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暮之时,大部队便缓缓地停歇下来。
没有军寨,有的只是一间连着一间的帐篷,一蔟蔟的篝火在营帐之中燃烧了起来,将大地渲染得犹如星辰倒映一般。
何瑾就背负着手,心情颇为轻松地在营帐附近溜跶。
看着这些士兵们用木柴,在篝火上搭着一个粗陋的木架,上面又吊置着一口铁锅。锅内的水已然开始翻涨,那切得大块大块的羊肉和羊骨头,已开始冒出了浓郁的香气。
一些闲着的士兵,就用马头琴拉起了蒙古乐曲,很低沉忧伤的乐声。
还有一些士兵,跟着哼起了苍凉而悠远的曲调儿,配上点点的篝火和满眼蒙古服饰的士兵,让他有种踏足大草原旅游的感觉。
只不过,听了一会儿后,何瑾就有些蹙眉了:曲子实在太苍凉了,仿佛之前大战失败的阴影,还有浓浓的愁绪挥之不去,让人感觉很是憋得慌。
于是,趁着曲声微微一变,他忽然张开了双臂,清声唱道:“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哎耶......绿绿的草原,这是我的家,哎耶......”
周围那些手握腰间刀柄,眼神儿警惕而不善的士兵听到这个,一下子都惊了,十分不可思议地看向何瑾。
尤其那个拉着马头琴的中年牧民,猛然一抬头后,都有些忘记拉曲调儿。何瑾就慢慢打着拍子,引导着他照自己的语调儿,改变马头琴的曲风。
很快,苍凉忧伤的曲调儿就不见了。
声线却仍旧悠远绵长,且渐渐变得空灵浑厚,饱含着动人的感情。那些闻声而来的士兵们,不由都忘了炙烤食物,慢慢地欣赏起来。
若是换上一般的汉人,这时候估计就闭嘴了。可对于何瑾来说......哟呵,咱都有开演唱会的实力了哇?
“奔驰的骏马,洁白的羊群,哎耶......还有你姑娘,这是我的家,哎耶......”
唱到这里,何瑾又有些不满意了,一拉身边的翻译,道:“愣着干什么,快翻译啊,跟着唱啊......”
目瞪口呆的翻译反应过来,随即就学着何瑾的样子,猛然挺起胸膛,大声翻译唱道:“我爱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我爱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
声音一下变得高亢强劲,豪迈又深沉。
听到歌声的人,刚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可连续听了完整的一遍后,都一下仿佛受到了长生天的点化。
好似那蓝蓝的天空就在身畔,俯瞰着清清的湖水。绿绿的草原,羊群好似珍珠散,波光粼粼的河流,像散落在草原上最圣洁的哈达。
以及,他们心中最挚爱的姑娘,或是美丽的妻子,正静静地等着他们归来。让他们心中的感情无法压抑,只想张开双臂尽情呐喊。
然后,就有第一个忍耐不住的蒙古汉子,开喉跟着唱了起来。有了第一个,自然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很快就是大联欢,沉浸在歌声中的何瑾,还围着篝火跳了起来。
虽然他跟跳大神一样,引来那些蒙古大汉的大笑,但很快就有舞林高手出来,炫耀了一把舞技。
整个军营的气氛,不知不觉就变得欢快起来。忧伤和低沉不见,一望无尽的连绵篝火旁,尽是欢快的蒙古小调儿和朗朗笑语。
可就在何瑾又拉了一个蒙古大汉,准备跟他一块儿跳的时候,忽然脸色就僵了:“塔,塔布囊,你也来跳舞啊?......”
篝火摇曳中,火筛的脸黑得就跟锅底一样一样的:“跳什么跳!......宴会早开始了,就等你一个人了。”
“哦......”何瑾脸上的笑意,才一下收敛了起来,凝肃地点点头道:“那咱走吧。”
可不料走到半路,火筛最终还是没忍住,突然停下身来问道:“你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明人,怎么会唱出那么有感情的草原歌曲?”
