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糖”释放着无穷无尽的弹幕,最远笼罩范围达到万米以外,山城的大部分地表面积都在射程范围之内,爆破中的火光犹如火树银花。“方糖”也会被巨大的力量击落,砸入地面,无法停止滑动的惯性,外壳炸裂。在急剧的战斗中,冲击波和各种无可名状的神秘现象卷起管状物,抛飞肉眼可见的任何物体,碎片飞溅起来,又被飓风带走。光影在交错,浓烟冒起,炮声隆隆,夹杂着不同节奏和音调的金属撞击声,切割声,时而宛如瓢泼大雨,时而如同银珠落盘,时而如同裂帛嘶弦,时而如同风动雷鸣,但是,这些声音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没有生命的味道。
无论是怪物还是人类,无论是有智慧的,还是依循本能而动的,都没有发出生命面临痛苦、绝望、疯狂和崩溃时的嚎叫。只有身体撞击的声音,只有身体四分五裂的声音,只有身体撕破空气的声音,只有身体在燃烧的声音,有时仅仅听到这声音,就能联想到一些惨不忍睹的伤势,但却是生硬的,冰冷的,毫无情感的。这里的战斗和破坏,让身处于“方糖”之中的我感受不到半点情绪上的波动,就仿佛只是一群只剩下理智的武器相互攻伐。
也许战斗是疯狂的,是惨烈的,是急迅又怪异的,但是,如果大家都认为“这就是正常的情况”,大概就会变成眼下的情况吧——其实我并不喜欢这种战斗的气氛,我的感性丰富且敏感,我的道德观和伦理观深深受到过去人类社会教育的影响。我不觉得没有“痛苦”、“悲伤”和“绝望”的战斗是正常的。
而眼下正是这么一场在我看来绝对不正常的战斗。并不是这场战斗没有意义,它当然有意义,只是这个意义被一种冷漠掩盖了。战斗总是需要一个理由的,人类的战斗理由也总是伴随着富有生命个性和共性的**。可是,在这场由我自己激化的战场上,我感受不到这些东西。
仿佛除了我和已经进入潜行状态的爱德华神父之外。其它的怪物仅仅是为了达成“战斗”这一事实而行动。我在三秒内击溃了四个素体生命,但却没有半点由“取胜”滋生出来的情感。我感到乏味,和以往的所有战斗都不一样,觉得就好似有某种力量正在歪曲这个战场。
“天门”就耸立在空中,在第一秒的时候,就已经饱受弹幕和其他怪物的暴力洗礼,殖生出来的异化血肉被焚烧,撕扯,灰化。剥落下来,露出内质无机的色泽,但很快就被更多的现象吞没,就好似风暴搅动大海,形成的漩涡一口将小船吞没。然而,一旦风浪稍歇,“天门”便又再次浮现于视野中,一如既往地矗立在半空。
“天门”难以被摧毁是可以理解的,以为支持它的是中继器的力量,而且还是比拉斯维加斯中继器更加完整的中继器的力量。可是。哪怕在如此狂暴的冲击中,也没有催生半点反应,却隐隐让我感到不安。它就好似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又或者,一旦爆炸又会释放出何等规模的冲击。
我只是驾驶着“方糖”在火和风中奔驰,承受着如同浪潮般的攻击,同时也全无中断地释放自己的攻击。
三秒,五秒……第十秒的时候,“方糖”有一半的结构被彻底摧毁,但是,相应的。素体生命也只剩下两个还能移动。敌人总数从十二名,减少到半数以下。
那么。也是撤离的时机了。我这么判断到。因为,哪怕是“方糖”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虽然四级魔纹的力量一直在修补“方糖”,但是,从开战的第一秒,损伤的速度就超过了修补的速度。哪怕只要获得一口气的喘息时间,就能够彻底恢复到完全状态,但是,击中“方糖”的神秘力量是如此的复杂、多样且强力,更是没有一刻间断,仿佛直接黏在“方糖”身上,时时刻刻破除其外壳,深入内部核心。有不少神秘现象是可以通过速度和距离进行规避的,但也有许多神秘现象根本就无法观测到发生和作用过程。尽管我已经习惯了这些没有过程的现象,但其破坏力并不会因为习惯就减弱,神秘的特性也不会因为提前有了准备就可以适应。
仅仅是十秒的时间,对我而言也仿佛一个世纪之久。敌人的数量不多,可是它们造成的神秘现象就如同连锁反应一样,一个紧接着一个,可以观测到的和无法观测到的,让整个由构造体管状物构成的山城都开始面临崩溃。
第十一秒,“方糖”假装被击坠,激发强烈而刺眼的光芒,释放无规律的噪声,一层层剥离外壳,将之引爆,它就像是在挣扎,试图从崩溃的界限中恢复过来,又在如影随形的神秘现象中,一点点深入内里地瓦解。当“方糖”的残骸嵌入地面时,最为巨大的风暴以“方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大,山城在摇晃,构成主体的管状物就就好似内脏被从身体里扯出来,一部分掉落裂痕深渊中,一部分向空中抛起。
第十二秒,“方糖”已经被异化右江和速度型的素体生命来回穿插了成百上千次,但是,在那之前,我已经从内部驾驶室内弹射出去,沿着“方糖”残骸和山城结构纠缠的部分滑入裂缝的深处。这些裂缝是之前被黑水开凿出来,又被管状物扩大,粗暴的力量让裂缝之中又有更多细小的裂缝,我便在这些缝隙中进行速掠。
光亮在这一秒结束前,就已经远远抛离在身后。那些怪物被“方糖”残骸引开了注意力,当然就无法提前拦截。至少,在我的连锁判定中,能够观测到地方,都没有出现异化右江、素体生命和沙耶的影子。我所身处的地方,就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如果没有直接锁定事物的能力,就越是难以跨过这不知覆盖多广的障碍找到目标。越是往裂缝的深处疾走,那种远离死亡的松脱感就越是清晰。在战斗进行的时候没有疲劳的感觉。但是,当感知中的危险渐渐远去的时候。我只觉得自己的精力好似液氮接触空气后,迅速地挥发,带走身上的热量。
