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武元年下半年,王府开始发力。
新炮舰的设计争论很大,毕竟工匠视角和军人视角之间是有差距的,而连工匠内部也有分歧。
主要是动力上的分歧,可以理解为保守派和激进派。
保守派主要是铁牛、关仲、祝融等人,认为新船应该保留大船上就已经成熟的踏轮驱动。
而激进派则是赵四,秋儿等,主张使用蒸汽动力,打造新战舰。
可这存在个大问题,王府的第二代蒸汽机在安全性和可靠性上大幅改件,为新军打造了许多枪炮,可动力十分有限!能量转化率低。
到目前为止都只能用于镗孔,想要带动大船几乎痴人说梦。
虽然第三代的蒸汽机已经不断改进和实验三年多,但进展并不大,动力有所增加,不过远达不到大型船舶的要求。
还有就是王府现在的制造能力不一定能按要求制造出所需部件。
反倒军方的提案大多很容易实现,因为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另一个时代,和王府的工匠们是完全不同的,在他们看来,王府的镇南级大船已经是惊为天人,不得了的杰作了。
一天晚上,他和诗语连夜算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李星洲拍板,他把工匠按照意见分歧分成两组,命名为“保守组”和“激进组”,并且拨给保守组款项十万贯,激进组十八万贯,这是按照他们各自计划算出的大概成本再加上五万贯的结果。
随后要求他们在明年三月之前弄出个样船来,到时他亲自去评审,哪组好用哪组。
这就是财大气粗的好处!
要是以前他根本不可能这样干,只能挑一个好方案然后集中资源去实行,如今财大气粗了,干脆都整个实际物看看吧,反正咱有钱啊!
这个举措也让两派人建立合理竞争,都憋起劲要比过对方。
他们斗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李星洲也准备给两个就要满一岁的孩子起名,等他们满岁,还要宴请宾客。
思来想去,又和阿娇和诗语商议之后,他准备给诗语的儿子起名叫李思正,给阿娇的女儿起名叫李思姳。
........
到七月初,枢密院准备秘密开始如何讨伐夏国的的讨论。
不过只在几个二府三司首脑之间展开,李星后额外加了一个耶律大石,因为他准备启用耶律大石了。
和耶律雅里的婚礼之后,顾虑就少了很多,况且这么几年过去,耶律大石年纪越来越大,时间不等人了。
在枢密院办公衙门里,细致的西北地图早就摆上好几张,都是不同年间的,景国与夏国也交手过好几次,前两次都是景国的失利,直到最后一战才翻盘。
其实最后一战让夏国元气大伤,加之夏国人口少,不敢和景国耗下去,就提出称臣。
为了之后的庙算,枢密院把之前与夏国交战的所有资料档案记载和各种战报都找出来了。
之后李星洲暂时没邀请其它人,而是自己一个人看起来。
接连看了三天,总算把所有记载和战报书信都看了个遍。
结果就很奇怪,总的来说当初夏国和景国小摩擦不断,但大战有三次,第一次,第二次都是景国失利,直到第三次换帅之后才反败为胜,逼迫夏国和谈。
只是史官们的记录太夸张,让他有些懵逼。
第一次大战景军战死三千六百二十人,斩首来不及统算,因为是溃退。
第三次大战景军坚守反击,斩首一万三千九百零四,是大胜。
这两次都比较正常,第一次是景军突围,总兵力只有一万五千多人,战死接近四千人已经是非常大的损失。
第三次大胜是因为主帅临时换成冢道虞,而夏国更是举国之兵,集结大军对外号称二十万,不过主帅冢道虞判断只有十万出头。
这一仗先固守,随后伺机出击,是大胜,此胜吓得夏国自那之后不敢和景国动武,杀敌一万四左右也算合理。
可第二战记载比较夸张,居然说景军阵亡二十万!这可把李星洲整懵了,首先,第二次大战景军就没出兵二十万。
虽然信息庞杂,但他细心的整合当时的调令还有军报之后推算出来,第二次大战景军出兵应该是在三万到五万之间。
打辽国可能出兵二十万,因为主要打幽州方向,行进大路一马平川,大军调度很方便。
打夏国是绝不可能二十万大军的,后勤搞不起不说,熟悉那一带地形都知道,景国和夏国边界地区多山,大军行进依赖河谷,很多地方只能一字长蛇通过,根本展不开这么多人,人太多完全没用。
再者,这个阵亡二十万显然缺乏军事常识。
在这样的冷兵器时代,战斗九成九都是击溃战,要极大规模的杀伤十分少见,除非对方投降,然后再杀!