“嗯,这事儿应该有两种解释。”见火筛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何瑾也很是板着脸,回道:“我觉得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音乐是不分民族和国界的。震撼心灵的音乐,总会从心底不由地流淌出来。”
这个解释,显然让火筛很是认可,点了点头后,又道:“那另一种解释呢?”
“另一种解释,就是......”何瑾还是板着脸,但随后就绷不住了,笑着道:“就是我乃天纵之才嘛,唱个草原歌曲都是小事儿。”
“当初追清霜的时候,就是靠着文采和对音乐的敏锐,才把她泡到了手。改天你去了大明,我让清霜用琵琶给你弹一曲《东风破》......”
火筛的嘴角就忍不住颤了一下,有种抽自己一巴掌的冲动:让你嘴贱,没事儿问他这些干啥!
随后他就不说话了,沉闷地领着何瑾,来到了一处戒备森严的金帐之前。
那硕大华丽的金帐看起来有些破旧,不过大帐内外张灯结彩、火把高照,还是很有些party味道的。
随后掀开帘帐走入,便看到帐中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上面摆着九只铜鼎状火盆。墙上挂着金色的帐幔,矮脚餐桌上摆满了金银器具。
出于职业习惯,何瑾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火盆的炭,发现是木炭后,心中不由一喜:嗯,咱的煤炭又要有新市场了......
帐中还有金甲侍卫,端着银碗和花钵站在四周,以及捧着蒙古乐器的乐工。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和酒香,不由令人沉醉。
不得不承认,元朝虽然不复存在了,但人家毕竟也阔过,底蕴犹在,宴会还是很有档次牌面的。
唯独让何瑾郁闷的,就是帐中那些坐着的蒙古贵族大汉,刚开始还都欢歌笑语。可一看到自己进来后,这些人齐齐一愣,脸色都凝固了。
有的更是连笑容都来不及收敛起来,就陡然震惊。宽大圆脸上的表情,就跟在表演杂技一样。
火筛没有开口解释,大步走向了他的主位。
何瑾眼珠转了一下,随即就笑了起来。在这些人诧异的眼神儿中,淡定从容地带着翻译,走向了火筛左手下第一个空着的席案。
那份气度,就像他不是身处群仇环立的金帐,而是回到了自家后院儿——这不要脸的表现,更加让那些武官和贵族们再度一愣,都仿佛忘了该怎么说话一样。
看到这一幕,火筛不由微微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何瑾虽然年轻,但胆识和勇气却是一点都不缺的。
但是他却忘了,何瑾招麻烦的本事儿,也是最大的。
下一瞬后,犹嫌气氛不够紧张尴尬的何瑾,竟堂而皇之地从怀中掏出了那块金牌,‘啪’的一声拍在了案桌上。而且,还无耻地向火筛眨了眨眼。
这一动作,顿时让大帐就炸了锅。
当下就有一位长着典型蒙古人圆脸和细眼,一脸的络腮长须,颇为威武壮实的贵族跳了起来,对向火筛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话。
火筛便恼怒地瞪了一眼何瑾,随即很冷淡地,回了那蒙古贵族一句。
而那一句之后,蒙古贵族大汉就不吭声了,只是脸色一下变得铁青无比,恨恨地坐回了原位。
帐内的空气,一下变得更加压抑,隐隐还有杀机浮露。
何瑾身边的翻译,刚要硬着头皮小声翻译,但何瑾却摆了摆手,道:“不用翻译了,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刚才那位蒙古大汉,肯定在质问塔布囊,我这个妖艳的小贱货是哪儿来的,怎么会有象征着达鲁花赤的腰牌。”
“然后,塔布囊就淡淡回应,我是他从固原那里拐回来的,就相中我的英俊潇洒,就要让我当达鲁花赤了,是不是?”
翻译就震惊地看了一眼何瑾,张了张嘴刚想说他翻译错了。可又想了下后,便道:“何主事说的......虽然没那么准确,但意思的确是这么个意思。”
然后,何瑾就哈哈一笑,抬头炫耀似的看向了火筛。
一脸无奈的火筛还能说什么?只能拍了拍手,对着乐工吩咐道:“开宴吧......嗯,拉刚才他唱的那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