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一定会在这个半岛上碰到爱德华神父。
我目前所搜集到的线索都证明,研讨会的活动已经吸引了这个世界中大部分“入侵者”们的目光。虽然我可以猜测,“乐园”的诞生,其实就是末日幻境中末日真理教利用中继器进行许愿的结果,当然,因为火炬之光的活跃,“乐园”诞生的前后理所当然地发生了偏差,但无论如何,对“乐园”的研究已经开始,而围绕“乐园”,试图利用末日真理教的计划去为自己的计划做铺垫的各种阴谋也随之展开。如今半岛上的势力十分复杂,尽管他们大多数都没有光明正大地站出来,而是以一种隐晦秘密的方式参与——我十分熟悉这种隐秘行动的风格,因为这本来就是神秘组织最擅长的风格。
爱德华神父虽然是一名强大的独行者,但是他的计划同样不可能只依靠自己来完成,大部分准备,需要对各方的行动加以干涉,利用对方的计划去完成自己的计划。我十分清楚独行者的自由和制约,强大和局限,至今为止,我都从来没有见到过,有哪一个独行者可以将整个局势操控手中,将他人变成手中的木偶,反而,在充当下棋人的同时,也不得不将自身变成一颗棋子。
正如我自己必须见缝插针,随时干涉自己可以观测到的,亲身参与的他人的计划,并按照具体情况细微调整自己的计划。整个计划始终只有一个不断修订的草稿,想要按照既定的步骤,一点点去实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我的计划在阶段目标和过程细节上。已经于心中订正过无数次,和最初的计划草案已经有很大不同了。而这其中,也并非没有外界的剧烈变化,以及自己的认知加深,而不得不去修正的原因。
我不觉得爱德华神父会是例外。
如果他想完成自己的计划。同样许多到处奔波,干涉任何他所知道的,所认为将会影响自身计划的他人计划,如今半岛上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及其后继影响,理所当然都是他必须深入关注的。否则。他过去于暗中协助五十一区完成黑烟之脸又是为什么呢?我有理由相信,黑烟之脸和沙耶病毒一定存在某种相互性的影响,而这种影响,也绝对不可能被当前的五十一区破解和反利用。假设随着时间推移,五十一区也可能达到完全摆脱沙耶病毒影响的可能。但他们就是缺乏时间。反过来想想,爱德华神父当然也有可能制造假象,让五十一区的人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掌握黑烟之脸,剔除所有隐患。但即便让他们知道,自己暂时无法完全剔除隐患,也可以将这种隐患,看成是五十一区和爱德华神父的联系纽带。
无论如何。都没有证据可以让我相信,五十一区真的可以完全将爱德华神父摈弃计划之外。爱德华神父过去一直都是末日真理教的重要成员,倘若五十一区和末日真理教合作。那么,五十一区、末日真理教和爱德华神父三方的默契,理所当然会遭到nog的敌视和警惕。因为,他们真的有合作的基础,而这个基础甚至可以保证他们各取所需——这也是我所能理解的,nog可能对当前局势的最坏判断。
如此一来。爱德华神父出现在我的面前,对我说的这些话。当然也可以视为一个组织联合的警告。我觉得,他们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就将所有的精力集中在绞杀我的行动上,或许这就是我在失去了对富江的观测后,没有第一时间直面最终兵器的原因。我十分清楚,魔纹达到第四等级的自己有多强,而自己又有多少后手,但也同样清楚,即便是这样的自己也并非是无敌的。
无论是可以进行意识行走,加上已经达到“用意识作为参照”的速掠超能,都不足以让我百分之百肯定自己能够在面对最终兵器时取得胜利。在我的理论中,“江”和“病毒”是两位一体,而“江”仅仅是我对“病毒”观测的一种人性化的结果,而这个人性化的结果,会随着失去对人形江的观测,失去对体内“江”的观测,而迅速偏向于“病毒”。而“病毒”毫无疑问,是对所有人都毫无益处的,完全符合“病毒”这个词汇的负面意义。更可怕的是,大概“病毒”并非刻意针对人类,其活动,也不对人类抱有任何恶感或好感,它仅仅是依循自己的生存方式,不自觉地给人们带来可怕的恶果。末日症候群患者仅仅是因为“病毒”存在,自然而然产生的变化。
正如我们无法抱怨天灾,只能尝试去削弱它,控制它,但是,当这种天灾属于“无法观测”,却在实际产生作用的情况下,又该如何去面对呢?