我感到寒冷,这股冷意像是直接从脊髓中冒出,迅速就传遍血管和神经。各式各样的不舒服,都好似在这一刻,从每一个细胞中滋生出来。即便如此,我仍旧确信。速掠并没有给身体带来负荷,这些复杂而异常的难受劲是别的什么情况造成的。但是,此时此刻,也无法去验证。
第十三秒,后上方那肉眼已经看不到,隔着好几层管道和岩壁的地方,传来剧烈的震动。我想,应该是最后给“方糖”设定的自爆机制成功启动了。第十四秒,连锁判定的观测中已经不存在任何管状物,只剩下散发着原始味道的岩石和泥土。肉眼中在这片黑暗中看不到任何东西。疾驰中完全通过连锁判定去定位,这里拥有的每一个细小的运动都会被描绘出来,在脑海中勾勒出自己应该移动的路线。
我对照自己的移动路线和nog留下的半岛数据对冲空间的出入口位置。避开连锁判定的观测范围内,所有被封死的地下通道。这些通道并不牢靠,有时前脚刚离开,后脚就会塌方,甚至于刚刚走进去,前后方的路就会被突如其来的落石堵死。但是,对于一个仍旧身处于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的四级魔纹使者而言,这些自然灾害所能造成的威胁,比起神秘现象实在是太小了。
新的装置已经被四级魔纹做成。那就如同四只机械手臂从背包中延伸出来,变化成各种挖掘工具。从没有路的绝地挖出一条容许个人通过的通道。从这一刻开始,我如同蜘蛛一样迅速爬行。当通道顺畅的时候,便激活速掠超能。行行复行行,没有片刻停歇,再次钻出地面的时候,战场只剩下一个拳头般的轮廓,只有爬上高地才能眺望到。
也只有远离了战场,才能看到战场的天空和半岛其他位置的天空有着多么大的差别。特别浓密的乌云和龙卷风暴覆盖了战场,并缓缓向着四周移动,大概只要时间足够,这个巨大的,完全看不出何时才会停止的风暴,可以彻底遮掩整个半岛吧。
虽然说整个半岛数据对冲空间就是一个巨大的人造囚笼,但是,之前的战场从我此时身处的地方看去,更像是这个巨大囚笼中的,更小更坚固也更诡异的囚笼,就仿佛是在数据对冲空间中的又一个数据对冲空间。这种层层嵌套的感觉,在我不由得联想整个半岛数据对冲空间被引爆后,那里所会发生的情况——难以形容,但是,破坏力或许会更强。
第十六秒,我已经来到nog指示的地点。虽然是我和阮黎医生曾经来过的地方,但现在的环境已经没有了当时的半点影子。可怕的力量一度铲平了这片区域,只留下一片平整的砂石带,曾经存在的车辆、尸体乃至于黑水,都被蒸发得一干二净,无论是地面还是空气中,都找不到它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我不清楚这个半岛数据对冲空间的出入口到底有多少个。不过,这里的出入口是四天院伽椰子曾经使用过的。
爱德华神父曾经说过,四天院伽椰子的真身已经离开半岛,继续在世界范围内制造黑水。虽然有想过,她仍旧会使用这个出入口,也有猜测,阮黎医生可能会回到这个地方,但仅仅从地表的情况来看,找不到相关的痕迹。
我定了定神,走进那条还留有强烈印象的地下河。原本有地下水涌入地表,汇成一个口小内宽的水潭,也曾经是黑水涌出的地方,但眼下,那些水已经干涸,留下一个通往深处的垂直洞口。我踩着岩石内壁向下跳跃,很快就找到了记忆中的路线。
光线再一次被黑暗吞没,但是,连锁判定的观测在我的脑海中构成的地形影像,仍旧让我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这条地下河道被黑水扩大了不止一倍。被腐蚀过的内壁十分光滑,一点生命的迹象都没有留下,地下河水也消失了。确切地说,这里除了一条在黑暗中蜿蜒的,光滑得让人明知绝非自然造物的通道本身之外,什么都没有。走在里边,就只有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自己的脚步声,清脆而又惊悚地回荡,传递到前方深深的黑暗中。
连锁判定借助颗粒物的运动轨迹描绘出来的地形轮廓并不十分细腻,平时适用的方法,在这个地方存在很大的限制。我已经不打算去思考这种限制的由来,干脆从口袋中掏出火机。伴随“咔哒”的一声,小小的火光凝聚起来,四周露出模模糊糊的轮廓,可是,黑暗却也被衬托得更加浓稠,就好似有质量的水,试图熄灭我手中的这团小小的火焰。
摇曳的,微弱的光明,让环境中的恐怖感,比之彻底的漆黑一片更加让人印象深刻。明明只有自己的声音,却让人觉得随时会有别的东西突然出现,亦或者正潜伏在身后,亦步亦趋。有什么东西在窥视自己,狩猎自己,带着残忍又强烈的恶意。“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的错觉油然而生,我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但是,正因为早就经历过更大的恐怖,所以,也仅仅是微微紧张而已。
相对来说,我倒是情愿相信,在这条黑暗地下河道中行走的危险,要远远弱于半岛数据对冲空间被引爆时,自己身处其中的危险。
向前走,我没有速掠,只是带着这小小的火光,加快了脚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