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床上,把药箱打开,箱子的药物看上去有五种,按照纸张上的配方将这五种药物搭配起来服用,有两种有严格的顺序和时间需求。我不觉得其他精神病人那浑噩麻木的状态,能按照这么精确的药方自己搭配使用。在对我进行问询的时候,那些前来问诊的专家护士也同时在对其他病人进行检查,我猜测,如果他们不是提前配好药物,直接让病人们服用,那就是其他病人所服用的药物和我面前的药物是不一样的。而包括我在内,总共七名例诊病人所服用的药物,也有可能不是同一类型。如此一来,我就无法将阮黎医生为我专门配对的药物给玛索服用,她只能服用研讨会的新药,而目前的情势,让我对研讨会的新药抱有一定的警惕性,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想要将玛索转移到阮黎医生名下,但这在研讨会的规矩中不被许可。
例诊病人的监护权完全掌握在带她或他过来,为她或他争取到名额的专家身上。例如,阮黎医生有权让我服用哪些药物,或不服用哪些药物,哪怕出于一些原因,不能将这种态度放在台面上来,但是,即便我只服用阮黎医生的药物这一点被研讨会知道了,对方也没有绝对的立场可以谴责阮黎医生,更没有权利将对我的监管权转移到其他专家名下。
阮黎医生哪怕认为研讨会的研究态度和研究路线出了问题,也没有敢于大张旗鼓去纠正,哪怕身为我的监护人,在约束我服用药物的时候。也只是用私底下的密谈进行干涉,而不是正面和研讨会交涉。更甚者,她已经做好了某些最坏的准备,而制订了离岛计划。这些动作都证明了,当前研讨会内部的形势有多恶劣。我相信,如果阮黎医生不是察觉到了一些苗头,绝对不会采取这样的态度和做法。
明明拥有理论上和名义上的种种权利,但却无法正大光明使用,这反而证明了,我的担忧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到底研讨会内部出了怎样的变故。仅仅是病人身份的我无从了解,但我相信,和自己之前的推断相差不远。研讨会只是末日真理教中偏向心理学的一个内部机构,但伴随着“乐园”的研究进度,整个末日真理教也会越来越扭曲。而这种扭曲也将反映在研讨会本身。
在“乐园”的研究中所得出的阶段性成果,当然不止一种,为了最大效率去验证成果,根据病人自身的情况,分别为他们配备不同的药物,也是相当常见的实验手段。七个例诊病人自身的病况都是不一样的,在服用了不同的药物后,会进一步产生差别。这些差别限制了例诊病人去服用其他人的药物。对我而言。阮黎医生的配方是有益的,但换给玛索服用,就有可能变成可怕的毒药。
没有玛索的数据。不明白药性和药理,更无法解析所服用药物的成份和机理等等,这些问题都让我不得不坐视玛索的变化。玛索如今的情况,有可能是好的,也有可能是坏的,但是。如果我插手她所服用的药物,就有可能变得更糟糕。
我只能期望。无论研讨会让玛索服用了怎样的药物,想要达到怎样的目的。其初衷都带有希望在玛索身上看到良性反应的想法。促使一个人行动的想法,往往是不纯粹的,是多种念头的混杂,但是,只要这些念头中带有医生对病人的一定程度上的善意和责任感,那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我从来都不奢望,这里的每一个专家都是善良人,正好相反,以我对阮黎医生的了解,更确定这些专家大概没有一个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哪怕是阮黎医生,也私下违反践踏过法律和道德,以残酷的姿态,也许没有恶意,但的确谈不上善良的行为。
我也有想过,可以将玛索带出来,藏在某个地方。研讨会一旦找不到她,大概会出现一定的混乱,但也一定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保持高强度的搜索。玛索虽然是例诊病人之一,从她的变化看来,哪怕是例诊病人之中,也有其重要而独特的身份和位置,而她的身上所隐藏的阴谋,也让我嗅到一些针对自己的味道。即便如此,玛索的重要性在我看来,也没有达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所以,将玛索藏起来,的确有可能避开在研讨会内部涌动的暗流,避免其沦落为牺牲品。
