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鱼般长满触手的海怪并没有绝对意义上定鼎胜利的力量,它那坚固得连意识干涉都无法进行的身躯更像是一个密封焊死的要塞。它存在于这个海域,拦截高川的意义不明,所展现出来的神秘并不具备拦截高川的可能性。然而,高川怀疑它是末日真理教的产物,因此不得不在这里滞留一段时间,对其进行观测和牵制,直到有某种预兆,某种现象亦或者某种可能性发生。
至少要呆上一个晚上。高川这么想到。
持续一个晚上的速掠对高川而言算不上什么考验,他甚至不需要用上义体全部的性能。在之前和十体最终兵器交战时不得不进入的超频状态,在世界线变动后,并没有在主观意识上经历超频后的崩溃,在脑硬体所保存的新世界线的情报中,义体的确陷入了“战斗结束的时候,过度的超频让义体陷入将近崩溃的后遗症”这么一个情况,但是,高川的主观视角却是在那一瞬间,就进入了修养期,这个时期,后遗症已经得到初步控制,并在义体的强大自我修复能力下有条不紊地进行恢复。
直到遭遇海怪为止,休养中的义体虽然仍旧无法进行第二次超频,但却已经足以发挥正常状态下的百分之百战斗力。面对体积庞大,身体坚固,但速度仍旧无法赶上速掠的海怪,高川犹如庖丁解牛般穿插于疯狂挥舞的触手之中,那些在旁人看来一闪而逝,难以捕捉的动作时差和间隙,在他的视网膜屏幕中就犹如宽敞的道路——这条道路或者说好几条道路会同时出现,它们并非直线,而是一个又一个的节点连接而成的曲折道路,并且在出现的同时就开始收缩,但在速掠面前,收缩的速度实在是太过缓慢了,而且,当一条道路收缩,当一个节点彻底失去的时候,新的节点和新的道路就会出现。
这些通道的成形在视网膜屏幕中也是可以预测的,海怪看似混乱无序的动作,在脑硬体的分析中,并不缺乏某些个动作在频率和节奏上的必然性。一根触手运动产生的弧度,会和另一根触手运动产生的弧度进行配合,这让海怪的触手虽多,却不会在运动中彼此纠缠碰撞,而这正是它的动作有序化的证明。
只要存在可以移动的空隙,存在足以完成移动的时间,可以看穿自己的移动给敌人带来的行动上的影响,无论是谁,都可以做到义体高川现在所做的事情——那让人眼花缭乱的触手总是巧之又巧地和他擦肩而过,哪怕他的移动看起来十分有规律,十分平稳,理应可以提前预测,却总是缺少了那么一点运气。
义体高川的运动速度和海怪的攻击速度并没有绝对性的差距,海怪的攻击也并不总是维持在一个均等的速度上,它也会出其不意,也会临时改变攻击的方向,甚至会制造陷阱,试图让高川进入一个被更多触手围捕的境地。然而,高川在达到一个相对稳定的速度后,就一直游走于一种看似落入陷阱,却总能在关键一刻完成脱离的状态中。
在他人眼中,或许这是十分危险,宛如走钢丝般的行为,但在高川的眼中,自己的移动方式根本就谈不上苛刻,如果自己愿意的话,甚至还可以将自己的速度降低到低于触手平均速度的水准,而让这头海怪同样蹭不到自己的一根汗毛。
在不间断的奔驰中,高川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攻击方式,包括但不限于冷兵器和热兵器,哪怕是ky系列的炮击,直到他完全确定,自己那天花乱坠的攻击,没有一样可以改变眼下攻守位置。海怪的可怕身体,或许需要临界兵器才能对付——如果有增援到来,只要他们没有带上临界兵器,就不可能对这头海怪起作用。反过来说,完全不惧怕攻击的海怪,仅仅用身躯去撞击,就能消灭美利坚的一支深海舰队,除非舰队愿意释放核弹。但即便释放核弹,是否真的可以产生积极作用,也是有待商榷的事情。
直到天际浮现鱼肚白,高川仍旧找不到战胜这头海怪的方法,相应的,也没有其他的力量干涉这场徒劳无功的战斗。既不存在更多的援兵,也不存在更多的敌人。甚至于,这头仿佛永远都不会精疲力尽的海怪所造成的动静,极大地影响了这一带的海洋生物,让这片海域变成了除了微生物之外,完全不见任何其他生物的状况。
太阳落下又升起,便又是新的一天开始。距离抵达澳大利亚的预定时间还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时,高川已经决定了,再过一个小时,只要还没有出现更严重的神秘现象,就会真正离开这片海域。他开始感到这场战斗是枯燥的,不过,每一次出现这类的负面情绪,就被脑硬体拦截下来。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海怪最先退缩了。它陡然收缩了全部的触手,仿佛要将已经习惯于奔驰在它身上的高川禁锢在一个狭小的环境中,但凭它的速度,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在一瞬间,高川已经速掠到它的身外,一条条触手从他的侧面掠过,然后让他感到吃惊的,毫不减速地打在海怪自己那球状的脑袋上。
似乎这颗球状的脑袋才是最坚固的位置,和这颗脑袋进行碰撞的触手有不少断裂了,看似受到了重创,但高川完全感觉不到它的痛苦。仅仅是一秒的时间,海怪全身的触手都断裂了。而这些断裂的触手部分一旦落入海水中,就会迅速融化,并将周遭的海水染成让高川十分眼熟的黄色——不仅仅是过去高川的印象,他觉得自己其实是可以说出“像是什么东西”,但是,那东西的名字无法立刻想起来。
在视网膜屏幕中的观测中,这些染成黄色的海水,在十分钟后就会超过自己的目力所及范围。海怪在触手断裂后就开始下沉,转眼间就只能在海面上看到哪些尚未溶解完成的触手以及变质的海水。高川想要弄清这到底是什么,但是仅仅掬起一手的海水,分析取得的数据无法给出结论,于是他决定冒一下险。