我自过去的末日幻境中诞生,经历了病院现实,才获知了“病毒”这个存在的概念,但如果没有经历病院现实,那么,同样也只能通过末日进程本身,和网络球的人一样,苦苦思索和追寻,这么一个导致末日进程的概念吧。
末日幻境的人几乎不可能知晓病院现实的情况,反过来,病院现实的人也只能从数据去揣测,而无法直观观测到末日幻境的情况。唯有特殊的人,才能跨越这条看不见的界限,同时以不同的视角,去尝试理解自身的存在。这样的人,被称为“被选中者”也无可厚非。
而哪怕是我、桃乐丝和系色这样的“被选中者”,也同样难以理解“江”和“病毒”的存在,而只能以各自所能理解的部分,描绘一个个近乎空想的理论,而在这个过程中,我相信,她们和我一样,都明白自己其实并没有,也不可能真正认知这样一种存在。它的存在性,具备一种超越性。
“江”是唯一的慰藉。因为,它可以在理论中,于我的观测中,表现相对温和。但是,如果连“江”都不存在的话。我们面对的就只剩下可怕的“病毒”了。
我因为“江”获得力量和底牌,在他人面前展现出异常强大的一面,暂且可以认为,对自己有益,但在“江”消失,而“病毒”的一面展现的时候。这些力量和底牌又算是什么呢?本来有益的力量,当然也可以变成是“有害的侵蚀”吧。
而在假设中,属于“病毒”体现的最终兵器,会让我显得弱小,也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
我并非完全肆无忌惮。在富江离去,而身边也不存在其他人形江的时候,唯一的慰藉,反而是体内时而涌起的,因为“江”的存在而产生的本能恐惧。它证明“江”还存在,进而证明“病毒”还没有接近。这种熟悉的,让人欣慰的恐惧,就如同一个天然的对“病毒”侦测的雷达。至今为止。没有比之更准确的了。
可即便如此,在无法观测人形江的现在,同样暗示着“病毒”的活跃性的情况。都仍旧是我无法忽视的。
此时爱德华神父的警告,在我的眼中,并不仅仅是代表那些庞大而富有野心的神秘组织,更是这些神秘组织的活跃背后,所隐藏的“病毒”的活跃性。我可以透过他的行为和语言,隐约感受到“病毒”的活跃所带来的威胁。
我不知道在爱德华神父的眼中。此时的我到底是怎样的表情。我很努力维持自己的心态,毕竟。这本来就是我早就预料过的结果之一。不过,爱德华神父偶尔流露出的眼神。还是有些疑惑的。
我觉得,他可以感受到,我之所以避开词锋,转移话题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被“大势力吓唬了”,而存在一种更深刻的理由。我也觉得,他正是因为不明白这个理由,所以,才对我的表现感到有些好奇。
即便如此,我也仍旧不会告诉他关于“病毒”的任何事情,因为,那并非是我计划内的所为。
爱德华神父的话中有许多不实的地方,他没有说谎,而仅仅是尝试用话术削弱我的反感。但我是知道的,这个由大部分势力默契推动的计划,拥有一个极为隐晦的“仪式”,我看到了那个祭台,哪怕它还没有启用,我也能直觉感受到,那是一种献祭仪式。
很可能,一旦这些人通过“噩梦”确认了,病人们的状态达到理想的程度,就会对其进行献祭。虽然这么想,但是,病人们在“噩梦”中的状态,亦或者说,整个“噩梦”的变化,到底要达到何种程度,才能让他们满意,这个指标是我暂时无法知晓的。另一方面,“至深之夜”的传闻和开始,也证明了,对方的计划一定有这样一个指标。
我可以看穿许多东西,但在这里摆明了说,也没有任何用处。
“不如谈谈玛索。”我说,“还有刚才那个女人,她到底是谁?”