但是,玛索本身就是病人,病人是离不开医生的。
正如在病院现实中,过去的“高川”所遇到的选择那样——到底是和其他病人一样死掉,还是拼命挣扎,和明知不是完全善意的医生专家们合作。
过去的“高川”最终还是选择成为实验体,和病院合作研究出那些危险的药物,以最坏的方式,来维持咲夜和八景等人的生命。
如今的我更能理解“高川”当时的选择。因为,我也选择了,让玛索接受那些可能不怀好意的专家们的测试和治疗。
我对玛索的境遇和变化感到无力和痛苦,然而,设想一下,如果自己将玛索藏在身边,又是不是真的对她对我,都是一件好事呢?我十分清楚,无论是我还是她,所要面对的残酷的抉择,就并非单纯源于这个中继器世界的命运,而有着更深邃的,更本质的原因。这并非是自怨自艾的理由,只要我的计划完成,一切痛苦都将结束。
反之,一旦计划失败,哪怕此时得到幸福,也只会是下一次绝望的养分罢了。
我按照记忆中,阮黎医生曾经有过的交代,用盐水洗涤了配方,新的配方在原有配方的基础上显现出来。虽然所需要的药物还是那五种,但在配比和调制上,都有着相当多的区别——比例、成份和时间等等。甚至需要再将一种药物进行一次分离。只是,这些复杂的调制过程,并不需要多么专业的设备,完全可以利用房间内现有的各种物事做到。
果然,阮黎医生的做法。就如同地下党一样。这样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转动,但手脚已经麻利地按照新配方捣鼓起来。
我信任阮黎医生,也信任她的药方,在某种程度上,我对她所述说的那些理念感到认可。所以,在配药的过程中。我的心情十分平静。
大约十分钟后,我将最后一份磨成粉末的药物倒进杯子中,只听到滋的一声,杯中的液体变成了粘糊状的紫红色。色泽和状态,都完全符合新配方中对成药的描述。也让我不由得再一次联想到高浓缩的“乐园”。不过,我依旧认为,这种紫红色粘稠液体,和末日真理教的“乐园”,在初衷和效果上,都有着很大的差别。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滚烫的浓稠药液一口气倒进嘴里。
一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极为复杂的味道刺激着我的味蕾,又似乎化作一种难以被大脑接受的信号,沿着神经和脊椎奔驰。我的眼前一片花白。周遭的一切正在失去颜色,仿佛变成了类似石头一般的东西。
我感到地面在发软,好似波涛一样翻滚,但是,钢筋水泥的硬度,很好地承受了这种扭曲。只是让人站不住脚。我的身体也在摇晃,有一团火从五脏六肺中烧起来。我正准备和这些幻觉做抗争。就看到了,天花板在融化。露出阴沉沉的天际,厚厚的云层中,不时有分岔的电丝游过。继而,天空开始燃烧,下起的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尚带着火星的灰烬。
不知道是太阳还是月亮的球体,以沉重的姿势,缓缓撕裂了燃烧着的乌云。
球体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看上去又好似正徐徐睁开的眼睛,大量的红色液体好似决堤般从中倾泄出来。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那幻象已经结束。上一秒还在看着那可怕又怪异的场面,可下一秒就醒悟到,自己所在的是什么地方。明明突兀的变化,却毫无违和感。而之前那火烧的天空,倾泄的红色液体,也充满了即视感。
是的,“乐园”。
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因为,在过去,服用“乐园”时所产生的幻觉太过深刻。
