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何府很是不平静。
傍晚的时候,何瑾回来了,脸色阴沉地仿佛跟铅块一样。金元和小月儿发誓,自从认识接触何瑾后,从未见过他脸色那般凝重丧气。
紧接着一声不吭的何瑾,又是老一套:关门儿,砸东西,乱吼乱叫,然后又是一轮轮地数钱。
可惜,往常很有疗效的流程,这一次却不管用了。
就当院外的小月儿,听到屋里没声儿了,以为可以去打扫时,刚迈步又听到里面又是一阵吼叫:“太可恨了,去一趟边关,我要损失多少钱!军服的生意,西山的起步,还有各商铺的整合!”
“赔钱,一定要让弘治皇帝赔钱,精神损失费,劳务费,差旅费,营养费,各种费!赔钱啊!......”
看着何瑾那狰狞可怖的一幕,小月儿差点要被吓哭了。
可下一瞬,她就感觉自己花了眼。
因为发现小月儿后,何瑾忽然就已面色从容地坐好,柔声笑眯眯地说道:“月儿,今日不用你来打扫了,不是给你做了爱吃的油焖大虾吗?赶快去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老爷,你继续发怒吧,月儿不怕。只要你能好起来,月儿不吃油焖大虾也行。”小月儿紧咬着嘴唇,怯怯地回道。
这一刻,何瑾面色似乎有崩溃的迹象。
穿越到这个时空,他一直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所有人有事儿都会依靠他,只有他找不到依靠的人,只能一个人硬扛!
前世的经验,告诉他悲愤、发怒、委屈都是没有用的。哪怕情绪使然,也要把自己的软弱关起来,带上一副“正常”的面具。
好在下一刻,沈秀儿出现了。
她唤走了被吓住的小月儿,还贴心地替何瑾再度关好了门,只说了一句话:“相公,辛苦你了......”
何瑾没有回答,仍旧神色木然地,坐在遍地狼藉的屋子里。
直至最后一道光线,将他的面容都遮盖住后,没有人知道里面的他,究竟是流下了泪,还是长吁了一口气。
反正那一夜,屋子里一直静悄悄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坐在早餐桌上的三位女人,面对着一桌子的餐点没动一下筷子,都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扇房门。
而房门,随后便打开了。
里面走出的何瑾精神焕发,还伸了一个懒腰后,笑着走向了早餐桌。他的表现,就跟平时一模一样。
崔氏最先忍不住了,道:“瑾儿,家里就你一个男人,我们三个女流之辈,一直帮不上你什么忙......”
“娘,这话就没意思了。上次鬼手楼的事儿,不是您这位女侠出手解决的?”
何瑾边吃边说着,随后就望向沈秀儿,道:“还有咱这么大的家业,难道不是秀儿费心打理出来的?”
最后,他又望向柳清霜道:“假如没有清霜,府里又怎么可能每日丝竹悦耳,欢歌笑舞,带来生气和生活的品质?”
“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不假,可女人才是一个家的灵魂,两者缺一不可。从来都是互帮互助的,没有谁帮不上谁的说法,都是为了这个家嘛。”
一番话,不由温暖了三位女人的心。
崔氏忍不住仔细看向自己的儿子,总觉得今日格外顺眼。至于沈秀儿和柳清霜,更是心都化成了水儿,柔情蜜意溶在心水中,俏颜都绯红不已。
一下子,桌上的气氛就温馨了许多。
“相公,那昨日之事?......”柳清霜随后就想到了那件事,但很快又开口道:“假如相公不想说,我们也是不会多问的。”
“没什么多问不多问的,不过是以前的一些事儿我能解决,也就没跟你们说。而这一次却有些......”
