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御书房内。
方铮一脚跨进门槛,纳头便拜:“吾皇万岁万……”
“行了,你起来吧,别讲这些虚礼,朕不喜这个。”皇上的声音从书案后传来,语气隐带笑意。
方铮本不喜欢见人就磕头,闻言正中下怀,装腔作势一番便直起了身子。
皇上正在批阅奏折。
方铮远远望去,只见皇上头发胡子都白了,模样也比以前老了许多。潘尚书谋反一案,皇上雷厉风行的下特旨,处死了数万人,华朝上下,官场民间,似乎人人都对这位执政数十年的老皇帝又有一层新的认识。
这种认识当然不是正面,近几十年来,华朝国力衰弱,突厥屡屡犯边,朝廷一退再退,百姓苦不堪言,在内,要交纳沉重的赋税,在外,要时刻躲避突厥人的掳掠,老实说,华朝变成这个样子,与皇帝的施政不当是大有关系的,只是没有人敢直接说出来罢了。
然而在处理逆谋反一案上,人们似乎又看到了一位对待权臣毫不留情,赶尽杀绝的嗜血皇帝,一道圣旨降下,数万人头落地,华朝开国至今,还从没见过如此大规模的杀戮。通过这件事,人们心中对皇权的威严,有了更深的认识和畏惧。
帝,是天之子,高高在上,俯视芸芸众生,不容任何人反对,不容任何人背叛,潘党一案,数万条人命,已经很好的为人们诠释了什么叫皇权,那是一种睥睨天下,令万千臣民不得不俯首膜拜的气势。
现这位皇帝就坐在方铮面前,他的面容已苍老得像一块千年的古树皮,花白的眉毛总是高高的向上挑着,一如他绝不屈服,永远强势的性格的手瘦骨嶙峋,握笔都显得有些吃力,颤抖得厉害,写两个字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下。
皇上还是老了啊!方铮心中竟然生出种痛惜地感觉。
他想起半年自己第一次进宫面圣。跪在猩红地地毯上。那位满头黑发看来年纪只有四五十岁。正当壮年地皇帝。手中拿着书本。正满脸笑意地瞧着他。君临天下地威严之中。又隐隐含着几分书卷气质。那时地皇上。是一个集威严和儒雅于一身地上位者。
时隔才半年多上位者已然像苍老了几十岁一般。半年之中。他打败了一个相处了一辈子地敌人。敌人已经在失败地屈辱中死去。而皇上呢?看着他抖抖索索地手。方铮忽然感到了迷茫。皇上真地赢了吗?他可以打败一个又一个地敌人。他可以将所有人包括方铮在内玩弄于股掌之中。抬捧。打压。制衡。帝王心术被他玩得出神入化是……他打得败岁月吗?他打得败苍老衰弱吗?他打得败生老病死吗?
“方铮。你怎么了?朕叫你几声也不应。”皇上地声音仿佛从遥远地天际传来。
“啊?不好意思皇上。微臣走神了……”方铮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情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地样子。
对方铮地这些毛病。皇上早已习惯闻言只是瞪了他一眼。道:“你与宓儿还好吗?有没有吵架?”
提起这个方铮就得意:“皇上放心,微臣已将长平公主驯服得像只猫儿一般,叫她往东她就不敢往西,叫她撵狗她就不敢抓鸡……”
皇上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把朕的宓儿驯服得像猫儿?”
岳父大人的语气颇为不善啊,方铮眨了眨眼,试着与皇上打商量:“呃……要不,她把微臣驯服得猫儿?这样您听起来比较舒坦吧?”
皇上狠狠捏了捏拳头,生生克制住将方铮赶出书房的念头。
“潘逆的府邸,你查抄完了么?有没有遗漏下什么?”
遗漏得太多了,不过都遗漏在我家的库房里……
“皇上请放心,抄家是微臣的强项,潘府被我搜得干干净净,如同被水洗过一般,连地皮都被微臣刮了三尺……”
皇上冷笑着接道:“……然后你再一把火将潘府烧了是吧?果然抄得很干净啊!潘府寸草不生,鸡犬不留。”
方铮尴尬的笑道:“……意外,纯属意外,皇上您若早下圣旨把潘府赐给微臣,微臣说什么也不会烧的……”
皇上重重一哼,将一本帐簿扔到方铮面前,沉声道:“五百多人,查抄了一整天,上交国库的只有十八万两银子,方爱卿,你作何解释啊?”