而当时的那种幻觉,和之前的幻觉,有太多共通之处。明明是服用了阮黎医生的配方药物,却出现了之前服用研讨会的新药都没有出现的,近似于“乐园”的幻觉。我不得不认为,其实阮黎医生的研究,仍旧走在研讨会的最前沿。
猛然间,有什么东西斩开空气,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向我袭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如以往那样选择闪避,尽管我下意识明白,速掠超能肯定能够闪开。但我仅仅是伸出右手,按住了从右侧袭来的重物。巨大的力量,在初次碰撞的时候,释放出巨大的冲击,一下子就将周遭的物件摧毁。
即便是带来如此大冲击的物体,也没能在我的手掌中更进一步。巨大的碰撞声似乎惊动了存在于黑暗中的某些存在,它们开始悉悉索索地移动,散发出针对性的恶意。
我扫了一眼被自己只手挡下的东西,是一个刃部比两个成年人都要大的斧头。斧柄接在天花板上,看上去像是一个机关,但实际上,斧柄并非是无机物,而像是绞成长棍状的怪异。无数的脸面正在从怪异身上浮现,它们的哀嚎,再次引发连空气都开始荡漾的冲击。然后被我拔刀斩成两段。
斧刃跌落地上,刃部深深前进地板中,空气变得极为混乱。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一直扩散到肉眼看不到的深处。
这个时候,我才逐一观察周遭的情况,而这个地方,理应位于高塔之中,却和我早先退离噩梦时的位置不一样。
我无法分辨,这里是高塔哪一层。巨大的腔体呈现肉质状,吸附在古朴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肉块和无机质的组合,它们有最基础的活性,不时还让人感到。它们或许也有着最低级的神智。它们似乎可以思考,但是,这种思考成为了它们最痛苦的源泉——这是我第一眼看到它们时,最直观的感受,但这样的事情。当然是无法用理性去肯定的。
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在轮廓上基于一些设备设施,似乎也遵循设备设施本来的功用,异化成某些特殊的攻击方式。而我所在的地方,也根本不像是正常人生活的地方,也不像是实验的场所。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监狱。骨骼堆在一起,随处可见,肉块吊在钩子上,有些地方留下拷打的痕迹,像是人形。但也有非人形的东西。
之前发动袭击的,看起来像是这个地方的一处陷阱。当有人触发了机关,就会降下巨斧将人劈成两半——如此质朴的陷阱,如今也已经被血肉侵蚀,活化成怪异而具备了主动攻击性。
“爱德华神父?”我大声喊道。
这种血肉和无机物的结合所形成的怪异,在表象上,与沙耶病毒的恶化变异十分相似。五十一区的特洛伊病毒同样可以让人的感观失常,但是。却不会产生血肉异化。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是否具备血肉异化。也可以视为特洛伊病毒和沙耶病毒之间的差距。我个人认为,正是因为爱德华神父没有给五十一区提供完整的资料,让五十一区的特洛伊病毒不具备血肉异化的特性,所以,才促使他们研究出黑烟之脸这样的怪异。
眼前血肉异化的景象,让我不得不假设。爱德华神父也在这里——亦或者,来过这里。却已经离开?有很大可能,他在这里遭遇了一些事情。于是释放了沙耶病毒。我猜想,有没有可能,是某些神秘组织于这个地方袭击了他?
我的大声喊话没有引出任何人,但是,伴随着针对性的恶意陡然提升。我以直觉拔刀再斩,刀光闪亮之处,火星溅起,传达手腕的反作用力证明,那是一个极为坚硬的物体。我已经速掠退开,非人的吼声伴随一阵风掠过我的胸前,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有大量的蓝色火焰在跳跃。
我速掠到障碍物的后方,遮蔽物被打成了马蜂窝,细碎的石块四处乱溅。我确认了那到底是什么——
子弹!
