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光打架这件事情,把宋家人都吓了一跳。
这可是不带一点夸张的。
宋光其人,从来都是以老实憨厚闻名的。别说是宋家二老,就是放眼整个怀山村,说到宋光,那都是好儿子,好哥哥的各种模范。从小懂事,长大更稳重的孩子,怎么说打架就打架了呢?
钱慕锦被宋怡一路拉到杨保家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外面围着的一圈人和里面热火朝天的场景。
宋光正被杨保的儿媳妇拉着坐在一张椅子上,拿着个鸡蛋正在脸上滚来滚去。一边,杨保的孙子杨寿和杨天勤都紧张兮兮的看着正在滚鸡蛋的宋光,神情十分之紧张关注!
宋光眼神贼精,一眼就瞟到自家媳妇儿:“锦……”连脸一下子撞到杨保儿媳妇儿手里的鸡蛋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宋怡拨开围观人群,把钱慕锦带到了宋光面前,钱慕锦目光一瞟,就瞧见杨保正在和宋老爹宋大娘说着什么,而宋家二老笑容艰难,不住的关注着宋光这边的情况。
见到钱慕锦,杨保的儿媳妇儿周氏一脸歉意,钱慕锦顺手接过周氏手里的鸡蛋,目光却是望向宋光的:“怎么了?”
钱慕锦这话是冲着宋光问的,一个清丽绝色的女人站在一个精壮的男人面前,气势上丝毫没有被压倒,冷冷清清几个字,愣是把刚才不管怎么被碰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庄稼汉子问出了几分委屈求虎摸的神情。
周氏有些不好意思,她一个长辈,难道还能为自己开脱?眼见里面有俩更大的长辈在说话,外面的周氏给了儿子一个眼神,已经十四岁的杨寿机灵的开口。
“宋家嫂子,是这样的。今儿个……我……我们公子出去遛弯儿……”
“还是我来说吧。”杨寿委委屈屈磕磕巴巴的才说了一半,一个清朗的声音就将他打断了。
杨天勤一身淡蓝色直裰,十六七岁的年纪,已经是身姿挺拔芝兰玉树翩翩佳公子一枚。加之眉眼皆是一派和气之色,全然没有什么暴发户的气质,脸上贴满了“凡事皆可讲道理”的标签。
杨天勤先是拱手一拜,复而道:“实不相瞒,今日小生本欲出行游玩一番,却不料与同村几位少年郎发生了些口角,兴许是在下口拙热闹了那几位,他们便要动手,幸而有这位大哥出手相救。小生惭愧,感激涕零。”
钱慕锦微微挑眉,再次望向宋光:“所以说……就是打架了?”
宋光用一种“你懂得”的眼神看着钱慕锦,甚至还有一种在无知群众面前和自家娘子交流着小秘密的得意。
里面,杨保和宋家二老都出来了,看来是交涉的差不多了。
最后,还是杨保言简意赅的给钱慕锦说清楚了情况。
事情很简单,杨天勤才刚刚到淮山粗,人生地不熟的,今天一早就让杨寿带着他到处去走一走。按照常理来说,杨保现在是村长了,后头还有一个富户杨家撑腰,杨天勤作为小公子,那必须是小皇帝般的待遇。
可不巧的是,常理之中总有那么几个例外,比如——几个中二小青年。
就算是穷乡僻壤里,也不是谁都天天努力干活发家致富,无论在哪个阶层,都会有那么几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小混混们今天也是无所事事,蹲在村头的大树下面赌钱。就在这时候,衣着光鲜还带着个小侍童的杨天勤就出现了。
杨天勤从小被大夫人严加管教,就是连县城的赌坊都没去过,更何况是在这乡村背景下的赌钱场景?
杨天勤当即就来了兴趣,不顾杨寿的阻挠,想要加入。
小混混们顿时眼光一亮——有财路啊!
但凡偷鸡摸狗不学无术的,谁没个一两招损招呢?又是成天混在一起的,一个眼神就相互沟通完毕,飞速达成共识——坑死他!坑死他!坑死他!
几个人准备做个笼子来坑杨天勤的钱。可他们不过是几个小混混小角色,若是真的能凭借几个损招坑到钱,早就不是在这里蹲着了。赌钱赌的又是猜石子,乡里别的不多,满到处都是石头,一抓就是一把,赌单双数。
结果呢?
