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润德!.......”一听何瑾居然故意在关键时刻跑题,弘治皇帝当即狠狠一拍案几,犹如一头被惹怒的狮子:“大明军士换军服的事儿,少时再说!”
何瑾当即就傻了,道:“陛,陛下你知道了?”
看他吃惊不已的样子,弘治皇帝这才怒气稍解,还憋不住笑了出来:“就你那掉钱眼儿里的德行,朕难道还猜不出来?”
“陛下料事如神,真乃圣君再世,大明江山有陛下这等......”
“够了!”这一下,弘治皇帝是真心怒了,又是拍下案几,怒喝道:“再说这等无用的废话,朕便赏你十军棍!......还不速速将军校,到底教授何等内容说出来?”
“军,军校啊......”被打断的何瑾登时有些幽怨,羞答答地瞥了弘治皇帝一眼,赌气般简短地说道:“既然已是中低层的武官了,自然要教授兵法战策、天文地理、古今战例之类的内容。”
说完,看到弘治皇帝极为不满,又不情愿地补充道:“还有,也可以组织武官进行战法推演,大明边患内乱的形势分析,以及火器军备的改进......总之,军营是培育士卒的,军校就是培养武官的。”
听完这些,弘治皇帝才勉强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后,面如静水般向两列的文武百官问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一时间,英国公张懋和兵部尚书马文升,不由对视了一眼,均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还有那一丝丝的小激动。
虽然何瑾的方略只说了个大概,但他们宦海沉浮几十载,早就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倘若真正按何瑾的方略改革军制,无疑是对大明如今兵制的一次大洗牌。
对于张懋所代表的勋贵集团来说,傻子都看得出来,经历这样一步步淬炼,成为武官的将领们,必然会在行军作战、军谋策略上,远胜兵部里那些纸上谈兵的文官。
如此伴随而来的,必然是武人势力的一次崛起。或许只需几年后,新兴的武官集团,便可以同兵部分庭抗礼。
这怎么不让张懋兴奋?
而对于马文升而言,他也觉得这次改制正合心意。
从此以后,勋贵世家或许还能享有一些优势。但想着同以前一样,生下来便不愁武职、高高在上,没有真本事儿是真行不通了。
因为何瑾的晋升流程说的很清楚,先在军营成为合格的士卒,才能成为武官。想要直接进入军校,出来就当武官,想都不要想。
只要兵部没有勋贵那些酒囊饭袋拖后腿,他马文升肩上的担子就少了一半儿。
更重要的是,以后武官全凭战功和实力说话,还要接受兵部的考核。就算让渡一些权力,却能换来大明军事强盛,又有何不可?
由此,张懋首先出列,慨然大声言道:“陛下,老臣觉得何小子歪打正着,一下说到了点子上!”
“武官就是要先精通武艺战法,打几场胜仗,然后才能统御麾下。整日想着那些官场逢迎、尔虞我诈,心思都用在了这方面,大明哪能武运昌隆?”
“不错,何千户有谋国之能。”
马文升也出列了,缓缓慎重言道:“老臣自担任兵部尚书来,每日如履薄冰,忙得焦头烂额,然收效甚微。”
“不曾想,何千户旁观者清,一番大气魄改革兵制,从根本上强盛我大明军事。”
“倘若此制能推而广之,则可五军都督府统兵作战,兵部调兵考核。两方各司其职又相得益彰,可谓两全其美。”
难得见英国公和兵部尚书不吵架,还十分赞同此策,弘治皇帝不由更加有了信心,面色也欣然了几分。
然而,他毕竟是一位思虑周全的帝皇,又开口问了一句:“难道这等改革之策,便没有什么弊端吗?”
“当然有......”首辅刘健这时苦笑着开口了,言简意赅回道:“费钱。”
众人闻言,不由也反应过来了:不错,何瑾的整个设想的确很好。但要用这等法子,淬炼出一支大明铁血之师,还有智勇双全的战将来,基本上就是用钱砸出来的。
军校暂且不说,就说新军军营的待遇,无论吃穿用度、操练耗损,还是军饷方面,正规的京营都不见得比得上!