方铮吓得冷汗淋漓,贪污的事儿,他早就知道瞒不过皇上,毕竟是五百多人一起行动,大家都看在眼里,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微臣……该死!微臣……有罪!”方铮非常光棍的扑通一声跪下,承认了贪污。皇上曾经说过,天底下的事,只要他想知道的,一件都逃出他的眼睛。经过多次验证后,方铮认为这句话是真的,此时若再抵赖,便不合时宜了。
“哼!”皇上又重重一哼,接着语气变得平缓:“罢了,就算是朕送给宓儿的嫁妆吧,你们大婚之日,适逢潘逆谋反,搅了你们的兴致,朕一直觉得对不住宓儿。你贪墨的那些银子,便当作朕补偿给你们的心意吧。”
可不嘛,害我和长平洞房都拖延了好些日子,就凭这个,你补偿我一百万两银子都不够,方铮忽然对自己的贪污行为感到理直气壮起来。
“不过朕告诉你,这次是例外,而且是唯一的例外,下次若再让朕知道你贪墨银子,朕便让你知道何谓国法森严!明白了吗?”皇上声音异常严厉。
方铮立马眉开眼笑,并极尽谄媚的大拍马屁:“明白,大大的明白!皇上果然是一代仁君,同时也是一位好父亲,当然,更是微臣的好岳父……皇上,您累吗?用不用微臣给您按揉一下肩膀?渴吗?微臣给您倒杯茶吧……”
皇上微微一笑:“算了,你献上的殷勤昂贵得很,朕消受不起。你坐吧朕今日叫你来,主要是想问问你,朕最近对朝堂的安排,你有什么想法?”
皇上的话说得比较隐晦方铮知道意思,毕竟胖子和方铮都没做过什么对不起皇上的事,无缘无故将他们捧到一个众矢之的的位置上皇上自然要对他们有所交代。
方铮笑得很纯洁:“没想
任何想法,呵呵,皇上明见万里,高屋建瓴,所做的是英明之极的……”
有想法也不能说,他总不能告诉皇上,我和胖子打算联手把你立的太子给拉下来您没意见吧?
估计下一秒方铮就天牢,半个月之后,他就跟潘尚书似的,被刽子手剐成一片儿一片儿的……
皇上似笑非笑的盯着方铮,盯得方铮一阵心虚,暗忖着他不会知道什么了吧?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看得人家心里毛毛的……
“朕知道你多少也猜出了朕的用意,不论你和无病理不理解,朕只能告诉你朕对你们并没有恶意,就算朕百年之后,太子即位,朕也会妥善安排好你们将来的处境。——站在长辈的立场来说,你是朕的女婿病是朕的亲儿子,朕又怎会眼看着你们将来处境艰难?更何况你对朕还有救驾之恩说忠君之心,满朝之中惟独对你是最放心的。”
皇上的话给方吃了颗定心丸,方铮的表情有了些许的放松。
原本方铮以为帝王无情尽便弓藏,方铮拼了命为他搬救兵,可他事后却利用自己和胖子搞什么制衡,这多少让方铮有些寒心,没想到这位岳父大人还是挺有人情味的,连后路都为他安排好了。帝王,也不见得是无情的。
“还有一件事,来也许算是家丑,不过你是朕的女婿,叛军入城那晚又是你出城搬的救兵,朕不说你也知道。那晚神策军营彻夜不眠,军士枕戈待旦,但神策军却未发一兵一卒,后来神策军大将刘长生向朕解释,说什么城内情况不明,不敢轻易发兵,怕被人怀谋反云云,哼!借口倒是找得好,可朕却一个字都不信!”
“现在怀疑,神策军那晚按兵不动,有可能是太子主使,甚至,太子当时就在神策军中!他们打的是黄雀在后的主意。潘逆若擒住朕或者杀了朕,太子便会毫不犹豫的攻城,名正言顺的歼灭叛军,然后登基称帝。”
方插言道:“将神策军的刘长生抓来审问一番不就行了吗?皇上您若把刘长生交给微臣新训练的影子属下,三天之内便会审出结果来……”
皇上冷笑道:“你审不了了,刘长生在叛结束后的第三天,莫名其妙暴毙在家中,太医说,他死于急症。”
“这个节骨眼挂了?皇上,这事儿可有点不正常啊……”
皇上笑道:“连你都看出来了?”