喷吐蓝色焰光的就是枪口。大量的枪支正在对我进行集火,而在连锁判定可以捕捉的范围内,枪支所在的地方,并不存在人形。我冷静地想,应该是血肉异化和枪械结合在一起,将之变成了活性化的攻击阵列。但是,假设这些血肉异化的枪支和巨斧,都是被动式的陷阱,那必须是触发了机关,才会发动攻击,然而,我并没有触动机关的感觉。而所能感受到的恶意,却是针对性的,充满了主动的。这意味着,可能这些怪异,都有一个有意识的核心。正是在核心的驱使下,才会对没有触发机关的目标进行针对性的集火打击。
枪火打断了烛台,引燃了灯火,火焰在可燃物上蔓延,渐渐照亮了更大的范围。我之前隐约看到的袭击者的轮廓,此时已经消失,对方藏匿于更深处的黑暗,也有可能钻进了视野的视角。但无所谓,连锁判定没有死角,一旦它进入范围,就会被锁定。
哪怕是遭遇袭击,我的心情仍旧平静,眼下发动攻击的东西,和这个噩梦的画风格格不入,血肉异化的枪械充满了现代化的风格,而哪怕噩梦中如老霍克那样的猎人也会使用枪械,其枪械也绝对不是这样的外型。
眼下的场面,更让我确定,爱德华神父来过这里,并和一支擅长使用枪械的队伍发生了冲突。我挨着一个又一个的掩体进行转移,等待着,看看是否会出现更多眼熟的攻击方式和神秘力量。
没有让我久等。
在连锁判定的范围内,地面的气流出现了异常的流动。因为激战而变得浑浊的空气,就好似浑浊的水流,紧挨着地面流转,但其中夹杂着某种东西,感觉上就如同顺着水流游动的蛇类。它们的行进急促又隐晦,就如同瞄准了猎物,预备着依靠群体优势发动突袭。就在我抬起手臂,准备先下手为强的时候,又一个巨大的球状物抛射到连锁判定的范围中。
巨大的力量撞击在掩体上,令其四分五裂,若是没有准备,就势必要吃点苦头。
但是,连锁判定是没有死角的,也没有被切断感应。
我在掩体四分五裂的同时,以速掠的方式,紧贴在其中一块激射最猛的碎块上,借助其为掩体,向上抛射到空中。下方更加浑浊的空气中,果然激射出六道黑色的长条状物体,但并非是箭矢那么坚硬,反而因为柔软,在半空就开始变形。
我立刻就认出了,那到底是什么——末日真理教巫师的灰雾法术所变成的活化绳。虽然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捆住目标,但也会变幻出蛇头,以毒牙噬咬目标。
而之前闯入连锁判定,撞碎了掩体的球状物也已经舒展开来,外表是高大的人形,但绝对谈不上是人类。它的身上多处呈融化状,又有多处呈肿瘤状,体型的异化让其挂载的铠甲,就如同分解后,嵌入了身体的肉块中,看上去就像是和身体长成了一块。
但是,我绝对不会认错,那些铠甲的质地和样式,都是末日真理教特有的“神秘”。
末日真理教巫师的上等阶战斗力——片翼骑士!
我深知片翼骑士的战斗力,但即便是如此强大的敌人,在爱德华神父的沙耶病毒面前,也被异化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异。我可不敢肯定,这个被血肉异化的片翼骑士到底还有没有自我意识,亦或者,仅仅是一个狂暴的杀人机器。
片翼骑士此时表现出来的战斗风格太过凶猛,完全就像是丧失了理智一样,只是以本能的方式,调用一些策略。我认为,目前为止,任何对我的袭击,包括那些陷阱般的怪异,都是在它的控制下。也许没有理智,但本能和神秘,仍旧足以让它成为核心。
我甚至猜测,其实我所遇到的这一系列伏击,最初是末日真理教针对爱德华神父构建的,但是,沙耶病毒让他们还没来得及完成命令,就已经开始血肉异化,进而被爱德华神父破解了这次伏击。最终,剩下来的,已经血肉异化的埋伏,就成为了对付其他人的陷阱。爱德华神父已经离开,但眼前血肉异化的一切,只要没有被彻底拆解杀死,就不会接触自身的主动攻击性。
另外,沙耶病毒的异化血肉的侵蚀能力和存活能力可是异常强大的,所有死在它们手中的怪异也好,人物也好,大概都成为了这个异化血肉陷阱的一部分吧。
闪念间,我射出箭矢,击落活化绳,右手弹射勾绳,攀住顶部向外荡去。在枪林弹雨中,速掠穿梭于子弹之间,越过枪火阵地的上方时,枪口的转向速度已经赶不上我的移动速度了。我落在这些因异化而长满血肉的枪械后,拔出长刀斩去。
两次弧光后,血肉枪械阵列被击破,断落两截的躯体如垂死挣扎般扭动。我洒下药粉,引燃灯火,将这一片区域陷入火海中。
与此同时,头顶上方出现阴影,那是一团灰雾。
我开始速掠。灰雾已经凝聚成异化的片翼骑士,在连锁判定的观测中,它的身体开出大量的孔洞,下一刻,相应孔洞数量的活化绳散射而出。躲开或击落朝自己射来的活化绳没什么难度,但是,更多数量的活化绳的目标显然并非是我。
活化绳一接触地面、天花板和墙壁,就分裂出血肉状的根须。这些明明是灰雾法术构成的活化绳全都被血肉异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