打歼灭战难上加难。
白起的长平之战之所以让人们议论数千年,不只是其规模之大,是难得一见的两国拼尽国运一战,还因为它是冷兵器时代非常少见的歼灭战。
而现在史官居然记载阵亡二十万!
夏国七八万人围歼二十万?这史官脑子里进水了吧,你说个击溃都还能信,阵亡.......
无奈之下,李星洲准备去见见真正经历过这场战的人,已经闲置在家的曾经的大将军冢道虞。
.......
下午离开枢密院衙门后,很快到了冢道虞的家。
冢道虞的大将军府如今萧索许多,不过依旧有很多老部下接济,李星洲也让王府每过半年就要送重金到这。
他不想一个征战一生的老将军落魄的渡过下半生。
所以冢府的人对他都十分热情,他一到就有人进去通报,直接请他进去,不一会儿冢道虞便出来了。
骨架高大的冢道虞如今多了不少肉,面色也比以前好多了,看来解甲归田反让他更舒畅了。
“见过冢将军。”李星洲拱手。
“殿下言重,老夫现在不是将军了,不敢当,屋里坐。”冢道虞依旧言简意赅。
李星洲一边走一边到:“冢将军气色不错,闲暇之后身体反而多有改观啊。”
“哈哈,殿下说错了。”冢道虞一边落座,一边说:“老夫的身体不是因为闲暇才好转,而是因为心情好,殿下在前线打仗,每打一仗都令我高兴一分,心情好了,身体自然就好。”
能得到冢道虞的夸奖,李星洲心里得意,笑道:“彼此彼此吧,要是没老将军,也没我今日打仗的份。”这一点不夸张,当初击败白夷,扭转对夏战局,击败吴王叛军,北击契丹,冢道虞也是活脱脱的战神,如果不是他,景国能不能拖到今天也是问题。
如果冢道虞是老战神,那他就是小战神吧,一个是老一辈的,一个是年轻一辈的,顿时有种薪火相传,继往开来的沧桑感。
冢道虞不说话了,只是轻轻点头,目光苍茫,大概也有此感,一个时代的落幕,一个时代的开启。
不一会儿,下人送来茶水,喝了几口李星洲开始和冢道虞谈起北方的战争。
作为沙场宿将,冢道虞十分有见解。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夏国和景国的战争,李星洲也提出心中疑惑,关于那“阵亡二十万”的记载。
没想冢道虞却不屑一笑。
“让殿下见笑了,像殿下这样动脑子的人果然一看就看出问题。”
“里面果然有门道?”李星洲问。
冢道虞点点头,端起热茶喝了一口,随后说:“与夏国之战,最初因为朝廷百官的压力,当时皇上派了一个文官当主帅。
那文人算读过点兵书,知道如何应敌,夏国铁骑彪悍,北部有游牧羌兵,于是便,提出筑城推进的法子,在夏国边境快速筑城,然后以此为后方不断向前推进。”
李星洲听了有些惊奇:“那是个会打仗的文官啊!”
冢道虞点头:“战术上老夫也觉得他是对的,西北贫瘠,有许多空旷土地,大军很难就地劫掠获得粮食。
向西推进又要提防夏国的骑兵袭扰,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关键要地筑城屯兵,链接后方获得补给,同时切断其各地联系,然后不断压缩夏国人的空间,最终歼灭他们。”
“那他怎么败了?”李星洲不解。
说到这冢道虞也有些遗憾:“可惜他读了兵书却没经验,只能算纸上谈兵,他战法选对了,可毫无经验和常识,还自持文人身份,不听兵士劝告,以致大败。”
“他第一次选的筑城点是要地,还在河边,可离开河岸太远,有一里多远,军士提醒他离太远可能会被敌人阻截断水,他不听。
夏国人那边听闻筑城之后也怕了,纠集数万大军来攻,当时城中驻军万余,粮食充裕,本来固守就好,夏国人没办法。
可很快夏国人很快发现弱点,城离河岸边有一里多,于是派兵包围城池的同时,把精锐都层层布置在河岸到城池的一面,用于阻止我军将士出城取水。
最终城中断水,坚守无望,将士们只能奋力突围,外面是数倍于己的敌军,战死三四千人才突围而出,新筑的城也被敌人毁了。”
李星洲嘘唏,“那不就是马谡失街亭么......”