说到这里,何瑾不由停了一下筷子,然后又笑着言道:“你们也别光看着,吃呀......放心吧,我已解开了心结,这不正准备跟你们说一说嘛。”
这话出口,三女顿时放下心来:她们不怕外面的风雨有多大,却怕何瑾凡事只想一个人扛,拒她们于千里之外。
现在何瑾如此坦然信任,便让她们一下有了勇气。心中块垒尽消,才觉得确实有些饿了,开始举筷吃饭。
“这次之事,假如我猜得不错的话,应该就是边关那里保国公的事儿了......”
“保国公?”老娘一愣,道:“就是半年前佩大将军印,充总兵官,前往宁夏抵御鞑靼的保国公?......他那里又出什么事儿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听崔氏说起这个,柳清霜忽然也开口了:“相公,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沈秀儿也一下想到了什么,惊恐言道:“那事儿可不好办啊!弄不好整个朝堂震荡,我们因此遭受牵连,说不定会尸骨无存的!”
这时候,就体现出了有事业女子,和全职妇女的区别了。
柳清霜这里有青楼作为消息来源,而沈秀儿名下商业流通,更是信息泛滥。可崔氏虽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毕竟跟两位儿媳妇差了不止一筹。
仍旧一无所知的她,忍不住插嘴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市井传言,保国公朱晖七月兵至宁夏,鞑靼已饱掠而去。朱晖等分兵五路,夜袭敌巢于河套,但敌闻讯后早已转移,明军仅斩敌三人,劳而无功,但以捷报闻,受赏者却至万余人。”
何瑾悠悠说完,崔氏面色不由一变,厉色叱道:“这等酒囊饭袋,愧对大明百余年恩宠!还如此厚颜无耻,谎报军功,简直该杀!”
可何瑾只是轻描淡写地瞟了老娘一眼,又继续说道:“闰七月,小王子、火筛复又以十万骑分道入宁夏,掠固原等地,大肆杀掠,尸骨遍野,明军大败。”
“八月,小王子二万骑入宁夏东路、万骑入韦州杀掠。明军怯懦不敢战,躲避于城寨当中,任由敌骑劫掠......”
说到这里,何瑾才道:“娘,你还想听吗?这类的传言多不胜数,儿子还能再说出几百条出来。”
一听何瑾这话,崔氏不由有些明白了,道:“瑾儿的意思,这些不过无稽的谣言?”
“当然......也不是。”何瑾就喝了一口豆腐脑儿,看到老娘怒气冲冲的眼神儿后,才道:“这空穴来风,必有缘由。”
“只能说边关那里确实出事儿了,而且我军真的是败了。但到底是如何败的,或者说情况与传言符不符合,我等还一无所知。”
崔氏这才点点头,随后忽然惊呼起来,道:“可这么大的事儿,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少年,如何能管得了?”
“此事涉及勋贵、文官、太监、兵士......甚至还有那些鞑靼,牵一发而动全身,惹怒哪一方都会招致报复!你到了那里之后,岂非羊入虎口?”
何瑾这就苦笑了一声,道:“娘,你才反应过来啊......”
“那你赶紧想个法子,推掉这事儿!”
崔氏此时的心里,明显是矛盾的:她一方面想此事被人调查个清楚,弘治皇帝可以赏罚分明,给天下一个交代,让边关枉死的百姓兵士瞑目。
可另一方面,调查之人若是自己的儿子,她就开始担忧不已,唯恐儿子一去不复返了。
何瑾却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不可能的,此事同上次招驸马不一样。上次陛下只是犹豫不决,我才能打消陛下的决定。”
“可这次,陛下先检阅新军,后又封锁消息,是铁了心要将我扔边关了......整个江山都是陛下的,他的圣旨便可以决定一切。”
“所以,此番去是一定要去的。但如何个去法儿,保住命的同时还能捞上一笔,才是我们要考虑的......”
三女一听这个,忽然就惊呆了。
可不知为何,她们随后又彻底地放心了:嗯,去边关还不忘着赚钱......证明相公(瑾儿)现在是真的很清醒!
也就是此时,堂外金元领着丘聚上来了。
何瑾却一抬头,不用丘聚开口,便点头道:“知道了,吃完饭我就随你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