呵呵,几个小混混输的屁滚尿流!
小混混们:这不科学!
杨天勤是个和气的小少年,胜不骄败不馁。更何况从小混混这里赢来的钱对他来说九牛一毛都不算,收钱的时候淡定高洁的跟九天神女似的,连铜字碰都不碰一下,直接让一旁的杨寿收钱。
几个小混混爆发了。骂了隔壁,你赢走老子们的钱还摆这幅脸孔!老子们是该输给你还是咋的!?你还嫌弃老子们的钱?老子们的钱很脏吗?骂了隔壁你还这么笑!还笑!
把人家的钱赢光了,杨天勤拱手道别,准备换个频道玩耍。
谁知道就这么惹火上身了。
几个小混混围堵,要动手。
杨寿自然是忠心护主,杨天勤也不慌,只说本就是小玩小闹,若是他们不可以了,大不了将方才的钱还给他们分一分。
这下子,小混混们眼睛都绿了——他们还没有谁见到软柿子不去捏一捏的。杨天勤打扮富贵,腰间的荷包鼓鼓。顿时让他们心中的贪欲上了三个大台阶。最后直接放话,不止要退钱,还要多给几个酒钱!
这下子味道就变了!退钱给他们那是和气不争闹,多给钱那就有点“抢钱”的味道了!
杨天勤脸上的笑脸渐渐褪去,战争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候,宋光出现了!
几个小混混,长年好吃懒做,即便人多,却也不及一个顶仨的宋光!就见宋光轰的一下把肩上扛着的一根树干丢在地上,冷眼看着几个混混:“咋的?又做下三滥的事情了?”
很不凑巧的是,这里面有一个刚好就是当初一起买了媳妇儿的张狗儿!张狗儿当初就垂涎钱慕锦美色,现在看到宋光拦路要破坏兄弟们的好事,当即不干了!
打!必须打!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宋光以一敌四,踹的几个小混混屁滚尿流,自己脸上也肿了一块。偏偏宋光还酷的很,一边的杨天勤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小孩子看到了钢铁侠一样,嘴巴长成了“哦”型,还没能上前感谢英雄,就见英雄眉毛都不皱一下,拍拍身上的灰,随意揉了揉脸,扛着树就要走!
“英雄留步!”杨天勤飞快拦下了宋光,命令着杨寿把人带去杨保家。
而另一边,被打的张狗儿不但没了钱,还惹了一身伤,这里头就他一个人买了媳妇儿,陈英卖粮那会儿就看钱慕锦不顺眼,这下知道自家男人是被钱慕锦的男人给打了,当即不干了,死活要个说法。
呵呵,要什么说法?
要是宋光不出现,她家男人就成了抢钱的强盗了,到时候别说哭诉,一顿板子下来,让他们哭都没力气哭!
综上所述,宋家在这件事情当中,得到了杨家的极力袒护,并不处于争端的风口浪尖。真正让这件事情闹大的,并不在于“宋光打架”,而在于“杨天勤差点被打”。
所以等钱慕锦弄清楚了所有的利害关系,沉默的看了宋怡一眼,宋怡脸一红,低着头了——本来就是大哥打架了啊!还受伤了好么!?
事情到了这一步。杨家自然是万分感激宋光,于此同时,杨保竟然也拿出了几份长辈的姿态,对杨天勤说了几句。无非是他不应当这样随随便便去玩一些不该玩的东西。
杨天勤身为一个富家小公子,全然没有傲气,虚心的受教。目光触及宋光和钱慕锦乃至宋家人时,还带上了几分歉意。
村民都过来看热闹了,原先还要闹一闹的陈英也闹不起来了。杨保借此机会,烧了他上任以来的第一把火——这个住在他家里的,是县城里杨老爷的儿子!谁要是再看管不住自家的人,让他们冲撞了杨公子,那就不是在乡里这么及拳头的事情了!到了县衙,几板子下来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一辈子记着一个教训!
杨保这把火,烧得很旺。村里人立马就把杨小公子放在了心灵的神台之上,回家之后也对家里人几番说教——千万别惹杨保家那个杨小公子!
而当天晚上,杨保连杀两只鸡,一只烧菜一只炖汤,亲自请了宋家人到家里吃饭!
