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往事
谭延闿笑着说道:“现今中国吸食鸦片的人这么多,这个药厂单靠戒毒丸也可以盈利很长时间,每个月三四万两银子的进账足可以支持购买田地的需要。这样吧,每个月舅舅就从药厂的利润中提出八千两去买地,主要是湖南境内的,当然湖北也是不错的选择,也不要抬高地价,多余的钱不妨开粮店,多做粮食储备以防灾荒年景。”
谭延闿前生便是湖南人,虽说“湖广熟天下足”,但是在谭延闿所知道的历史中,湖南在近代也是灾害频发的省份,据说就是因为闹米荒,晚清最后几年湖南任上的巡抚都坐得不大安稳。不光是湖南,两湖地区历来都是十分保守的地区,短时间内他也不可能像张之洞那么有能力凭靠行政力量来退进近代化产业的发展,要想经营好自己的老窝还必须要经营洋务才可以,那么剩下来只有积累人望了,只有当自己积累了巨大的人望后,想要做些什么事情受到的阻力也就小多了。
这个时代的中国百姓不求别的,只求能够吃饱饭维持一家的用度就已经足够了,不过谭延闿知道,就是百姓这一点点要求,在这个时代来说也是非常奢望的事情,更不要说是数十年后北洋时代的军阀混战或是更靠后一些的民国腐败统治了。谭延闿需要稳定,他能够在国内待多长时间完全要看自己能够发展到一个什么程度,而他再怎么发展,湖南作为他的老窝是他的根基所在——尽管现在他还谈不上什么根基,也只是初步的再经营而已,但是人总是要有立足点的,他不愿意作随水漂流的浮萍,那样对大局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湖南要稳定,就离不开粮食、离不开土地,他现在也不是想一口气吃个胖子,只是这样慢慢的一年一年的累积购买土地,数年后这个数量将会发展到一个极为惊人的地步,到时候他就有可能从粮食上来控制湖南的稳定了。况且在这个过程中他还能够积累巨大的人望,毕竟现在的中国绝对是个农业国,农民的数量是绝大多数,有了这个根基,自己想在湖南做番事业也容易的很,而且他现在的资金也非常宽裕,购买土地根本不会让他有紧迫的感觉,想来老爷子也会非常赞同他的做法。
“小姐,三公子现在已经上船了,我们是否该回南昌府去了,毕竟出来已经有很长日子了,再拖下去老爷会不高兴的!”赵恒君小心的说道。
方榕卿听后只是默默的点点头:“赵叔,我们也该回去了……”
“他是一个有着大志向的男人,自然不会被儿女私情所捆住,不过他又是一个能够让女人感到心安的男人……”
对于谭延闿来说,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方榕卿就在他不远的地方生活了两个月,那双如秋鸿一般的眼睛也只能够远远的望见赐书堂的深宅大院,却无法看到那个浑身上下充满了神秘味道的男子。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尽管已经开始逐步走向开化,但是像谭方两家这样的名门望族,他们的子女哪怕是已经订下婚约也只能够遥遥相望不得相见。不过也正是无法跨越这求而不得的距离,方榕卿还是从侧面看到了一个在别人眼中不同的谭延闿,这个未来作为自己一生伴侣的男人也许没有人懂得那种谨慎后面所隐藏的倨傲,但是方榕卿却明显的感到了他的“孤独”。
湖南、湖北同属长江水系毗邻而居,交通上历来就是通过繁杂的水系紧密相连,两地水路交通十分发达,当然这无法与后世的火车或是汽车相比,但是放眼全国两个省份这么紧密连接的,还真是很难再找出第二个。
现在已经不是三十年前了,运行在两湖地区的小火轮也有不少,谭延闿他们就是乘坐这种小火轮前往湖北武昌,无烟火yao生产设备会紧着北洋来,但是枪械制造设备却是首先放在湖北——张之洞和李鸿章是对头,虽然之间的仇恨没有他们和翁同龢这么深,但是一方毁了另外一个成就不世军功的梦想,在这个问题上,张之洞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李鸿章的。
在谭延闿而言,这两个人都有着非常的意义,要想做大事就不能少了和他们两人接触,但是他绝对不会轻易的倒想任何一人——李鸿章的北洋就算经历了甲午惨败,依旧是资源最丰厚的势力,至少从袁世凯在北洋的发展来看这没有任何疑问,至于张之洞自然是好的,但是根基哪里能够与经过曾国藩和李鸿章两辈人苦心经营的那么深厚。
“北洋——这是现成就可以用的;张之洞的湖广是自己的老窝,他所留下的遗产在未来是具有很大升值潜力的!”谭延闿心中暗暗想到。他不敢奢望自己能够左右逢源,但是至少要占尽一方的便宜后,另外一个是能占多少便宜就占多少,显然在他心中张之洞的分量更重一些——他的老窝就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呐!