靠!什么话?什么叫连我都看出来了?显得我比别人档次低了很多似的。
皇上叹了口气,语气显得萧瑟落寞:“若真是太子幕后指使,那么朕这个父亲做得也太失败了……”
“皇上,您别这么说,其实您做得很成功了,您瞧,您还有个听话又孝顺的儿子无病呀,还有我这个女婿,不也对您忠心耿耿么?有这么好的儿子和女婿,您应该偷着乐才对呀……”方铮丝毫不以为耻的夸着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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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内。
太子在后殿寝宫踱着步,英俊的面容显得有些焦急。
范瑞告进,太子迎上前去,问道:“怎样?可有消息?”
范瑞摇头道:“很难说皇上有没有怀,刘长生死后,皇上派了太医去查验,太医禀报说是急症,皇上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刚才皇上又宣了方铮进宫,屏退了左右,不知二人谈论些什么。”
太子叹了口气道:“孤这一步走得太急了。刘长生一死,岂非显得孤在欲盖弥彰了么?”
范瑞低声道:“殿下请恕在下放肆,刘长生必须死,他若不死,等皇上审问他时,他肯定会攀咬出殿下时可就大事不妙了。
如今死如对证,皇上纵然对此事有怀,也没办法查证。殿下只消安心等此事平息便是,仅凭怀皇上是不会对您怎样的。更何况……更何况如今殿下手中掌握的力量不小,就算皇上要废黜殿下,却也不得不思量一番。我们与潘尚书不同是仓促起事,而我们,已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
“东风就是大臣们的倾向和拥护,殿下若得到文臣们的支持,又有武将们的效忠,届时百官上书,请求皇上禅位皇上恐怕也无法可施。届时殿下兵不血刃得登大宝,避免了父子相残,就算京中的福王,和外地就藩的几位王爷,他们也无话可说……”
太子闻言笑了,笑得很开心:“给孤下帖子,请朝中几位老臣来孤的府中,孤欲与各位老臣饮宴一番还有几件朝政不懂如何处理,顺便向各位老臣请教,呵呵……”
“殿下英明,朝中因潘党谋逆一案,大批官员获罪|多候补官员被临时提拔上来,若殿下能取得朝中老臣的好感后再拉拢这批毫无根基的新晋官员,殿下之大事可成矣……”
“多谢先生提醒知道怎么做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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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铮出宫时已近深夜星稀淡,月色无光,晚风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在空旷的西宫广场上肆意呼啸。
方铮缩了缩脖子,浑身打了几个冷战。
今儿可真是典型的月黑风高之夜啊,这么冷的天气,适合在家里舒舒服服烤着炭火,老婆再给我烫壶酒,弄几样小菜,一边搂着老婆,一边喝着小酒,啧啧,爽啊!赶紧回家去!
皇上宣方铮进宫时,方铮是一路走来的,这会儿回去也没马车。方铮将衣衫的领口紧了紧,双手抱胸便往家里走去。
离家还有一里路左右,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显得很是急促。
方铮回头一看,见两个太监模样的人赶上前来,见到方铮,二人面色一喜,赶紧叫道:“方大人,方大人请留步!”
方铮缩着脖子,朝手上呵了口热气,然后搓了搓冻得有些麻木的手,问道:“干嘛?”
两名太监已走到方铮身前,陪着笑道:“方大人,幸亏您还没走远……皇上口谕,宣方大人再次进宫
事相商……”
方铮不满的皱起了眉:“不是刚从宫里出来么?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不行吗?瞧这天气冷的,我被冻死了谁赔?”
太监呵呵陪着笑:“大人息怒,咱家也是奉旨行事,这么冷的天,咱家也不愿出来受冻呀,还请大人莫为难咱们这些奴才了……”
旁边一个太监个子略高,闻言有些不耐烦道:“方大人,赶紧走吧,你不会想抗旨不遵吧?”
话音刚落,最先说话的太监不着痕迹的瞪了那高个儿太监一眼。
方铮打量了一高个儿太监,嘿嘿笑了一声,道:“得了,我今儿就鞠躬尽瘁一回,再进一次宫吧,两位公公请前面带路……”
两名太监明显松了口气,忙殷勤的让开路,一名太监在前带路,另一名太监则不远不近的跟在方铮后面,二人将方铮夹在了中间。
方铮浑然未,一路上仍在随口聊着天。
“位公公贵姓呀?”