爱德华神父沉默了好一会,才笑了笑,不再延续之前的话。我没有给予他任何保证,我也相信,他实际明白我的态度,在噩梦这一环节中,我们是敌对的。同时,我也相信,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不打算将这种敌对放在眼下解决。我们为了各自的计划,都还有用上对方的时候。
尽管忌惮“病毒”的活跃性,但我不会因此,就害怕与末日真理教和五十一区这样的大组织交锋。而我的这个态度,也已经充分让面前的男人知晓了。
目前的情况,这样的表态就已经足够。
爱德华神父对我说:“玛索和你不一样,对新药表现出极强的适应性,在所有服用新药的病人中,她是近乎没有任何副作用的唯一一个。甚至,我个人觉得……”他顿了顿,似乎自己也不确定,“新药促进了她的成长。”
“成长?什么方面的成长?”我有些皱眉,“成长”看似一个好词汇,但是,放在特定的环境和针对性的异常中,却并不完全意味好的方面。
“我也无法形容,我们现在已经无法进入她的意识了。哪怕她也同样连接着噩梦。”爱德华神父的表现十分谨慎,“我在她体内种下的神秘之种,已经完全脱离我的掌控。”
“果然。你真的对她植入了神秘之种。”我平静地说:“你很不满意?脱离了控制?但上次见面,你说过,会失去控制,是因为失去了制造和控制的核心恶魔变相。”
“不。”他摆摆手,说:“最初选中她就是因为。在外界伦敦的那个玛索。我一度以为,这是那个玛索利用中继器进行干涉的结果……但看起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即便如此,这里的玛索也很特殊。神秘之种就像是激活了她的特殊性一样。”
“结果,你还是没有告诉我,现在的玛索到底如何。”我说:“她在哪里?”
“就在这个庄园里。”爱德华神父说:“我刚刚去看望了她,给她带了一些童话故事……”他这么说着。却皱了皱眉头,“但很显然,她很不友好。我觉得你最好小心一点。”
听他这么说,我反而放下心来。他的语气,并没有掩饰玛索的精神问题。很可能。精神病人玛索让他吃了一些暗亏,但也证明,即便是面对爱德华神父,玛索也已经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了。
“为什么玛索会在这里?”我问。
“七个例诊病人都是优选出来的,实际也已经证明,在试药的过程中,会发生各自具有代表性的反应。”爱德华神父说:“因此,七人被分开来安置。而其他普通的病人。在服用新药后,也会根据结果,安排到七人各自所在的地方。”
“你呢?又是什么身份?安置病人的地方。不是一般人可以随意进出的吧?研讨会的注视,也同样是各方的注视,你已经不再需要隐藏行踪了吗?”
我继续问到。爱德华神父看起来比我更了解当下的病院情况,也许他在病院中谋得了一个员工的职位。我不太肯定,只是因为,我不觉得爱德华神父会如同那些躲在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但既然他光明正大地和我接触。我觉得,肯定是因为他已经获得了这样的身份。
“精神病院也是需要神父的。”爱德华神父微微一笑。如此说到。
“那么,这个女人呢?”我看向屋内。那个蹲在墙角哭泣的女人,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和爱德华神父两个人就站在门口说话。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种味道对我来说十分熟悉,因为,在真江身上时常可以看到类似的情况。
“她过去只是一个普通的精神病人。”谈及这个女人,爱德华神父的表情稍微凝重了一些,“但是,在服用了新药后,被玛索做了一些事情,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看看她的脸,说不定会让你感到惊喜。”他的口吻中藏匿着一丝戏谑,我听出来了,所谓的“惊喜”其实是反义词。
我无从把握更多的信息,爱德华神父就像是在诱惑我和那个女人直面相对。
“有必要的话,我自然会去做。”我说。
“我很好奇,你会从她脸上看到什么,以及……她被你看到之后,会变成什么。”爱德华神父饶有深意地说,“那么,最为我之前一阵子食言的补偿,免费给你一个消息:五十一区之所以可以表现得那么强势,其秘密听说在于一块芯片上。我觉得,或许你会对那块芯片感兴趣,如果你真的打算和他们对抗的话。”
芯片?我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是,爱德华神父语焉不详。他没有再理会我,以一副神父的虔诚和怜悯,对房间中的女人画出十字,说着“一切开始必有终结,这便是真理”这样的话,稳步朝大门离去。
我目送他离开庄园,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房间里。爱德华神父说玛索就在这里,那应该不是谎言,这里格外浓烈的异常感,有可能是以玛索为中心产生的。不过,在找到她之前,我不由得想起刚刚走出房间,遇到爱德华神父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在爱德华神父说:“你应该看看她。”之前,地面上已经有灰烬拼凑出文字:“为什么不看看她呢?”
