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走在空无一人的病栋中。窗外暴雨天降,电闪雷鸣,室内的灯光就像是受到干扰,不时闪烁,配合扭曲而晃动的影子,更为病栋增添了诡谲怪异的气氛。我一度以为这里应该还有更多的病人,而我之前仅仅是被安置在一个独立的病房中。然而,在离开病房后,我终于确认了,这个病栋里似乎就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显得极为不正常,到底是怎样的原因,才会将我安置在这样一个地方呢?
阮黎医生来看望我的时候,明明一切给人的感觉,仍旧是正常的。仿佛所有的异常,都是从她离开之后才开始。
我没有遇到任何危险,所有看似存在某种诡异的感觉,到目前为止都仍然是错觉而已。我从楼上向外眺望,没有我熟悉的景色,这种陌生感意味着,我此时所在的地方,距离我曾经呆过的地方有相当一段距离。同时,也让我失去了推断自己方位的坐标。但我仍旧可以肯定,这里仍旧是在半岛精神病院中。
这个精神病院经过几代人的扩张,尤其在现今的所有者达拉斯的手中,范围实在太大了。它的面积不仅包含半岛的一部分,同样也向内陆延伸,不过,我认为自己所在的地方,仍旧是位于半岛的那一片区域。我曾经猜测过,噩梦中的区域,其实就是这个半岛面积的土地于意识态中的印象异化,但在高塔的存在,却证明了,虽然有许多地方,可以和这个半岛的景象联系起来,但又并非单纯是这个半岛的印象那么简单。它以一种莫名的方式。连同着病院现实,乃至于,它的整体形状和内部结构。更像是这个半岛和病院现实中,“病院”所在的岛屿的结合体。
而无论是这个半岛精神病院。病院现实中的“病院”,还是仿佛两者的区域相结合的噩梦,单纯就“面积”来说,都让人有一种矛盾的感觉——单从“岛屿”和“病院”的概念来说,它似乎很狭小,但是,在其中活动的时候,又因为存在太多未知之地和未解之谜。总能找到自己所不熟悉的地方,从而又让人感到它太过宽广。
病院现实中的“病院”所在的岛屿,到底有多大,并不存在任何纸面上的记录,但有一次于高塔内居高临下的体验,让我对于“病院所在的岛屿”有一个十分直观而强烈的认知。而如今所在的这个半岛,尽管有面积数据的记录,但是,对这个数据的印象,和直接在这个半岛上活动。所产生的直观印象,是有极大差别的。
这个半岛,不。仅仅是占据了半岛一部分面积的精神病院,从感觉上来说,就比自己想象的面积大得多。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明明自己正试图扎根于某一个地点,以之为中心,向外扩大搜索面积,去逐渐认知这个精神病院的全貌,却又每每出现一些问题,让自己陡然从一个熟悉的地点。空降到另一个极为陌生的地点,而又无法判断。两者之间的相对位置到底是怎样。
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我在眺望窗外陌生的景色时。总有一种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到原来的病栋的感觉。
我逛遍了整个病栋,都没能找到外出的大门,似乎除了从走廊和窗户跳出去之外,没有任何可以通往外界的正常路线。除此之外,既没有第二个病人,也没有理应存在的医生和护士。不合理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反而难以一一说明,再则就是让人开始对这些不同寻常的情况有些麻木。为什么这个病栋是这个样子?为什么自己会被安置在这里?太多的疑问,反而让人不知道该从哪里去追究,也没有人可以给出答案。
我甚至不能确定,到底是阮黎医生到来前,这里就是这个样子,亦或者是阮黎医生离开后,才出于某种原因,而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样子。阮黎医生本人当然是最好的解答者,但是,当我掏出手机的时候,才发现完全无法联系上任何人。
简单来说,我被彻底孤立在这个奇怪的病栋中了。病栋中有太多不寻常的地方,对普通人来说,应该是一个让人恐惧、无奈又不知所措的地方吧。但我仍旧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而我对自己的平静,也不感到半点违和。过去我也有碰过许多类似的,极度怪异的环境,和现在的情况对比,那些遭遇甚至充满了致命的攻击性,而现在的病栋,虽然有太多不正常的地方,但要说变成了怪异横行的地方,却又完全不是那样。
这里没有怪物,没有超自然的力量,没有神秘的气息,更不存在被彻底困住的感觉。尽管没有外出的大门,但是,当我生出可以从窗口和走廊跳到外面去的想法时,却也不觉得这是做不到的。
是的,我确信,通过跳出窗口和走廊,可以直接离开这个奇怪的病栋,但是,这么做又有什么用处呢?离开这里的话,又能到哪里去呢?外面大雨磅礴,也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更何况,我并没有特别想要去的地方。如果没有一个确定的方向,仅仅是想离开这个病栋,而于外界乱走,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个病栋虽然怪异,但却是如今唯一的居所。
我来到像是餐厅的地方,虽然同样空无一人,但是,热腾腾的食物已经准备好了,就如同自助餐一样,摆放在长条桌上,仿佛在说“随便取用”。那么,这些饭菜又是何时,由何人所做?仅从饭菜的余温来看,这些饭菜才刚刚出炉不久,但似乎也可以证明,做饭的人似乎才刚刚离开,那么,他们又是如何避开我的搜索,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的?
