温森立马识趣的改口。
方铮化愤怒为欣慰,面色不改的将玉佩收入怀中,随即嘴角一撇,双手使劲捶着金砖地板,又开始嚎啕大哭:“皇上啊!您走得何其匆忙,微臣悲痛欲绝,生不如死,皇上!魂兮,归来!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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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殿内,司礼监的太监正在为泰王更换孝服。
“咦?本王的玉佩哪去了?”泰王摸了摸腰间,诧异道。
泰王的随从奇道:“王爷,刚才您进殿之前,小的还亲眼见它挂在您的腰间呀……”
“对呀,为何本王一出殿门就不见了?”
“小的帮您去找找。”
“不必找了。”泰王略略一想,便知究竟,嘴角浮上一抹笑意。
刚一见面就摸了本王的玉佩,方铮啊方铮,你可真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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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殓之日,丧葬礼节的各种程序都在按照礼部和宫内司礼监的安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金銮殿的侧殿朝房内,方铮坐在太师椅上喘气歇息,先皇逝世,对方铮来说,本是一件悲痛的事情,可礼部官员的丧葬大礼这么一排,规定太子和官员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拜,简直就像一出打扰死人,折腾活人的闹剧,弄得方铮悲痛的心情全无,机械麻木的任由摆布。
这会儿方铮哭得累了,于是退出了灵堂,坐在朝房内,两眼楞楞的盯着窗外白衣素裹的宫殿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些大臣三三两两出现在方铮面前,恭维话马屁话说了一箩筐。现在满朝文武任谁都知道,太子登基后,必将重用这位昔日的同窗兼患难布衣之交,那时方铮的权势和官位必将比现在更高更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不一定,端看新皇怎样安排了,可以肯定的是,不会比现在小。此时不拍方大人的马屁,更待何时?
打发走了一批前来拍马屁的官员,方铮心中冷笑连连,老子就等胖子登基,然后便辞官告老,你们这帮马屁精这会儿来拍我的马屁有什么用?
朝房刚清静下来,门外帘子一掀,又有一名官员踏步而入。
方铮叹了口气,这他**没完没了了,你们去拍胖子马屁不是直接得多?干嘛非围着我转?
“这位大人,你放心,新皇面前我会为你美言的,你还是让我清静一下吧……”方铮头都没回的道。
“哼!方大人,本官可不是来拍你马屁的!”进来的官员重重一哼。
方铮愕然回头,却见来人正是户部尚书杜松君。
“哟,杜尚书,您亲自来朝房……休息啊?”方铮堆上满脸笑容,热情的打着招呼。
杜松君瞪了他一眼,然后又是重重一哼:“方大人客气了,本官特意找你来的。”
方铮眨眨眼,笑道:“下官何德何能,敢劳动杜尚书亲自找我?有事您扯着嗓子叫唤一声,下官立马就出现在您面前了……”
“哼!只怕本官叫唤不动你吧,方大人,既然你我同殿为臣,本官有事就直说了。”杜松君盯着方铮,道:“先皇在世时,曾经有过旨意,命大人将查抄太子府的脏银全部上缴国库,本官掌管国库,却不见大人有任何动作,请问方大人,您这是何意?”
方铮愕然睁大了眼:“杜尚书,您是不是记错了?下官不是交了吗?查抄太子府所得,下官已经命人全部上缴了国库,一文钱都没少啊。”
杜松君面孔急促的抽搐了几下,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愤怒,沉声道:“方大人,说话办事可要凭良心啊,你上缴国库的银子本官查点了一下,居然只有区区五十万两,方大人,你在戏弄本官不成?”
方铮吓了一跳:“杜尚书,您可别给下官扣这么大的帽子,下官哪敢戏弄您呢?真真实实的,下官确实全部上缴国库了啊……”
“那为何只有区区五十万两?”
“这个嘛……”方铮转着眼珠子道:“它为何只有五十万两呢……”
杜松君神情一凝:“对呀,为何只有五十万两?”
“因为……它本来就只有五十万两。”
杜松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