宋家二老受宠若惊。本来宋光被打,他们很心疼,但是一听说儿子是见义勇为,即便心疼,也有了几分骄傲。加上杨保之前对宋家的户籍一事办的很是干脆利落,宋家也一直觉得要好好谢谢杨保。
这么一来二去,一顿饭下来,杨保已经和宋老爹打开了话匣子!连钱慕锦都有些诧异,这杨保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一顿酒喝高了居然也原形毕露,和宋老爹又是划拳又是说着乡里的其他事情,宛如兄弟一般,令人咋舌。
宋光脸上带着伤,一做表情就牵动了伤处,所以整个晚上都在扮演面瘫。倒是杨保的儿媳妇儿周氏见钱慕锦生的美貌又有气度,不似旁人家的妇人,见到男人受伤就闹腾还想要好处,而宋小妹也是天真可爱,平日里同样少言的女人,今日也多问候了几句。
周氏:“我看小妹生得好,不知说了人家没有?”
这边都是女人家的私房话了,宋大娘被提及女儿的事情,再大的笑容都被打了个折扣。还是钱慕锦眼睛尖,立马接话:“人家倒是有,只不过女儿家的婚事事关重大,总不能随便指一户。阿娘如今还在掂量着呢。”
周氏立马一副深知其意的模样,对着宋大娘道:“是要多看看,多考虑考虑。儿女都是上辈子的债!”
好了,共同语言又来了,宋大娘和周氏立马手拉手去诉儿女经了。
这一边宋光和钱慕锦就算是小辈里面辈分高的了。
杨寿伺候在杨天勤身边,与在杨府无异。到是杨天勤看他这样,伸手把人提到自己身边一张矮凳上坐下:“都到你自己家里了,别尽顾着我了。我如今也算是到你家做客,你倒是摆出几分主人样子瞧瞧啊。”
杨天勤调侃人的时候,嘴角微翘,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愣是给自己刷出几分清纯少男的形象来。杨寿不敢越矩,老老实实坐下来,还是时时刻刻关注着公子。
宋光要扮面瘫,钱慕锦就与杨天勤多说了几句话:“杨小公子是要来杨村长家中常住?”
似乎是被提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杨天勤的脸色一僵,笑容也不那么自然了。一旁的杨寿反应快,接话道:“父亲蒙受杨老爷大恩,得以在怀山村有一个落脚,安享晚年。如今正是要准备过年的时候,杨府又在翻修,公子看书不方便,就索性来我家住上一段日子,也算是尝尝乡土味了。”
钱慕锦挑眉:“哦?杨小公子也是考生?”
杨天勤立马露出一个谦虚的笑容来,唯一拱手:“小生不才,不过刚刚中了秀才而已。天下间贤能无数,小生实在不足挂齿。”
钱慕锦微微一笑:“杨小公子万不可妄自菲薄。天下间的确是能人无数,然能有学识修养兼耐力之人,却为数不多。杨小公子亲临乡间却依旧怡然,可见心性之高超。他日若能有个一官半职,必然也是一位上近的了尊贵,下亲得了百姓的好官。”
杨天勤惶恐拱手一拜:“小娘子谬赞了。”
“嘁——”就在一派祥和的气氛里,一道十分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杨天勤一怔,钱慕锦则是给了宋怡一个警告的眼神。
钱慕锦也是今天才见识到,宋怡有多护短。哪怕宋光是见义勇为,哪怕宋光是见义勇为,哪怕舆论风波对宋家反而是好的,她还是在场里面最不开心的一个。一张小脸忧愁的不行,看着扮了一个晚上面瘫的大哥,她就更难受。
钱慕锦给小妹夹了一筷子菜:“把你这张门神脸给我揉一揉,看着晦气。”
宋怡一向是乖巧听话的,可再乖巧听话,看着大哥脸上的伤也气不过了——杨家这小公子可真没用,生的白白嫩嫩的,架都不会打吗?还有没有点男人样子了?
杨小公子被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嗤之以鼻了一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杨天勤家教也十分严格,但是在乡里走人家,委实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无非是在逢年过节的大场面,男女桌分开摆。像今天的小家小宴,多半还是按照辈分坐的。
所以杨天勤一转头,就能看到小姑娘对自家大哥满满的心疼和对自己满满的鄙视。杨天勤摸摸鼻子,笑了笑,权当做没看见没听见。
这已经是十分和气的处理了,可在宋怡眼里,这样的模样越发觉得他做人没担当!