一下子,弘治皇帝就感觉,自己头上被浇了桶凉水:唉,钱啊......朕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也照样能难倒手握至高权力的帝皇。
可不料何瑾闻言,却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弘治皇帝见状,不由想到这小子貌似很有钱,假如?......
一见弘治皇帝那副狐狸见了肥鸡的眼神儿,何瑾登时吓得一哆嗦,开口道:“陛下,你可不能卸磨杀驴,干那等过河拆桥之事啊!”
“微臣身为大明臣子,所作所为可一心都想着江山社稷,陛下福祉。陛下乃千古仁君,日后必名垂青史,切不可因一时贪念,致使白玉蒙尘,英名有污啊......”
一听这些废话,弘治皇帝心头的火气腾腾就往上冒。毕竟,何瑾这番话......又说准他心思了!
“行了,刘公所提之事,你可有解决之策?”弘治皇帝有些气急败坏,恶狠狠地盯着何瑾问道。
“有啊。”何瑾则赶紧开口。
然后,他就跟弘治皇帝大眼瞪小眼儿了。
等了半天后,弘治皇帝眼珠疑惑转了一圈儿,见何瑾还未开口。再看这小子暗暗地搓着自己军服的衣角,他登时彻底就怒了。
一把抓起案几上的茶碗,冲何瑾砸了过去:“你设计的军服简洁利索,纵然着甲也只需外罩便可成装,朕早就试过了!”
“这等军服,无疑要比大明的鸳鸯战袍,更适合日常操练、战场征伐,朕其实早已心许推广。却想不到你这贪财的小子,竟敢屡屡如此要挟朕!”
面对那飞来的茶碗,何瑾当即一挥臂就给挡了下来。
听到军服的事儿终于有了着落,才连忙趁着弘治皇帝没喊人,将自己拖出去糟蹋时,快速开口道:“陛下,大明幅员辽阔,每地风情人文各有不同。贸然立即推行新兵制,说不得还会引发动乱。”
“只需先在京城京营中缓缓试点,待军校建立之后,可通过兵部的考核评选,推举各地的卫所将领前来进修。”
“如此握住了人事任命,上行下效,大明各地卫所战力必然有所提升。”
说到这里,何瑾才伸出了手,一左一右地示意道:“其实这就相当于两条线,一条走武官精兵路线,一条走量足卫户路线。两条线并不冲突,反而还可交叉互通,彼此成长。”
这话落下,满帐皆惊,都不可思议地望向何瑾。
不错,各地的都司卫所,一般也只负责警备、巡逻之事,没必要都人人投入重金,打造成精兵。
同时,这等兵制流程若疏通得当,各地优秀的士卒,也可以通过考核评选,进入军营乃至军校进修,成为精兵良将......
这等兵制改革的大略,一般人能想出来,便已是惊艳绝才之辈。
可这小子非但想到了,更还真的做到了。甚至就连其他的细节影响,他都考虑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一时间,那些第一次见到何瑾的文武百官,格外诧异莫名。而就算跟何瑾打过交道的,也忍不住又是一阵赞叹。
而终于反应过来的弘治皇帝,竟然还一下失了态,慌忙向身后的起居舍人问道:“刚才他的一番话,尔等可都曾记下来了?”
起居舍人就是负责记录皇帝日常言行的史官,自然也包括外臣对皇帝说的话。
又因为天家无小事,为保证一字一句都精准无误,这些速记员当然不是一位,而是好几位。几个人的记录凑一块儿,自然就还原了之前一分一秒。
故而,那些起居舍人便答道:“回陛下,都记下了......”
有意思的是,这些人就算回复,也不忘在本子上写下弘治皇帝问他们一事。
“好!”弘治皇帝点头,道:“尔等整理过后,便将这小子说过的练兵、兵制改革之类的内容摘抄下来,交还给他。”
说着,他又望向何瑾,道:“你得了这些后,写一篇策论,朕就算你廷试过关了。”
“廷,廷试?......”何瑾先是一愣,随即就大喜过望:廷试啊,过关后就可以......当贪官儿了啊!
幸福一下来得太突然,让人激动得,都有些想哭该怎么办?
然后,何瑾就真哭了。
因为弘治皇帝起身后,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君无戏言,这小子还敢要挟朕,打他十军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