诸如此类的疑问数不胜数,我开始觉得,与其自己去寻找答案,不如等待知情者主动造访。我相信。自己不会一直被扔在这里,既然连饭菜都已经恰时准备好,那么。当然有人在关注我的一举一动。退一万步来说,我相信阮黎医生。所以也相信,她让我呆在这个地方,哪怕没有解释为什么,也一定是出于善意。
况且,正因为这里的情况太过古怪,所以,我才更加相信,一定会有什么人。或者会进一步发生某种变化,让我所要面对的这个,仿佛被圈禁孤立的现况发生改变。
我不需要特意去寻常,只需要有一点耐心就足够了。反而,倘若强行去寻找,发生一些阴差阳错的情况,导致浪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自己之所以被安置在这个地方,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绝非是无的放矢——带着这样的想法。我填饱自己的肚子后,回到自己的病房中。突如其来的意识资讯爆发,让我至今还有些疲惫。尽管这种疲惫已经不至于连身体都无法活动,魔纹使者所具备的能力,也全都可以使用,但仍旧让人不自觉想要休息。
在我的脑海中,那些涉及“真相”的念头,片刻都不停息地翻滚着,它似乎要彻底排斥掉其它我所设想和猜测过的各种“真相”,将自己变得唯一。要说我对此是否有警惕心,是否就真的愿意接受。也不尽然,但我也同样没有做出更多的排斥。毕竟,这个“真相”就目前我所得到的“真相”之中。天然和我具有一种契合性——它或许不是最终正确的,但我在假设它就是最终正确的时候,并不觉得意外和排斥。
换句话来说,和“病院现实”相比,这个“真相”仅对于我本人而言,是目前为止最能适应的,尽管也是相当糟糕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我也在猜测,这个“真相”既然是我从突然爆发的记忆资讯中,自己拼接出来的,那么,它是否也暗示着,它其实也映射出,我的潜意识方面的一些情况?