一顿饭下来,杨保和宋老爹是被儿媳妇和宋大娘直接扯开的。两个老一辈的喝酒喝得尽兴,话题也不断转换。到底是一个时代的人,特别的有共同语言……
宋大娘也是奇了:“这逢年过节的请你喝杯酒你还左躲右躲的,今儿个喝的饱了?”
宋老爹的脸上都浮上了醉晕,粗粝的打手一挥:“杨老头啊……有意思!有意思哈哈哈……”
宋大娘:“有意思也不是你这么喝得!真是个冤家!你给我当心点!”
眼看着宋老爹路都走不稳了,宋光赶忙凑过去搀扶。
落得钱慕锦与宋怡走在后头,钱慕锦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拽着根野草在手里把玩的宋怡:“你倒是对那个杨小公子气性大啊。”
宋怡又哼了一声:“他自己招惹的人,凭啥让我大哥跟着挨打!?一看他生的细干白净的,也不晓得有没有二两肉。不会打架就不要找人旁人啊!一顿饭就算和解了吗?我大哥的伤还得养好些日子呢!要是破相了可不好!”
钱慕锦笑了:“就这点伤,磕磕碰碰都是正常,你瞎担心什么。杨小公子好歹是杨家的人,杨家财大气粗,杨保都被扶着当了村长。今儿个杨村长是喝高了,杨家也理亏,你这幅样子他们不好说什么,要是往后还这样,那这个梁子,你自己结的,就自己去扛!”
说到这里,钱慕锦不免又多问了一句:“那副百子千孙图,你绣的怎么样了?”
被提及功课,宋怡张张嘴,闷闷道:“轮廓出来了。也打了底。”
钱慕锦看她一眼就晓得心里又在掰着小九九:“别因为这件事情,就把那件事情给我掺了水。一件事归一件事。百子千孙图到底是因为上次杨村长帮了我们的答谢,你千万别混在一起。”
宋怡闷闷的,又应了一声。
晚上去杨家吃饭,容景之并没有去,连带着梁忠也一起留在家里。
事实上,容景之住进来之后,除了偶尔和钱慕锦说说话,堪称是寡言少语。梁忠是名义上的长辈,但也是名义上的“下人”,再加上容景之这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家里其实也没谁会叫他做什么。是以更多时候,他或是心血来潮帮着盖盖房子,或是一不留神就人影也不见。
宋光还记得给“小舅子”带饭回来,哪晓得一进门,一股子酒香飘了过来!
宋光发现自己的媳妇的眼光立马就变了,整个人像是被一个无形的线牵引了一般,直直的就往后院走。
容景之的确是在喝酒,而且喝的还是好酒。酒香四溢,惹得钱慕锦站在后院的方桌边直勾勾的看着容景之……手里的杯子。
容景之似乎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吃完了,微一挑眉:“这么快就回来了?”
钱慕锦也感觉出了什么,目光微妙,双手环胸:“你该不会……专程趁着我们出门,自己喝好酒!?”
容景之兀自斟了一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握着一只土碗,倒也显得多了几分豪气。他倒了一大杯,一饮而尽:“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为了提防有些人把持不住,垂涎使坏罢了。”
钱慕锦一怔,立马明白他这是在说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气性,就这么拖了一张椅子坐在方桌另一侧,双手环胸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容景之。
有些人厚脸皮,那就要看看这脸皮有多厚!
事实证明,容景之这张带了面具的脸皮,当真要比钱慕锦想象的厚多了。他似饮完一杯,将土碗放在桌上,忽然喊了一声:“宋光!”
宋光正扮面瘫呢,听到声音赶忙跑过来,容景之已经倒好了一碗酒:“陪我喝一杯!”
钱慕锦:靠!
宋光当即就去看钱慕锦。
全家人都知道,从前钱慕锦喝酒,那是因为头疼难耐,干脆灌醉了自己倒头就睡。可喝着喝着,倒是让她喝出了几分酒瘾。
所以现在,容景之抱着这么一坛美酒,可不是馋着某些人么!
宋光神色为难:“我……我就不喝了吧。”
容景之笑了笑,冲着宋光招招手。宋光傻愣愣的凑过去,容景之对着钱慕锦一笑,又对着宋光耳语几句。
宋光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大秘密,猛地看了钱慕锦一眼。
不得不说,钱慕锦长这么大以来,甚少有哪个时候像现在一样——甚是不爽!