根据老头子的指点,谭延闿知道张之洞这十几年来做官越做越高,这脾气也是呈指数的向上发展,放眼全国的总督大人们,这位探花出身的湖广总督脾气架子可谓是总督中的第一,两湖地区的抚、藩、臬以下大大小小的官员在他的手下无不胆战心惊。张之洞的脾气大,但也有人不买账的,谭延闿的远房表兄谭嗣同的老爷子谭继询就是其中一个,那也是因为谭继询年龄大,年轻的时候也是科场搏杀出来的悍将,在翰林中的辈分可是比张之洞大多了,来个倚老卖老就是张之洞也是没有办法。
“张香涛虽然目无余子,但是对真正有本事的人还是非常客气的,你这次去湖北见他未必会受到他的冷落……不过你真的想从张香涛哪里得到什么,那少不得要走一趟赤矶山,那里有我一个老友隐居。三十年前我们同在肃顺府上任西席,后来肃顺等八位顾命大臣一夜之间杀得杀流放的流放,我们两人也就分开了,他后来一直跟随张香涛,后来便成了首席幕僚,颇得张香涛的信任……”王闿运坐在藤椅上悠然说道。
“先生说的莫非是桑治平?!”对于桑治平这个前张之洞的首席幕僚,谭延闿已经不止是第一次从王闿运的口中听到了,就是老头子也多次提起过这个人——老头子和翁同龢关系不错,当年翁同龢暗算张之洞的事情老头子是非常清楚的,正是这个桑治平代张之洞来到京师找到了当时的军机大臣张之万说项,居然把张之洞开“帏赌”的事件给不动声色的摆平了,可见这个人无论胆识谋略都不世一般人能够相比的。
“不错,就是他!此人胸中自有一篇经国济世的好文章,老夫长于‘纵横之术’,论处理实事的本事是不及他的,当年我们两人同为肃顺的西席,但是他更得肃顺的青睐,可惜他前半生投错了人……后来他投了张香涛后得到了重用,也曾来邀老夫出山同为张香涛效力,老夫拒绝了,不过我们两人交情也就这么断断续续的持续下来……你带上老夫的亲笔信去赤矶山找他,他自会指点你该怎么做……”
三十年前,关于慈禧和八位顾命大臣之间的那场险恶的政治斗争,一直一来都是王闿运教导谭延闿的现成教材,王闿运一生两次最大的挫折——一次便是肃顺被杀,另外一次便是曾国藩拒绝了他称王称霸的建议,经过这两次打击之后,王闿运也就彻底放弃了成就不世功名的想法,转身钻研学问,成为两湖地区首屈一指的名家大儒,两湖弟子为能够拜入王闿运现在所主持的船山书院而为傲。
肃顺和曾国藩相比自然是差了很多,对于那段历史,王闿运也不是太放在心上,最主要的是当时是桑治平在唱主角,曾国藩没有听从他意见自立门户才是对他成就事业之心的沉重打击。谭延闿对于王闿运的历史并不是很感兴趣——那些事情尽管很遗憾,但是终究是别人,时机一旦错过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他所重视的是能够从王闿运的经历中吸取教训,自己可别在同样一块石头上再栽跟头。
相比之下,谭延闿更加看重老头子——“诸如王壬秋等人,纵然才华冠世,不过是一片浮萍一般仰人鼻息,肃顺也好、曾文正公也罢,成败与否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成就一番虚名罢了,即便事成也是属于肃顺或是曾文正的,他们的结局未必比现在更好……大丈夫想立身成就功业,首先必要自立才可,否则不过是王壬秋第二罢了……”
对于老头子的评价,谭延闿无话可说,只能够竖起大拇指表示钦佩——在这种乱世下想要干出点实事来,还必须向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他们学习,自己来把握发展方向,是去是留全凭自己的心意,发展到他们那个层次,就算清廷再怎么不满,对这种级别的封疆大吏还是要客客气气的。老头子自然是没法和张之洞他们相比的,只怪自己的时运不济没有这个机会,也没有这个头脑和胆气来走这种割据一方称王称霸的路线,只能走一条平庸的路线。
老头子对谭延闿的成长非常关心,毕竟这关系到他谭氏一门今后是否能够继续荣耀下去的关键。老头子曾经直言不讳的对他说过他最欣赏和佩服的人就是曾国藩,以两江总督之力愣是分了中央的大权予地方,这是开了封疆大吏和中央对抗的先例,以后之所以能够出了李鸿章和张之洞这样的人物,也是曾国藩留下的遗产,否则这两个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发挥自身本领的舞台。
“老头子这是要逼我做出选择啊?!”谭延闿站在船头,看着笼罩在夜色中的长江。
“王闿运和桑治平这样的人我是不会去做的,他们这样道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根本吃不开,就算成事也不过是选了好主子而已,我谭延闿要是想这么做的话,那还不如现在跑去投奔还没有发迹的袁大头更加合算些,不过我铁定是不会去做袁大头的走狗当他的陪葬品!至于向曾国藩看齐么……我自问还没有这个本事,能够做到这一步的人已经是逆天了,多半不会有好下场……”谭延闿暗自想到。
