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弘治皇帝的称赞,张懋自然内心欣喜不已。但更多的却是庆幸,庆幸自己认了个心思活泛、料事在先的侄子。
否则,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必然打肿脸面,也要替那些勋贵子弟求情。可从弘治皇帝此番的深恶痛绝来看,自己必然会因此遭受牵连,失了圣眷。
多了这么一个侄子,人生就相当于多了一层保险。张懋不由觉得,自己见何瑾第一面时就做的决定......很机智!
“既然如此,朕便准马尚书和英国公所奏,严惩那些不成器的勋贵子弟,按校阅成绩予以罢黜除名处置!”弘治皇帝又赞叹地看了张懋一眼,才挥了挥手。
这个动作后,丘聚当即躬身行礼,拿着马文升的奏折去通政司。那里有待诏翰林,专门儿负责草拟诏书。
做完这些,弘治皇帝才看向何瑾,眼中升起一丝疑惑:“何爱卿,你来此又所为何事?”
这话出口,他心中其实已有些不喜了:毕竟褒奖提拔了何瑾为千户还没多久,可值此家国大事上,这小子便跟英国公掺和到了一块儿。
这小子,是开始飘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啊......
可没想到,何瑾却从容开口:“陛下命微臣全权负责教导太子,此番前来,自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学业。”
弘治皇帝闻言,不由一愣神儿:小子,求生欲挺强啊,回答得竟滴水不漏!
“陛下也知,臣跟太子合作了那么一点小生意。而且呢,还赚了那么一点小钱。可太子今年才十一岁,有点钱也不能胡乱糟践,失了俭以养德的本性......”
弘治皇帝一下又愣了:嗯,小子,道理还一套儿一套儿的。不过,你越是这样,朕越知你铁定憋着什么坏。
来,请继续你的表演。
可弘治皇帝不知道的是,何瑾人家就是演员,越让他演越上劲:“原本此事儿愁得微臣都不知如何是好,不想正好闻听了边关之事。微臣忽然福灵心至,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特来向陛下禀告。”
“讲。”弘治皇帝这会儿忍不住嘴角上翘:哼,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吧?
“臣思虑边关战事稠瑭,正乃朝廷当彰武备之时。故而想着可让太子殿下拿那些钱,蓄养一支新军。”
“此举一来可让太子殿下文武兼备,切身懂得如何养军练军。还会知晓何为量入为出,如何生财用财。”
“二来太子乃储君,一举一动皆代表朝廷动向。各地武官将士闻听此事,必然心生砥砺,知耻而后勇。”
“三来嘛,也能给那些勋贵子弟们,一个回炉重造的机会。让他们从最普通的士卒开始,看看究竟是一时堕懒,还是已无可救药......”
话音落下,暖阁里登时一片寂静。
不是何瑾这个提议有多精妙,而是在座之人,都是修道有成的狐狸,一下便听出了何瑾的那点小心思。
可偏偏就是如此,他们才会震惊,才会哑口无言。因为对于这个提议,他们纵然想否决,也想不出一个理由来。
这个提议简直面面俱到,除了何瑾得利之外,剩下的人,包括朝廷也会得利,他们实在没任何理由反对!
尤其对于弘治皇帝来说,教育太子、昭示朝廷加强武备之心,以及对勋贵子弟打一棒子后给个甜枣,样样都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
一时间,弘治皇帝无意瞟到张懋,下意识问道:“英国公,此事你认为?......”
“回陛下,老臣觉得甚善,一举多得。”
张懋当然不会拆何瑾的台,甚至还言道:“老臣已决定让孙儿也加入其中,严加训练。省得下次校阅时,他丢尽老夫的脸!”