这两个大男人是在咬哪门子的耳朵?恶不恶心!
哪晓得容景之对宋光说了个什么,宋光直起身子,轻咳两句,居然说道:“要……要不我还是喝一点吧……”
钱慕锦:“……”
然后,两个大男人就当着钱慕锦的面,你一碗我一碗,把一壶喷香的美酒喝了个干净,一滴也没给钱慕锦尝到。
喝完了就准备睡觉了,容景之还笑呵呵的拍了拍宋光的肩膀:“把她看好了,别紧着她偷偷摸了钱自己跑去买酒喝。”
宋光很认真的看了容景之一眼,很认真的点头:“你放心,绝不叫锦娘买酒喝!”
钱慕锦:卧槽!
容景之点点头,像是不够似的,还加了一句:“明儿个问问小妹煎的药还剩多少,不够了还得去抓。”
啊!这可事件正经事!宋光望着钱慕锦:“锦娘,你最近头还疼不疼!?”
钱慕锦眼睁睁的看着一坛好酒自己一滴没喝到,全被这两个人喝光,现在又听他们一个调侃一个买单合起伙儿来气她,整个人顿时像是被刷了一层冰渣子,语气冰冷:“滚!”
完了!锦娘生气了!
宋光无助的望向容景之。容景之一手抱着空酒坛一手拿着杯子,对着他淡淡一笑:“不必担心,她喝不得。但至少今晚也不会熬着。”
宋光将信将疑的看着容景之:“当真?”
容景之掂了掂手里的酒坛子,笑容幽深:“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宋光很小心的点头,回去睡觉。
容景之说,锦娘喝不了酒,可是他能喝。所以只给锦娘闻闻酒味儿就好。
其实,今晚从杨村长家吃饭开始,钱慕锦鼻尖就一直都萦绕着酒香,回来之后又被容景之给激了一回,早就忍不住了。奈何全家上下如今看管她跟看管什么似的,药管饱,酒却是不能沾的。是以她当真只能闻闻酒味儿,望梅止渴了。
而宋光和容景之喝的那个酒也不晓得是什么酒,喝的宋光就像一只会移动的酒坛子,他回屋没多久,整个屋子里都是一股酒味。
更奇怪的事情是,钱慕锦好像只是闻一闻这酒香就微醺了。躺在床上,钱慕锦觉得自己好像也是泡在酒池子里一般,什么馋酒什么舌燥都瞬间淡了下去,人就这么渐渐地就睡了过去。
这一夜,当真是好眠。
杨天勤的事情,在杨家人来看是宋家仗义相助,自然是感谢不已,但是对宋家来说,是从不指望有什么报答的。所以第二天,宋光照旧是招呼他的工友盖他的房子。
没想到的是,第二日宋光方一开门,就见到外头齐刷刷的站了十来个穿着下人服装的人。而这些人最前头,站着的就是杨天勤!
杨天勤还是那一身淡雅的打扮,他手里并没有什么骚包的折扇,也没有什么纨绔子弟把玩的玩意儿,人就那么规规矩矩的站在外头,浅笑中一个浅浅的酒窝又浮了出来。
“宋大哥。”杨天勤拱手一拜。
宋光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杨小公子不必这么客气!”
听到动静,宋家二老也出去了,一见识杨小公子,还带了这么多人来,顿时吓呆了!
倒是宋怡,洗了脸出来泼水,一见这阵仗心里就犯嘀咕:敢情是昨日被吓坏了,今儿个赶紧从家里捞来了这么些帮手?呸!真是没用的白斩鸡!
杨天勤倒也不介意宋怡的态度,依旧是友好一笑:“宋姑娘。”
见到大哥和爹娘一个个都客气的跟个什么似的,宋怡觉得这样不好,赶忙问道:“杨公子这么一大早带着些人来是要做什么?”
哎哟!差点忘了正题了!杨天勤一经提醒,立马道:“宋大哥别误会!昨日承蒙宋大哥相救,小生赶紧不尽。得知宋大哥家中正在赶建新屋,我这才从家中找了些家仆来,给宋大哥帮一把力!”
宋怡扫了一眼后头的人:“家里的家丁,那会盖房子么?”
杨寿立马道:“都会得!公子都是挑的家里是农户的,进杨府之前也帮着家里盖过房子,都会得!”