不过好在老头子并没有非要谭延闿做出一个明确的选择,毕竟他还在科举之路上挣扎,至少也要等他通过会试和殿试得了进士功名正是踏入大清朝的政治圈再做这个选择也不晚。只是谭延闿现在要去见张之洞,这可是他转生之后第一次去见对中国近代史有着非常深厚影响力的大boss,一时间还真是有些不适应——在某种程度上,他抢了张之洞的饭碗,把原本几年后张之洞所写的《劝学篇》现在就给搬出来了,真是不知道张之洞知道后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不过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个自己第一个见到的大boss一定认为我是他的知己,把他心中想说的都给说出来了!”谭延闿有些坏坏的想到。
“谈中国重工业不能忘记张之洞”谭延闿前生的历史课本上就有这么一句话,谭延闿在《劝学篇》中的《强国》一章中就是按照后世历史书中对张之洞的介绍来写出的,现在张之洞手头上最大的工程莫过于汉阳钢铁厂。谭延闿自然知道张之洞的“晚清版国有企业”的尝试最后败的一塌糊涂,这汉阳钢铁厂由于初期投资最大,也成为张之洞一生的污点,不过张之洞有兴办重工业的想法是绝对没有错的,只是管理方法上出了偏差,晚清官吏的道德水准已经差得不能再差,让他们来主持钢铁厂的运行,那铁定连自己的内裤都要输掉。
汉阳钢铁厂有着重要的意义,根据谭延闿的回忆后来张之洞在钢铁厂的资金上出了大问题后,不得不转让给盛宣怀来接手,盛宣怀能够给其后代留下比李鸿章两倍还要多的资产,这钢铁厂功不可没。尽管谭延闿还没有见过张之洞,不过听这老家伙的脾气实在是很有问题,他虽然有心汉阳钢铁厂这块大蛋糕,但是不等到张之洞碰个头破血流的时候,他还是不会出手的,他只需要赶在盛宣怀的前面把钢铁上厂弄到手就可以了。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大致的想法,想想现在钢铁厂还正在建着,张之洞什么时候把汉阳钢铁厂转让给盛宣怀谭延闿并不清楚,但是想来等建成后四五年之内,张之洞还是能够撑得住的,那这段时间对于谭延闿来说就是积累资金和张之洞打好关系的最佳时期,到时候张之洞一旦有退意,那就是他谭延闿坐镇钢铁厂的时候了,至于盛宣怀他有先天上的缺陷——他是李鸿章幕下的重要人物,若不是张之洞实在找不到可以接手的人,那怎么也轮不到盛宣怀来吃这块蛋糕。
“壬秋先生现在还好么?”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坐在太师椅上淡淡的问道。这个老人便是王闿运口中的桑治平了,他从前年便离开了张之洞在这赤矶山下隐居,作为跟随张之洞长大二十年的首席幕僚,他对张之洞了解甚深,其影响力自然是不言而喻,而且他还是张之洞的亲家。
“家师数十年来一直在船山书院收徒授课,闲时在家着书立说,身体健朗的很,就是很少出门走动……”谭延闿恭敬的说道。
“壬秋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我们两人自辛酉年一别之后,虽然时常书信联系,但是也有快三十年没有见过面了!”桑治平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样子,不过在“辛酉年”这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谭延闿听后心中一动便说道:“家师时常和弟子谈及和先生相处的岁月,辛酉年先生前往热河后,骤逢大变之事不胜嘘唏……感叹人事无常!”
王闿运和桑治平相交时间甚长,不可能不知道王闿运的“帝王之学”和“纵横之术”,谭延闿估计桑治平的“辛酉年”也是在试探自己是否是王闿运的内室弟子,若是不是的话,那这次见面也就意味着毫无收获了。
桑治平听后脸色一正,谭延闿注意到桑治平的手不禁攥紧了太师椅的扶手,可以看得出这个老人对当年的事情还是非常在意的。辛酉政变不过是王闿运小受挫折,但是对于眼前这个老人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当年能够跟着肃顺前往热河行宫的人自然是肃顺一系的核心人物,由此可以推断桑治平是肃顺的心腹,排名要在王闿运之上,这点也是王闿运多年后思量所得,加上肃顺最初的那几本针对慈禧太后的奏折文风,王闿运甚至肯定这几个奏折都是出自眼前这个老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