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宇宙中漂浮,爱丽丝威震天在我的眼前瓦解,她的身体已经和巨大的钻头融为一体,只留下人形的上半身,然而,此时此刻,在四天院伽椰子的撞击下,钻头的三分之二已经粉碎,穿透性的冲击更是洞穿了人形的胸口。数不清的零件好似血液一样喷涌,这些零件在落入宇宙中时,不消片刻化作飞灰,剩下的一小部分环绕在我的身边,在四级魔纹的编织下,重新构成覆盖全身的护甲。
四天院伽椰子沿着轨迹运转是匀速的,又有一种不可阻挡的趋势,无论对面的阻力多大,它都贯彻最初的速度向前推进,哪怕顶住她的,就是那巨大而充满了破坏力的钻头。旋转的钻头已经被摧毁三分之二,剩下的部分仍旧以超过自身承载能力的速度飞旋,哪怕宇宙中没有氧气,也仍旧有金色的光如同火星般迸溅。爱丽丝威震天仅存的部分,就在我的注视中解体。
无声而寂静的黑暗无穷遥远,所有置身其中的光和热,都如同萤火般不足为道。我注视着爱丽丝威震天的崩溃,在四级魔纹将之创造出来时的想法,在短暂的并肩作战中所滋生的情绪,那些明知道不可为,却仍旧抱有期待的愿景,就好似山峰和泉流,如今全都在我的眼前崩塌消散。敌人很强,不可能被爱丽丝威震天阻止,我对此从未有过怀疑。爱丽丝威震天也只是一个“兵器”,哪怕她的人形外表,和制造她时的情感,让我觉得她是“活生生”的,她也只是一个“兵器”而已,这个定义也从未在我的念头中丢失。
然而。即便在创造和毁灭之间,仅仅是如此短暂的时间,爱丽丝威震天的崩溃。仍旧让我的内心如被灼烧般痛苦,有一股让自己感到压抑的复杂情绪。就像是向这灼烧火上浇油。我想大声叫喊,但是,这声音淤积在喉间,无法叫喊出来。
爱丽丝威震天的崩溃太快了,在面对四天院伽椰子的时候,原本显露出来的强大和预想中的更强大,全都沦为不堪一击的脆弱。倘若一次撞击就被毁灭,那么。爱丽丝威震天和之前那些宇宙战舰又有什么差别呢?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而我眼睁睁看着她的崩解,却无能为力。爱丽丝威震天已经是我操纵四级魔纹所能在现有条件下所创造出来的最强作战兵器。四级魔纹吞吐着数据对冲的余波,所能给予爱丽丝威震天的增援,在四天院伽椰子面前,也如同糖纸一样脆薄,连缓解崩溃的情状都没能出现。
然而,就在我的注视中,爱丽丝威震天的瓦解部分,解体成更细小的,一个个积木般的块状。绽放出最璀璨的七彩光芒,好似河流一样涌向四天院伽椰子。
爱丽丝威震天因我诞生,执行我的意志。但是,并不完全受到我的控制,甚至于,我连她的构成都不明了,根本不确定她能做到什么,只是觉得,她应该更加强大,不应该在面对四天院伽椰子时一触即溃。我看到了她的崩溃,却没想到。她在自身崩溃之后,竟然会产生新的变化——就仿佛是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证明我的信任从一开始就不是错误一样。
那些七彩的积木,如同河流一般从四天院伽椰子的上下左右淌过。在她匀速向前推进的同时,将之彻底淹没。一个巨大的,由方块状的光芒构成的湖泊,在钻头和爱丽丝威震天彻底瓦解后,就这么静静地漂浮在宇宙中。在那七彩的光芒内部,蜷曲成一团的四天院伽椰子若隐若现,只要目视这个扭曲的身影,就能感觉到她还在保持着匀速的轨道运动,但是在湖泊中的位置却是静止的,相对于宇宙位置的坐标而言,却又是一种随着湖泊进行“漂浮”的状态。
这样的情形远超我最初对此战结果的想象。四天院伽椰子被爱丽丝威震天以这样一种神秘莫测的方式暂时“封印”了起来。
爱丽丝威震天做到了,她回应了我的期待。我几乎要停止呼吸,无法述说心中的激荡。