冢道虞点点头,“差不多,都是纸上谈兵的的事。
而到第二次,他谨慎许多,再筑城时于城内挖井,以保证不会被断水,可他不知道旱季地下水位会降,井中无水,结果又一次因没水守不住,只能拼命突围。
这第二次损失就更加惨重,跑散的,战死的,战后统算足有两万左右。”
“两万?不是二十万吗!”李星洲惊异。
“哼,那些文人,什么都能少,可党争少不了!
当时有人给想给他下绊子,战报到京城硬生生把阵亡加失踪两万说成二十万!
若一个夏国可以一天一战聚歼我二十万大军,那还打什么?全天下的国家直接向夏国投降得了!”冢道虞气愤的说,而且越说越气愤。
“偏偏当时皇上和一些不懂战事的大臣、百姓都信了!
老夫到任后挽回战局,重挫夏军主力,只要步步筑城,稳扎稳打,数年之后即便不能灭夏也能夺回河套之地,这时皇上和大臣们却与夏国和谈了!”
李星洲总算知道这位老帅为什么气愤了,文人党争不顾大局,导致大好夺回河套的机会被葬送,他能不气么。
他心里也十分气愤,前线在打仗,百姓道听途说有谬传就算了,你身为官方,身为朝廷官员竟然在京城散布大军被歼二十万的谣言!这和卖国有什么区别?要是在别的朝代,直接砍了,不株连就算开恩。
(这是大送文人干的事,前方力战突围,失踪和战死接近两万,因为党争,到京城变成前线大军战死二十万,人心惶惶,直接影响了皇帝的决策,看宋史,真要被那般“文化人”气死)
如果当时京城打过仗的武人有话语权,能站出来驳斥,那这个谎言是可以轻易戳破的,稍有常识都知道,要是一天之内决定胜负的接触战能歼灭而不是击溃敌主力二十万!那夏国早就一统天下了!比后来的蒙古人还要猛不知多少倍。
可武人哪敢驳斥文人,不杀士大夫的祖训在那,可没说不杀武人。
结果人心惶惶之后,朝廷在形势逆转之时和谈,从此失去夺回河套地区的机会.....
李星洲也长叹口气,压下心中火气问:“那冢将军用的什么战法?”
“还是垒土筑城,不过老夫比他懂,知道在哪筑城,而后夏国国主因前两次大胜骄狂自大,纠集全国大军,多达十七八万众来攻,老夫带将士们守城十八日,夏军不得寸进,便想退去。
老夫觉察出他们动向,在撤退的时候带兵杀出,击他们于半渡,一战斩首万余,还有很多夏军被河水冲走,之后又追杀了两日,已经重创夏军主力。
最重要的是,夏军中很多游牧部族首领是不服他们国主统制,只是当时国主势大,他们不得不服从,一败之后夏国国主再难集结他们。
本是大好机会........”说到这,冢道虞神色黯然,之后的事便是朝廷派人和谈,夏国称臣,但朝廷要每年“打赏”他们十三万两白银。
这事对于冢道虞来说十分憋屈,其实就连李星洲听着也憋屈,如果不是朝内文人党争,无须用民脂民膏每年去给夏国十三万两,就连如今夏国还存不存在都是个问题。
又跟老将军谈了一些夏国的之战,长吁短叹之余李星洲也想到了一些战术,那就是冢道虞击败夏国人的筑城战法,夏国地广人稀,如果在紧要之地铸起坚城,逐步分割打击他们,确实是一种好打法。
而且现在铸城不像往日了,他可以用水泥啊!又快又坚固!
看来需要好好研究研究,水泥堡配合火器,李星洲觉得他现在打冢道虞的战术,会比当初容易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