宋怡怔了怔——似乎是看不出这杨小公子还挺细心的。她正欲说些什么,自东屋那边忽然就传来一声冷冷的咳嗽声……
宋怡浑身一僵,小心翼翼的望向东屋。
钱慕锦今日穿了一身墨绿色的裙衫。颜色暗沉,却愈发衬得肌肤如雪,红唇水润。她一头黑发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从东屋那边出来,第一就给了小妹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
宋怡似是知道自己有些过火,也不再说什么,去一旁倒水准备做上午饭了。
宋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杨天勤会这么用心。讲良心说,他派人来帮忙盖房子,其实远远比什么银钱答谢更让他们能够接受。如此一来,这个杨小郎倒也算是个周到细致之人。兴许他更加清楚,乡里人家更愿意接受什么样的报答。
所以杨天勤带来的人很快就起了作用,不得不说,多一个人效率就是不一样。也不需要宋光吩咐些什么,大家好像真的都知道房子怎么盖,干起活儿来游刃有余。
小妹在后面烧饭,宋家二老便招待着杨天勤。
钱慕锦如今也不要宋光鞍前马后的伺候着了,早晨起来热水都已经准备好,她洗漱完了自己顺手就能给倒了。
她到后院倒水的时候,就见到站在后院的容景之。
容景之似在活动筋骨,见到钱慕锦,笑了笑:“昨夜睡得可好。”
钱慕锦因着昨夜那一顿馋酒,到现在都不是很想和他说话,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就差把洗脸水往他身上倒!
容景之瞟了一眼堂屋的方向:“这个杨小郎倒是有心。”
钱慕锦看了他一眼,直接无视,往前院去。
有心的杨小郎正在和宋老爹聊天。宋老爹是老农户了,小时候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丁的事情没少干,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沉稳一个懂事,虽是好事,但比起这杨小郎,终究少了一份天真稚气。
是以,即便已经年满十六,这杨小郎还是给人一种单纯干净的感觉。问起乡里好玩的东西,宋老爹也不吝啬的讲了许多,将他的兴趣全都挑了起来,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杨天勤专程带了人来帮忙,虽然是为了答谢昨日宋光的相救,但是宋家无论出于什么立场,都不好叫人饭都不吃便这么走了。
杨天勤骨子里有那么几分自来熟的味道,见宋家人留他吃饭,他让杨寿回去跟杨保说了一声,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留下来了。
所以这顿中饭,宋大娘和宋怡准备的算是丰盛。
杀了一只鸡,喷香的白米饭,还有劲道的老面馒头和风味十足的酱瓜,都是乡里人自己的小东西,倒叫杨天勤胃口大开,吃了堆尖的一碗白米饭,外加两个老面馒头。
那酱瓜他也很喜欢,听闻是宋怡和宋大娘做的,便满心好奇的问着这些是怎么做的。
宋怡呢?从杨天勤干掉两碗饭,筷子一叉一叉的往鸡肉碗里戳的时候,就很不能一筷子戳死他——不是都说大户人家的少人从小都是锦衣玉食吗?家里那么多好吃的,作甚到这里来与他们抢吃的?
这鸡你也吃得太多了啊喂!
所以杨天勤夸她酱瓜做得好,她也并不开心——这吃货什么时候能走!?
宋光脸上果然紫了一团,好在有钱慕锦给他揉了药酒,淤血散了些。也不是什么重伤。但是这些足以让杨天勤把宋光看成钢铁侠一般的大英雄。
“宋大哥,你这么厉害,平日里都是干农活儿练出来的吗?”杨天勤吃完最后一口馒头,话题从酱瓜转移到了宋光身上。
换做别人,一个尊贵的大少爷用一种这么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那多多少少都要拿翘了。可宋光多耿直啊,愣是点点头:“其实也没啥,我们穷人家苦一些,做的事情也多。你生得好,本来就不用做这些的!”
杨天勤眼中的敬重果然多了几分:“宋大哥这样说,天勤才真是无地自容。”
其实宋光心里可紧张了!
他悄悄的看了锦娘一眼——锦娘锦娘,你不是说不用跟杨小郎说太多吗?可是现在啥也不说显得我好没礼貌!锦娘我要怎么办!在线等!急!