弘治皇帝又望向三位内阁大学士,三人皆用异样的眼神儿看了何瑾一眼后,才由首辅刘健开口道:“陛下,按规制,太子是当有一支亲军的。”
“虽说如今太子尚未及龄,可何千户这番提议也不为过,且此番还由太子出资养训,节省了不少国库开支。”
言下之意,自然也是同意了。
最后目光到了马文升那里,弘治皇帝发现,马尚书的表情竟然有些幽怨。
他委屈地看了一眼欣然的张懋,开口道:“陛下,老臣也无异议。只是,勋贵子弟加入新军一事,老臣觉得,也当走一走兵部的手续。”
弘治皇帝一愣,随即便明白了。
勋贵子弟被罢黜除名后,自然就是平民了。而平民想加入太子新军,理应从兵部走手续的。
只是这种小事儿,按说根本不用堂堂尚书提的。可他却特意说了一下,何故?
就是想卖那些勋贵们一个好儿嘛。
大明勋贵集团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宽柔厚养功臣的脸面。又因兵部夺了勋贵集团不少职权,勋贵们早就跟兵部不怎么对付,总仗着朝廷的圣眷,上兵部那里没事儿找事儿。
现在又是他马文升提议,罢黜那些不中用的勋贵子弟,更是跟勋贵集团们结了死仇。
偏偏英国公这里,有了缓和紧张关系的法子后,还直接一脚把他踢开了。人家能不幽怨,能不死皮赖脸地攀上点关系嘛。
事情至此,弘治皇帝当然不再多言。又一挥手,自有其他的值堂太监,去通政司那里拟诏。
朱厚照、张懋和何瑾见状,当即谢恩道:“陛下圣明!”
可想不到,他们谢恩的时候,马文升竟然也跟着。而且告退的时候,人家也一块儿出来了。
一出了暖阁后,下一幕就让何瑾有些惊了。
只见原来还并排走着,似乎还挺相亲相爱的兵部尚书和英国公,走出弘治皇帝视线后,陡然就撇开了距离。
随即,马文升更是指着英国公的鼻子骂道:“老匹夫,你还讲不讲一点道义!老夫不过就事论事,是你们那些勋贵子弟自己不争气......这次你有了好法子,为何不跟老夫提前说一声!”
张懋哪是肯受气的人,当即也咆哮了起来:“老酸才,你兵部欺压我们勋贵多年,这次更是要赶尽杀绝!老夫恨不得再有人射你一箭,哪还会提前告知你一声?”
“老匹夫,你敢咒我死?”
“老酸才,你不是也盼着我早点蹬腿儿?”
“......”
何瑾愣愣看着这一幕,当然很震惊。
可随后想了想,不由就笑了起来:这才对味儿嘛,明朝官员要是不吵架、不动手,哪还有点朝代特色?
尤其这位马文升,别看人家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可是资格老、脾气暴、精通权谋。自成化十一年当了兵部侍郎后,又一直在辽东边界镇守,可谓大明边关的一道屏障。
弘治皇帝继位后,他便被召回任兵部尚书。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开除尸位素餐、贪污无能的军官。
上任之初,他就一下罢黜了三十多个武官。弄得那帮丘八竟然在他回家的路上,抄起弓箭搞起了暗杀。
如此铁血刚硬的老干部,遇到混不吝的张懋,自然是针尖儿对麦芒。
不过人家毕竟乃进士出身,饱读诗书。骂到后来似乎还上了瘾,引经据典,滔滔不绝,气得张懋几番攥起了拳头。
而何瑾正看热闹高兴的时候,张懋忽然一巴掌拍在了他身上,道:“小子,你叔父被这老匹夫骂,你就在这里干站着?”
何瑾一下就愣了:“叔父,你们神仙打架,就别殃及我们凡人了吧?”
可不料,马文升却忽然放下了斗鸡的姿态,笑眯眯地看向何瑾,道:“小子,先前的主意是你出的吧?”
“你乃正经的秀才,跟着他一个老丘八有啥好混的,不如......转投老夫门下?”确认过眼神儿,人家马国防部长眼中,的确是‘小伙子,我看好你哟’的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