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安庆府,船队沿着长江逆流而上,沈溪心中所想,是自己如何去面对江赣、湖广两地的藩王和勋贵。
虽然名义上沈溪是这两省的最高军政长官,但其实地方各自为政,他只是起到居中协调的作用,很多实际权力并不在他手中,两省该怎么运转就怎么运转,大事小情基本不用跟他汇报商量。
而这两省的藩王和勋贵,就好像超脱官府自上而下体系的存在,这些人没什么实权,社会地位却极高,但在成祖之后,藩王的日子不好过,经常被朝中大臣挟制,尤其是他们的俸禄和粮饷,朝廷一旦有什么事,就可能拖欠。
如果是官员的俸禄,一时间不到位通常只能悄悄忍受,而藩王却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勋贵也因为是世袭罔替的爵位,会公然跟朝廷叫板。
大明跟鞑靼人一战后,地方拖欠藩王、勋贵和官员俸禄的问题必然十分严重,沈溪料想自己抵达武昌府后就要着手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经过三天行船,沈溪抵达长江沿岸重镇九江府治所所在的德化。
九江府位于江赣最北部,赣、南直隶和湖广三省交界,号称“三江之口”与“天下眉目之地”,素有“江湖锁钥、三省通衢”、“鞋山镇鄱湖、双钟胜帝都”、“江湖都会,水陆通津”之称。
九江府治所所在的德化,古称浔阳、柴桑、江州,经济发达,到明朝中叶已经隐隐晋升为全国“三大茶市”和“四大米市”之一,是江南地区有名的“的鱼米之乡”。
沈溪作为两省督抚,抵达九江府治所后,理应上岸视察,但因此时他尚未到武昌府履职,这个行程被他取消。
沈溪不准备进入德化县城,只想在码头附近的官驿住一晚便继续上路,但地方官员和卫所将领却不知。
打前哨的人员前几天就抵达了九江府,将沈溪即将到来的消息告知,地方官员和将领,老早就准备好迎接仪式。
沈溪作为对鞑靼之战的绝对功臣,如今在大明各地方官员眼中的地位非常崇高,九江府县两级官府为沈溪准备好了长席,不但会隆重宴请沈溪,所有跟随沈溪到来的侍卫和随从都会盛情款待。
城中士绅齐聚码头,老百姓则在县城北门内外列队等候,准备给督抚沈大人接风洗尘。
沈溪抵达九江府城以北的浔阳江码头时已经临近黄昏,九江知府张航以及本地官绅数百人已在码头等候多时。
张航如今四十出头,在九江知府任上已满三年,如今正接受吏部考核,很可能会调到其他地方任职。
见到本省督抚,张航自然无比巴结,亲自安排人手为沈溪刻好歌功颂德的牌匾,此时就等候在码头外面,只等沈溪下得船来,就燃放鞭炮,敲锣打鼓大肆欢迎。
沈溪原本就没打算进九江府城,更何况如今到了自己的地头,根本就不用顾忌太多……我的地盘我做主,我想进城就进,不想进就不进,谁能把我怎么着?
沈溪下了船,身前身后簇拥的侍卫不少,但码头上迎接的人似乎更多,等九江知府张航走到沈溪面前,向沈溪恭敬行礼后,沈溪看了一眼码头上人头攒动的景象,问道:“张知府,你这是作何?本官只是上任途中偶经此处,何至于要如此劳师动众?”
张航陪笑道:“沈大人,您乃翰苑之臣,地位尊崇,不知此等穷乡僻壤之地的习俗,每逢大人物到来,阖城百姓必拖家带口出迎。九江子民从未曾见过督抚大人,都等着瞻仰您的风采,向您请安问好!”
张航说着,想往沈溪身前凑,似乎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沈溪说。
跟随沈溪南下,准备抵达武昌府后再折道广州府的马九走上前,挡在了前面,阻止张航靠近。
张航见状连忙后退一步,连沈溪身边一个随从都不敢得罪。
沈溪挥挥手道:“本官说过了,只是居住在码头的驿馆内,暂且就不进城了。明天一早我就会继续乘船上路,赶赴武昌府,时间紧急,恐无暇与本地士绅联谊。来人啊,开路!”
此时此刻的沈溪,显得非常不近人情,对此张航颇为无奈,连准备好的牌匾都没办法送上。
张航身后跟随他一起前来欢迎督抚的幕僚和乡绅,都在等张航为他们引荐朝中鼎鼎大名的沈中丞,结果张航没把人请来,眼睁睁看着沈溪带着人往临近码头的江岸驿馆而去。
这下在场的官员和士绅都急了。
因为之前为了迎接沈溪,地方官府做足了功课,筹措的银子远多达数千两,就是为了能让沈溪到九江府后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张航回到人群中,一名年老的士绅走了过来,问道:“张知府,您看这如何是好?”
张航本来就一肚子火气,闻言怒道:“你问本府,本府问何人?难道你未瞧见沈大人根本就不加理会,直接前往官驿吗?这位可是堂堂的沈中丞,连藩台大人见到也得毕恭毕敬,岂是你等说见就能见到的?”
周围的官员和乡绅颇为无奈,他们心想,知府大人您之前跟我们摊派银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煞有介事地告诉我们,沈大人多么的平易近人,说我们出了钱就可以近距离接触沈大人,让他对我们九江百姓多一些庇护。
现在倒好,原本我们想找一个大靠山,现在却连人家的冷屁股都贴不着。
眼看沈溪已往驿馆去了,张航特地派出府衙的官差前去保护,虽然沈溪在礼数上对本地官绅有所怠慢,但地方上最基本的安保工作还是要保证的。
张航把幕僚招呼到身边,小声问道:“之前不是让你们探听过,这位沈大人有何爱好吗?”
其中一位幕僚回道:“知府大人,获悉沈大人将路过我们九江府方才三日,这短短的时间我等从何而知?”
见一众幕僚束手无策,张航忧心不已,旁边一名五十多岁的乡绅主动凑过来道:“草民有个远房亲戚在顺天府衙门办差,听闻沈大人军旅出身,对于古玩字画并无研究,倒是对兵器甲胄多有涉猎,不如找一些宝刀、宝剑相赠,以表诚意?”
刚才说话的那位幕僚啐了一口,道:“呸,你那亲戚真是该死!沈大人是什么身份?那可是三元及第的状元,翰林出身,刚一做官就是从六品的史官修撰,知道否?沈大人乃詹事府东宫讲官,太子之师,就算领兵也是文臣,你送宝刀宝剑去,岂非要让沈大人难堪?”
张航原本没太多主意,这会儿听自己的幕僚跟老乡绅吵起来,越发地烦躁不安,呵斥道:“闭嘴,赶紧回城一趟,通报说沈大人今日不进城了,让百姓先行散去,再筹措些稀罕之物,给沈大人送去!”
刚才幕僚还凶巴巴斥责乡绅,闻言问道:“知府大人,不知该给沈中丞送些什么才好?”
张航怒道:“送什么都行,酒色财气,有什么送什么……对了,刘员外家里不是有个貌美如花的闺女么?这次他想来被我拒绝,你告诉他把闺女送到官驿沈大人房中,以后刘家想做九江府盐引买卖,本府准了他!”
从人群后传出个声音:“张知府,小人府上刚收下一名义女,不但貌美如花,且才艺过人,不知……”
张航恼火地道:“谁人再自作主张,本府一律以藐视钦差定罪……快去,按照本府的话行事,旁人不得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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