钱慕锦用一个极淡的眼神看了宋光一眼,短暂的一眼,却让宋光顿时福至心灵。
他的目光也变得极淡极淡……
宋光:“我吃好了,我出去干活了。”
魁梧精壮的男人即便是在天气转凉的日子也不用穿太多——身体好!
杨天勤看着自己的偶像酷酷的,眼神里全都是崇拜的神色——此乃真英雄!
一旁,容景之将钱慕锦和宋光的小动作全都看入眼中,忍不住勾唇一笑。
还真是……无语。
等吃完晌午饭,宋怡收拾了碗筷就又回去干活。外面宋光也在干活,杨天勤派了人来帮忙,自己却是什么都不会的。钱慕锦算是女眷,不好招待他,容景之……就更不用指望他了。
就在这个时候,宋励回来了!
更加凑巧的是,宋励和杨天勤曾经是同窗!
杨天勤见到宋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宋兄学问好,文章回回都被先生拿来给我们传阅。我不过是中等偏上,宋兄大概是不认得我的。”
宋励嘴角抽了抽。
说实在的,以前的确是不怎么认识。宋励性格并不算热络,甚至偏冷清一些,又因着家中供他读书,让他颇有压力,所以同窗间吃酒聚会的活动,他向来很少参加。
但是他前几日接到了钱慕锦的书信。
然后……他就认识杨天勤了。
不过,他今日回来并非为了杨天勤如何如何,趁着钱慕锦和宋怡在灶房的功夫,他几步走到钱慕锦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大嫂,县衙府中的那两位,今日一早就回临城去了。”
“回去了!?”一旁的宋怡听见了,眼中欣喜之色明显,“太好了大嫂!”
比起宋怡,钱慕锦竟是先怔了一下……
【他会来这里,无非是因为周亦琛那个傻子的举动惹了他的怀疑。即便你觉得此法无聊也罢。不过我很愿意和你打个赌,今日之后,不出三日,他必离开此处。】
容景之的话犹言在耳,钱慕锦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些玄乎。
“大搜!?”见钱慕锦没有反应,宋励皱了皱眉。
钱慕锦回过神来,微微垂眼:“知道了。”对着宋励浅浅一笑,“倒是劳烦你整日盯着这些了。学业也不要耽误了。”
一直以来,钱慕锦都是挑战宋励极限的那一个,现在她忽然化作了一个长辈模样叮嘱他的学业,宋励觉得自己被噎了一下……
穆子宴离开,危险的警报算是解除了大半!
但是对于穆子宴和钱珍珍本人,这趟旅途来的时候尚且算是美好和谐,回去的时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钱珍珍的脸都气白了。和穆子宴隔着三个人的距离,坐得远远的。
穆子宴神色疲惫,以手支颌。
一路出了千穗县,直往临城奔去,钱珍珍见穆子宴当真不再多说一句,顿时又被气到:“我现在倒是在想,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一个还在的时候,却能和另一个睡到床上,等那一个不在了,有些人心里又念叨了,是不是?”
穆子宴只是微微睁开眼,又闭上。
“穆子宴!”钱珍珍大怒,狂吼了一句。
“你记着,她已经死了!死了!现在我才是钱家嫡出的小姐!所有人都知道钱慕锦已经死了!你做梦都喊着她的名字,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钱珍着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尖刺的声音仿佛能让人的神经都跟着清醒过来。
穆子宴看了一眼钱珍珍,终究还是疲惫着神情硬将她拉到了怀中:“你不要乱想。”
钱珍珍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我是真心对你,不求别的,不过求你同等回报罢了,可你呢……”说着又嘤嘤哭了起来。
穆子宴轻叹一口气:“我并非对她有什么情分……”
钱珍珍:“那是什么!那你为何喊她的名字!”
穆子宴温柔的看着她:“你忘了,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她的尸首。钱慕锦想来手段多样,我们……并不算安然无恙了。”
钱珍珍的眸子里淬出几分狠毒:“死也不死绝了!真叫人闹心!”
穆子宴拍拍她的背:“所以你莫要想多了,我不过是担心她还会回来罢了。你看你不愿呆着在这里,我不是马上就陪你回去了么。”
钱珍珍吸吸鼻子:“算你过关!”
穆子宴拥着她,目光中的黯然一闪而过。
“还是再叫人找找吧!最好找到尸首!”钱珍珍窝在他怀里,闷闷的说了一句。
穆子宴顿了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