我速掠到这片七彩的方块湖泊中,关注着四天院伽椰子身影的变幻,她那扭曲的身体,好似被这些相对她的体积而言极为细小的方块分解,容纳,看上去就如同马赛克构成的一个轮廓。构成这个轮廓的方块还在细碎地移动着,就如同在拼图,将一个扭曲的积木玩具拆解后重新构造,变回这个玩具原本的模样。她那扭曲的头颅、颈脖、身躯和四肢,都在方块的移动中,渐渐恢复正常,而蜷曲的身体也开始舒展。
我觉得,这种外表形态上的变化,也实际反映着四天院伽椰子本质深处的变化——爱丽丝威震天正用一种我所不明白的方式,将四天院伽椰子那颗因为追寻“江”而变得扭曲的意识拉回正轨。这个变化一开始是极度缓慢的,给人沉重而吃力的感觉,但是,当方块重组形态轮廓的工作抵达某个程度时,这个变化就开始加速,一开始还像是惯性,之后又加上了一种充满主动性的观感——简直就像是,四天院伽椰子渐渐开始在潜意识中,主动配合爱丽丝威震天的重组工作。
我感受到了,四天院伽椰子正在从扭曲的迷失中醒来。爱丽丝威震天的力量,就像是救命的那根稻草,也如同从出口牵入的线条,四天院伽椰子已经抓住这根线条,正沿着这根线条返回。
四天院伽椰子的轮廓在被“封印”之后的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就已经完成了重组,她舒展着身体,沉睡在七彩方块积聚的湖泊中。那种“苏醒”的感觉越是强烈,湖泊的色彩就越是暗淡。大约九十秒后,方块彻底失去光华,因为没有了光,方块本身的轮廓也变得如泡沫一样轻薄,仿佛随时都会破裂。也正是因为方块的变化。让我再一次强烈地感受到“爱丽丝威震天将要彻底消亡”这个事实。
爱丽丝威震天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量,以自己的方式执行了我的意志,可无论我多么想要让她还能存留下来。这些方块的消失都不再以我的主观意志产生奇迹,哪怕是四级魔纹。也无法阻止她以这样的方式,在宇宙背景中淡化,消失,就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爱丽丝威震天虽然只是我以四级魔纹临时制造出来的兵器,纯粹以兵器而言,她当然是不会死的。下一次,只要还有如此强大的数据对冲现象,四级魔纹也仍旧再将之制造出来吧。但是。注视着她的消失,我更愿意用“死了”这么一个富有生命气息的,让人感到痛苦的词汇去描述。
爱丽丝威震天是我第一次用四级魔纹制造出来的,最情绪化,最感性化,也最鲜活的存在——我无法去形容这种存在,因为,我不觉得自己创造出了一个新的生命,但是,在和她短暂相处的时间中。我可以感到受一种灵性的悸动,让我觉得,哪怕有机会再次将她制造出来。新生的她也不再是此时的她了。
我不知道此时自己心中的情感是否算是默哀,但是,正因为爱丽丝威震天的消失,才换来了四天院伽椰子的恢复,更让我无法对四天院伽椰子生出好感。这并非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四天院伽椰子在我的计划中,的确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这种不可或缺,有很大一部分正源于她的神秘和强大。爱丽丝威震天可以将她从扭曲中唤醒。却无法替代她在面对异化右江时所能起到的作用。仅仅从理性而言,牺牲和收获。当然是等比的,不。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我毫无疑问达成了这场战斗的目标。