然而,无论我对这个“真相”的感观如何,它是否为最终的正确,对于我目前的情况来说,它并没有什么用处。既没有好的方面的影响,也暂时看不出坏的方面的影响。不,如果说,正是因为这个“真相”的出现,让我不得不处于一种虚弱的状态,并被隔离在这个孤立的病栋中,那也算是一种坏的影响吧。
我不愿意继续去思考这个“真相”,一旦我开始思考,思维就会不自觉被带到这个“真相”所代表的方向。当这个“真相”出现的一刻起,我就认识到,自己很难去摆脱它的影响了。
我躺在床上,努力不去想任何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左眼猛然开始抽搐。这种抽搐本身,以及所带来的痛苦,都是如此强烈,让人恨不得将眼球挖出来,但对我来说,又是如此熟悉。在过去,这样的变动,一直是源于“江”的活跃。因为熟悉,因为习惯,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惊讶。我只是捂着左眼,感受着它的抽搐和跳动,从那波浪一样的痛苦中,寻找“江”的存在。我似乎在这种时候,可以比平时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感受到它就在我的体内,我的灵魂之中,仿佛只要“想”,就能触摸到它。
然而,至今为止,这种感觉也仍旧一直保持在错觉的程度上,而没有实际体现出来。
在这个熟悉而痛苦的抽搐中,我闭上眼睛,渐渐的,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在黑暗中坠落,并不是什么新奇的感觉,我做梦的时候,昏迷的时候,乃至于一次次的怪异,于意识态层面展现的时候,往往都有这样的感受,但是,这种坠落往往是没有“触底”感觉的。往往在坠落的期间,我就会因为各种原因猛然醒来,而这种坠落的感觉,也往往会只会以单纯的“噩梦”的方式,留在记忆之中。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仿佛过去的下坠,是一直接续在一起的,经过这么多次漫长的“下坠”,终于感受到了一个终点。
是的,我在黑暗中下坠,无法进行太过深入的思考,也并非完全失去知觉,只是一切都朦朦胧胧,即便如此。我仍旧朦朦胧胧地,感受到了下方的一个终点。说是“终点”似乎也不恰当,我只是觉得。自己的“下坠”会在那个位置停顿下来,至于之后是否还会继续下坠。却又完全不能判断。
然而,尽管在感觉上,似乎再过几十秒就能接触,但实际花了多长时间?根本无法判断,朦胧的知觉,黑暗的视野,让距离和时间等等概念,都如同浆糊一样。粘稠而模糊。我还在下坠,那个感觉上近在咫尺的终点,就如同无限接近横轴坐标的的曲线,明明无限接近,却又不能真正抵达。
我突然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呼吸,可是,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正在呼吸的,并不是自己熟悉的身体。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抛入了离心机,在巨大的搅拌中变得粉碎,但又感觉不到痛苦。也不因为这种搅拌,产生其他的负面感受。不仅仅是身体方面,没有太多的感觉,就连意识方面,也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
之后,我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仿佛听到有人在说话,那也是相当熟悉的声音。但这种熟悉感并不完全,就像是看到了一个看似熟悉。但实际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又像是产生了即视感,觉得这一幕。仿佛在过去的某个时段也一度发生过。
我的意识不太清醒,只是依稀感觉到。“下坠”的速度正在放缓,似乎有什么力量,从下方托住了自己。黑暗之中,我似乎看到了更加黑暗的轮廓,它并非人形,却又让我强烈感受到,它是存在着的。它就像是墨汁一样,向下流淌,从感觉上来说,它足够巨大,整体的量就像是要填满下方一般。
当它和下方触时,还在坠落的我陡然感到身体一松。那个托举我的“终点”猛然间消失了,而我的下坠,也回到了正常的状态。在急促的坠落感中,我的意识再一次,于一瞬间恢复清明。我反射性坐起来,才察觉浑身大汗淋漓,而之前发生的那些情况,则又再度转化为一场“噩梦”的记忆。
我的左眼已经不再抽搐,然而,整个过程中,所带来的奇异体验,却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中。
那到底是什么?