前路的太监闻言回头一笑道:“不敢当,咱家姓黄,后面那个姓李,贱名不值一提,呵呵。
”
“哦,久仰久仰,不知二位公公是哪位管太监的手下?本官与宫里管事的几位公公关系都挺不错的,待会儿本官为你们美言几句……”
“呵呵,多谢大提携!咱家乃副总官曹公公手下打杂的。”
“哦,老曹啊,我和他太熟了。哎,听说前几日他给万岁爷端茶时不小心打翻了杯盖,万岁爷打了他一顿板子,现在他好些了吗?”
“啊?这个……承大人过问,曹公公好多了,养伤这几日还时常提起大人您呢……”
“那就好,哎,好好的干嘛走巷子?前面不远就快到宫门了啊……”
快到宫门时面带路的太监将方铮带进了一条深邃黝黑的小巷。
太监回头笑着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此时深夜,宫门已落锁上:,任何人不得进出们得先去禁军值夜将军那儿报备,查验身份后才能进宫……”
方铮一脸恍然:“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有这规矩呢,呵呵官还从未深夜进宫过,倒让二位公公见笑了……咦?那是什么?哇!快看!外星人!”
两名太监一楞,不由自主随着方铮惊奇的目光朝夜空望去。
夜空秋星稀淡,云厚无月,所谓外星人,芳踪杳杳。
趁着两名太监发愣,毫无预兆的,方铮暴起身形中紧紧捏着一块大石,回身狠狠朝后面跟着的太监头上砸去,只听得一声惨叫,太监应声倒地。——别问他手里的石头从哪儿冒出来的,它永远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解决了一个,方铮不敢大意,同时飞起一脚,狠狠朝前面领路的太监胯下踹去太监顿时手捂裆部,满面痛苦的弯下腰惨叫不已,身子弓得像只虾米一般。——出招之犀利,部位之准确,已然深得长平身边女侍卫之真传。
方铮扔掉手中的石头意的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弯下腰住两名太监的领子,将他们拖到巷子口。
两名太监一个已经昏迷一个仍捂着裤裆惨叫着。
“说吧,谁指使你们来的?说出来我就放了你们。”方铮冷笑道。
太监仍在满地打滚哭叫。
“再装我可又动手了啊回彻底废了你个假太监……”
太监立马住了嘴,喘息了好大一会儿,才嘶声道:“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方铮冷笑道:“你们的演技太流于表面了,玩这一套,老子才是祖宗,你们在我面前玩这个,岂不是班门弄斧?”
“我……我们到底哪里露了破绽?”假太监不甘心的问道。
方铮得意的笑道:“你们露了太多破绽了,首先,皇上下过旨,我可以随时入宫参奏机要,根本用不着向什么禁军值夜将领报备,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你们这两只傻鸟难道没听说过?”
“还有呢?”
“还有嘛,曹公公最近活蹦乱跳,活得很滋润,根本就没挨板子,说你们傻你还不承认,言多必失懂不懂?不知道的事情就别胡乱搭腔,会害死你的。”
假太监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受伤所至,还是被方铮打击了信心。
“还有吗?”
“还有一个最大的破绽,这个破绽让我见你们的第一眼就发现你们是冒牌货了……”
“什么破绽?”
方铮笑眯眯的走到另一个昏迷的太监面前,蹲下身,指着他嘴边冒出的一圈淡淡的青黑胡茬子,嗤笑道:“你见过长胡子的太监吗?不是我说你,没见识也要有常识呀……”
方铮摇头一笑,接着狠狠朝假太监踹去,一边踹还一边骂道:“妈的!居然敢把老子骗进巷子敲闷棍,你不知道老子是敲闷棍的行家吗?最看不起你们这种不专业的小蟊贼了……”
假太监被踹得嗷嗷痛叫,方铮踹了一会儿踹累了,便停了下来,喘息着问道:“说吧,你们受谁指使?想将我弄到哪里去?你现在不说,待会儿我手下来审问你,你可没那么轻松了……”
假太监擦了擦嘴边的血迹,望着方铮的目光忽然变得非常诡异。
接着他笑了,笑容很古怪:“方大人,你可曾听过一句话?”
方铮一楞:“什么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方铮心中一凛,耳边一声突兀的呼啸忽然而至,方铮下意识将双手飞快的抬起,打算护住头部,然而还是慢了一步,他只觉得后脑部位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接着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倒地,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昏倒前的最后一刹,方铮在心中哀叹:“妈的!阴沟里翻船,老子还是被人敲了闷棍……”
------------以下不算字数---------------
下章开始,方少暂时退出朝争了,他干嘛去?嗯,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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