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影子似乎并没有听见，依旧缓缓上行。
及至潭畔，风禾才透过沸腾的潭水看清，影子身形极长，身上有磅礴的仙气缠绕。
确是一尊神只无疑。
那身影越往上，越有寒意袭来。
风禾瞥了一眼身后的乔贞贞，挥手便将那极寒阻在自身三尺之内。
她眉峰微动，注意到了，神域之内，法术用起来果然很畅快。
按理说，这气温，水应该结冰了才是，但潭中的海水却依旧剧烈地振颤着，冒着违背常识的气泡。
这很反常。
风禾不再擅动。
终于。
容貌冷峻的神只，缓缓于潭水中浮起。
他披散着墨色的长发，赤着上身，微俯在一只独角蛟龙的头颈处，双眼紧阖，有些苍白的唇微动，吐出一句：“何人唤吾。”
短短四字，带着极为深厚的威能，引得潭水激荡，连这方空间也随着话音而轻轻颤动起来。
乔贞贞面无血色，死死咬着下唇，若不是风禾挡着，她几乎要跪服于这道威压之下。
连与这龙神十分熟稔的祁安，都被这架势震慑住了。
唯有风禾脸上的惊诧带了些不同的意味。
不受控制地，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
“哈”
清稚的女声让姬辰觉得受到了冒犯。
他愤而睁眼，对着那声音的方向怒目而视，不知是何许人也，竟敢对自己这尊东海守护神如此不敬！
况且一百多年了。
他第一次觉醒了被封印已久的神威，这熟悉得让他沉醉的力量正好没有地方释放。
然后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向前方那莹莹洁白之处缓缓放出几道探寻的神息，才再次开口道：
“卧……槽！”
他在说什么
风禾只觉得此前的神威在顷刻间消失不见，连带着这周身的寒意也随之褪去。
姬辰慌了，猛烈地拍打自己身下的那只蛟精，“喂喂喂，沉，快沉，你倒是沉！”
祁安：……
这是他掌管这无忘涯一百来年，遇到的最离谱的事。
况且他刚刚才向贞贞和，嗯，这位风禾大人，科普了这尊神只是多么地强大、尊贵、庄严而不可亵渎。
结果他一上来就来了句脏话
这位一向自诩尊贵无匹的龙神大人好像看到了什么天敌，如果没看错的话，他居然在害怕
没错，姬辰的确在害怕。
神潭边，那看着呆萌软糯的女娃娃……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不正是几千年前，追了自己八百多里地的小妖精么
只不过方才，她气息被这方空间浓郁的仙气遮蔽了，他之前竟完全没感觉出来。
姬辰无奈，去掰那蛟精的独角：“你倒是，快下去！”
可惜，那只被薅得光秃秃的蛟精似乎早就失了灵智，依旧在笨拙地将他往上驮。
很快，只裹了几层鲛绡的下半身也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条尚未化形的龙尾。
姬辰：……
就，很没面子。
那小蛟面上还露出了十分憨厚的表情，把他往上一送。
片刻之间，姬辰就整个滚落到了地上，他慌乱地想要往海水里扑腾的样子，跟刚才冷峻的形象判若两神。
滑稽得紧。
风禾没看懂这是何意。
祁安赶紧快步上前，眼疾手快，抓住了姬辰那一圈尾鳍，道：“仪式还没完呢，你跑什么”
“你你你你……”姬辰绝倒。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向祁安，又指着风禾，“她她她……”
“嗯”
祁安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嗯，贞贞真好看。
然后还是不大懂这位龙神想表达什么。
“打打……妖妖……”姬辰牙齿都在打战了，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祁安彻底茫然了。
“打幺幺零”
不是，这龙神在海里呆了一百来年不上岸了，还知道幺幺零，哦，“你是不是又偷偷溜上来上网来着”
不知为何，这些词组同时出现在一起，使得地下室中的气氛十分诡谲。
“放心，我不打你。”风禾自是知道他在说什么，终于开口。
“那……尊师金翅大仙呢”
姬辰想给风禾跪下了，可惜他没膝盖，跪不了。
其实那次，他是没被风禾打疼，不过回东海之后被老爹揍得鳞片开花，说是自己给东海招惹了个大患，人家那小姑娘的师父一口能吞五百条龙。
五百条！
那可真是……吓死宝宝了！
“师父追随佛陀去了西天，如今祂是佛陀护法，不再杀生。”风禾说道。
“哦，那就好，那就好。”姬辰终于觉得自己的腿，哦不对，是尾巴不软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理了理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将尾巴从祁安手上抽走，重新没入那潭海水之中。
然后瞥了一眼风禾。
虽然但是……还是有点怕，不过气势不能丢！
龙神重新身姿优雅地坐在岸边，月光透过玻璃纷纷扬扬而来，刚好洒了他满头满身。
只是。
“不是，你这回上来怎么不穿衣服！”祁安愤怒地挡在他心爱的兔子精身前。
姬辰恢复了初出水面的气势，只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神情超然，道：
“好男人不包二奶。”
祁安：！！！
“还说你没偷偷溜上来上网！”
“吃你家米了”
“用我家电了！”
风禾：……
看着这二位拌嘴拌得有来有回，果然，那位岳老师不曾欺瞒于她。
他们果然很熟。
“行了行了，说正经事吧。”
乔贞贞终于没忍住，上前拉了祁安一把。
“哦。”行吧，媳妇发话了。
他默默退到一边，又想起了什么，猛地拉起乔贞贞的手，将她拽至一旁，“你也不许看！”
乔贞贞撇撇嘴，却没抽开手，“不看就不看。”
祁安心下暗喜，不忘随手施了个音障，将风禾与姬辰隔绝起来。
那边，风禾缓缓行至龙神面前。
见了故人，她心情却并不美丽。
她不太弄得懂，这到底是因为冥冥之中的牵扯，还是背后有什么人在布着一个天大的局。
心底总有隐隐而来的不安感，也不知从何而来。
风禾只得挥去心中不悦，将眼前这只曾经的小龙细细打量了一番，“不曾想，如今，倒是你继承了尊位。”
记得那宴席之上，这小夔龙可是十分孱弱的，在那八个哥哥光环下，真是……
弱小，可怜，又无助。
以至于她都有些忘记自己因何故揍他了，这么弱小，不就是天生被欺负的么
“世事难料啊。”
姬辰幽幽叹了一口气，“倒是你……修为真是越发深厚，一如既往的强。”
“我很强”风禾疑惑。
她好像是第一次听到有谁用这个词形容自己。
“你是我这五千年里，遇到的最强的那个女妖精。”姬辰金声玉振，不容辨驳。
“我才四千岁。”风禾认真纠正。
“别逗了，不可能，你且自己去查查，那日是东海神鸟诞辰，距今已五千年有余。”
姬辰有点气，今天自己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威严扫地。
可惜质疑自己这位吧，是真惹不起。
他又将风禾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一边感叹着真是别看这小女娃娃可可爱爱的，怎么人家的修为总是比自己高两头呢
“咦不对。”
姬辰愣住，“你别动念，也别说话。”
他又将神识伸将出去，细细探了一番。
沉默良久，才迎上风禾询问的眼神：“你怎么只有八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