我扪心自问,但无论如何,答案都和“江”逃不开干系。
很明显,这一次体验,和过去的任何产生自“江”的神秘体验都不太一样。仿佛抵达一个阶段的“下坠”,又穿透这个阶段的“下坠”,似乎都在暗示着什么。还有那宛如幻象,又充满了即视感的感受,直到此时醒来为止,都仍旧没有消退。
毫无征兆的,从我的脑海中,突然跳出远在末日幻境伦敦的义体高川,以及刚复苏时,于那个网络球基地中,所产生的,那熟悉又危险的感觉。我不自觉地,将之前的梦中体验,和这个毫无征兆的回忆联系起来。这一切,并非是有意识的,当我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做了。
并且,直接对之前的体验,给出了一个答案:近江。
具体的情况,例如近江的详细信息,乃至于到底和之前的体验,有怎样的关联,都是不清晰地,毫无逻辑感的。但就是产生了这样的一个答案,这么一个名字。
“近江”这个名字,于我而言拥有极大的信息量,但是,这些信息同样是模糊的,无法进行逻辑处理的。关于这个名字的一切,都仅仅是一种印象,以及结合这种印象,顾名思义而产生的各种猜测。不过,从神秘专家的角度来说,哪怕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这些像是直觉,仿佛暗示一样的,突然的联想和模糊的答案,却又是值得相信,而又必须重视的。
简单来说,所有看似一时心血来潮,灵光一闪,亦或者莫名其妙的念头,哪怕在逻辑思维中有多么不靠谱,又有多少破绽和无法证实的地方,但只要产生,就一定是有道理的。在自己所不理解,所不明白,所不知道,所无法观测到的地方,一定有什么情况,和自己产生这些念头有关系。乃至于,在往后的更长时间内,都会和自己有所牵扯。
“近江”这个名字,要说有多陌生,其实也不尽然。但要说十分熟悉,却又让我觉得不是那么确定。名字本身,以及围绕这个名字的印象,自然很容易联想到“江”。但又似乎和富江、真江她们有一些差别。这种差别也并不完全陌生,和异化右江于其他人形江的差异有一定的相似度,但也同样并不完全相同。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近江”和“江”有关系,哪怕是以人类的形态存在,也绝对不能用人类的角度去看待。而且,伴随着“近江”这个名字逐渐在脑海中变得深刻,我似乎又想起了更多的东西。这些东西,有一部分有具体的内容,有一部分,则最多只是一个名词而已。
近江陷阱,最终兵器桃乐丝,伦敦中继器,三柱仪式等等……似乎全都是伦敦方面的情况。以至于我不由得想到,之前的噩梦会不会和义体高川的情况有关。不,应该说,当我产生这样的想法时,就已经确定了,一定和伦敦方面的义体高川的情况有关。
义体高川那边,也存在一个类似于异化右江的近江,而围绕两者发生了一些事情。
另一方面,当我确认了这样的想法时,又产生了另一种想法:当自己无法观测到“江”的时候,义体高川对近江的观测,由是否同样可以视为“高川”对“江”的观测?正是因为观测仍旧存在,所以,在富江离开如此久的这一边,才没有和“病毒”产生更直接的遭遇,例如最终兵器的袭击。
无论如何,之前的噩梦,似乎都在暗示,哪怕有中继器的分隔,我、“江”、近江和本应是这次末日幻境唯一高川存在的义体高川,也一直保持着某种深层次的联系。
我并不对自己和另一个高川的关联性感到意外。从一开始,我就不认为,我们是彼此独立的两个个体,反过来,我也认为,另一个高川保持和我一样的想法。身为“高川”的共性,要比人格差异的“个性”更加强烈,也更加接近本质。如果要形容,那就像是从一根树干上长出的不同枝桠,也许枝桠会被斩断,但也会新生,也许朝向和形状不同,但都是同一颗树的一部分,而只有用整体的视角去看待,才是一个有生命的树木,而并不仅仅是无生命的枝桠。
义体高川所继承的,过去的“高川”的资讯,成为了我复苏的土壤,而我的复苏,也必然同样带有他的资讯。
我们之间深层次的关联性,是我们最终成为一体,最终只有一个“高川”的基础。不过,近江和“江”的关系,似乎并不是这么简单。仅仅就此时的,朦胧的感觉来说,富江、真江、左江等人形江和“江”的联系,异化右江和“江”的联系,以及近江和“江”的联系,是三种不同的情况。之间的差别,异化右江给人的感觉,是“病毒”造成了影响;而近江的感觉,似乎并非是“病毒”的影响,反而让我直接联想到超级桃乐丝和系色中枢从中做手脚的可能性。
近江?近江陷阱?人为制造的接近“江”的存在,将之设置为针对“江”的陷阱?可是,哪怕是超级桃乐丝和系色中枢,并且蓄谋已久,“制造出接近‘江’的存在”这种事情真的是可以办到的吗?
我觉得,如果近江的确就是在这样的想法下产生的,那么,桃乐丝和系色肯定会遇到大麻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