在距离我们已经相当远的地方,扁盒状的逃生装置集群已经重整编队,浩浩荡荡地向地球进发,只要不出现新的敌人,他们的逃亡就已经宣告成功。而他们的逃亡,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减了末日真理教继续插手最终之战的可能性。没有这些“献祭材料”的话,末日真理教哪怕想要完成献祭仪式也不可能做到。也许在这些人回到地球上后,末日真理教还可以推动更加残酷的计划,但是,在他们于宇宙之间飞行的这段时间,足以让我们打完最后这一仗。
仅仅从结果上看,爱丽丝威震天和末日真理教抵消了。这个宇宙之中的形势,又变回了我和四天院伽椰子刚刚到来时的光景。只是,我仍旧感到深深的疲倦袭上心头。
四天院伽椰子已经修复完毕的身体,静静地飘向月球,我站在她的身躯上,等待她的苏醒。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距离月球的行程,只剩下不到一半。取代了月球存在的月之眼,好似随时都会睁开,异化右江的存在感也变得更加强烈,从她身上流淌出来的,充满了恶意的神秘感,让我的心脏好似打鼓一样剧烈跳动。
四天院伽椰子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从她那宛如惊醒的颤动中,感受到她心中的恐惧。我可以理解,在追寻“江”的过程中,会遇到许多不可思议的情况,而恐惧和绝望并非是从自身心中滋生的,而是从外部渗入,却又牢牢地扎根在心头,和自身的恐惧绝望融为一体。越是可以清晰感受到“江”,越是去注视它,就越会有一种被其注视的感觉,而“江”的注视是会令人疯狂的。它就像是深藏在无底深渊的黑暗中,无法看清全部的轮廓,而这种无法看清的情况,本就让人觉得充满了恶意。
“你醒了。”我率先打破沉默。
四天院伽椰子在宇宙背景中翻滚,瞧准月球的方向,山峦一样巨大的身躯摆正了姿势。虽然我能明显感受到,她此时还不在状态,但是前往月球的意志却没有因此动摇。反而,不太顺利的境遇,反而让她更坚定了这一战的决心。
“你看到了什么?”我又一次开口问到。
四天院伽椰子深深看了我一眼,说:“怪物。比前面的那个怪物还要可怕的怪物。比我所知道的所有怪物都要可怕的怪物。没想到竟然存在那样的东西,高川先生,你在被前所未有的怪物注视着。我觉得,我看到了命运。”
“那不是命运,它叫做江。”我说,正因为她已经注视到了她,所以哪怕说出这个名字也无妨。无法注视到“江”的,不会相信它的存在。不,它简直就是那种哪怕感受到了,注视到了,也让人怀疑自己所感所见的极度异常的存在。
“难以置信。”四天院伽椰子只是这么说着。她所说的“难以置信”到底包含了多少种意思呢?我没有去猜测,但是,她的震撼是没有半点虚假的。
“还记得末日真理教在维多利亚重工物化区的献祭仪式吗?”我说:“你觉得他们最后召唤出来的,那惊鸿一瞥的怪物,如果你当时就在现场,一定可以感受到。nog认为,那就是潜伏在人类集体潜意识深处的怪物。它和你看到的江,到底有多少区别?”
这一次,四天院伽椰子顿了半晌,才回答道:“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几乎而已。它和江是不同的。”我说:“nog和五十一区的计划,我多少也有了了解。但是,如果想要对付那种程度的怪物,无论是现在的你,还是前面的那个最终兵器,都远远不够。神秘的层次不一样。但是——”
“但是,只要我吞噬了那个最终兵器,亦或者被她吞噬,配合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力量,就有与之一战的余地。”四天院伽椰子说出了我想要说的话。虽然,我觉得自己只是在欺骗,但她似乎对此深信不疑。不过,在这九分的欺骗中,还有一分我相信的事实——四天院伽椰子得以完成眼前这般形态的原因,的确有着nog和五十一区更深的图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