他停止速掠,整个人也沉入这片黄色的海水中,顿时有一种奇妙的包裹感从渗透了他的肌肤,让他不由得产生一种即视感——自己似乎在什么时候,某个地方,产生过同样的感受。这种温暖舒适的感觉甚至穿透了脑硬体对义体的控制力,让一种慵懒的情绪脱离了脑硬体的束缚。
高川觉得自己几乎要沉浸在这奇妙的感受中,深深地睡去,哪怕视网膜屏幕上弹出了大量红色的警告窗口,都无法让他的意识产生更多的波动。高川猛然意识到,这也许正是海怪发起的又一次攻击,然而,他的反应似乎也被这种温暖舒适的即视感麻痹了,虽然感受到,仿佛有无数的手抓住了自己,正在朝深海下拽去,也无法产生太过激烈直接的对抗情绪。
高川知道自己在下沉,这就像是之前做梦时所感受到的那样,自己朝着一个黑暗的深渊坠落,唯一的区别是,在梦中的坠落让人恐惧,又在恐惧中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但是,沉没于这片黄色的大海中,完全没有恐惧之类的强烈刺激的负面情绪,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沉溺的舒适感。
——就像是,变成了胎儿,回到了母体之中。
这个念头好似击燃篝火的雷电,霎时间让高川意识到了,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即视感。
这片黄色的海水,就像是羊水,但是,更像是lcl!
是的,lcl,高川记起来了,那一天又一天,末日症候群给患者带来的恐怖——他突然觉得,自己正在融化,血肉在融化,义体也在融化,仿佛只有意识没有融化,却处于一个平稳得让人毛骨悚然的状态。
无比强烈的恐惧感,击穿了那让人忍不住睡去的舒适感。高川开始挣扎,他觉得自己之前是沉浸在母体中的胎儿,现在就像是试图脱离母体的胎儿。没有任何东西阻拦他的挣扎,在他重新展开速掠的下一秒,就已经跃出海面。他在半空俯瞰着这片黄色的海域,只见到朦朦胧胧的,仿佛幻觉般交错重叠,无法计数的手臂,宛如海草般,在黄色的大海中随波起伏。
那密密麻麻的手臂,足以让患有密集恐惧症的人晕倒,说是狰狞,不如说是,其存在性的诡异超乎常人的承受能力,哪怕是没有密集恐惧症的人也会感到恶心。
这些手臂摇摆起来,就像是在呼唤着什么,如果只有一只或几只,或许会让人产生好奇心,可是,高川眼中的数量太多了,似乎只要是变成了黄色的地方,都被这些手臂挤满,甚至拥挤到在某些地方不得不重叠在一起的程度。
义体的自检结果已经发送到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他在这片黄色的海水下仅仅呆了不到十秒钟,身体的血肉部分就已经溶解了四分之三,义体部分更有一半处于损毁状态,此时他的状态也就比世界线变动结束时好上一点,战斗能力直线下降到不足正常水准的百分之三十。
这片黄色到底是什么?这些手臂到底是什么?高川在疑惑中,感受着那若隐若现的印象——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虽然像是lcl,却并非真的是lcl,似乎不是自己,而是别的高川,真的在末日幻境中曾经遇到过相同的东西。
那是……少年高川在过去的末日幻境中的遭遇?不,似乎是他的一个梦境,一个和“江”有关的噩梦。
同样的黄色液体,同样的无数手臂——高川不由得产生这样的感觉,就好似自己正经历着和少年高川相似的梦境。
但是,通过意识行走的力量进行确认后,高川却又觉得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梦境。
太古怪了。
那个海怪到底是想做什么?眼下的情况,真的是一种有意识的陷阱式攻击吗?但是,如果它是末日真理教的造物,或许这片黄色的大海和无数的手,只是下一个神秘现象的前置条件而已。高川再一次感受到末日真理教的棘手,他已经可以肯定,哪怕自己早一步脱离此地,海怪也会完成眼下的变化,以促成更进一步的变化。
天空更加明亮了,可是,虽然已经是清晨的样子,太阳却没有出现。泛白的天空,星光已经隐去,那沉重又清晰的月球,仿佛又靠近了地面一些,变得比昨晚更加巨大,几乎让人错以为,它就是太阳——一个苍白的太阳。
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高川也有些恍惚,视网膜屏幕上给出的时间,已经走到了清晨的六点整。他突然听到声音,那绝对不是大海发出的声音,细腻而尖锐,旋律和海浪声的韵律截然不同,甚至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东西?从什么地方传来的?高川的连锁判定,完全无法锁定源头。视网膜屏幕上,除了脚下这片黄色的大海,以及大海中的手臂,再没有更多的东西,那头庞大的海怪已经完全找不到痕迹。他奔驰着,想要去寻找黄色大海的边界,然而,十分钟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海面是如此的辽阔和一无所有,没有清晰的参照物,但是,这种“自己回到了原地”的直觉是如此的强烈。
被困住了?高川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针对当下情况最有力的解释——临时数据对冲空间。
一个巨大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已经悄无声息地在这片海域展开。
黄色的大海,无数的手臂,无法脱离的空间,这种在正常情况下绝对不会见到的情况,无一不是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特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