我不认为两句话都是爱德华神父的所作所为。那么,地上的灰烬文字,又是谁在表达的想法呢?是玛索吗?我并没有从爱德华神父身上,瞧出他也知晓灰烬文字的证据。
一路行来,我遭遇的异常情况已经足够多了。不过,那大多数是以“幻觉”的方式呈现的,之前的灰烬文字当然也有可能是幻觉——因为是幻觉,所以,也有可能是我内心深处的一种反映。
我深吸了一口气,太多的暗示,都证明,这个女人的脸可能有问题。即便如此,我仍旧决定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快步走回房间,在哭泣的女人身旁半蹲下来,对她说:“为什么哭泣?”女人的肩膀一耸一耸,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就像是在呵斥敌人一样,便不由得放轻声音,“或许我是个好听众。”
女人的肩膀微微动了动,泣声渐渐变弱了。
“你可以先看看我的脸吗?”她这么问,在当前的环境下,就已经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了。但是,爱德华神父已经有言在先,我不会因为这种气氛就放弃。
“当然可以。”我毫不犹豫地说。
女人的哭泣声彻底停住,她沉默着,空气也随之更加压抑。原本就十分安静的房间,变得更加死寂了,外面的雨声突然开始变化,虽然仍旧水落下和拍打的声响,但是,我本能意识到,声音之间的微妙差别。
当女人彻底转过身,抬起头来的时候,我根本就无法描述那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那几乎就是一个无底的空洞,也没有五官,甚至看不出脸型的轮廓,就仿佛头发下只剩下一片黑暗。然而,渐渐的,在黑暗中仿佛又有五官浮现,并渐渐变得熟悉。我有些恍惚,就像是被那隐约的,熟悉的目光拉扯到黑暗之中。我的脑海中,开始浮现一些影像,但是,却又无从描述那些影像到底是什么内容,只是觉得,那肯定是我所知道的东西。
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一种窥视,一种流向,就像是我自身的信息,经由一条隐晦的路线泄露出去。而眼前的女人,正是这条路线的一部分,但却不是终点。在警觉性刚刚生出的一瞬间,女人已经惨叫起来。这叫声是如此的凄惨,痛苦,撕心裂肺,无法形容。
“别看我!”她艰难地喊到,蜷曲起身体。她双手覆面,只见到指缝中,不断渗出鲜血。一开始鲜血还是少量,但几个呼吸内,就变成了涌泉一般。我不由得后退几步,自身信息的泄露感,让我产生警觉,那自然不是什么好事。这些信息应该来自于我的意识深处,是构成我这个存在的核心。但也正因为如此,让我意识到,她之所以变得如此痛苦的原因了。
果然如此,那些喷涌出来的鲜血正变得越来越粘稠。女人倒在血泊中,仿佛已经没有了气力。
我走上去,抬起她的头部,构成她的脸部的黑暗,正在隐约构成那个熟悉的五官轮廓。
“真江?”
我以为,这张脸会变成真江的脸,而这个女人本身,会变成真江的身体,最终一个活生生的真江,会站在我的面前。然而,情况变得更加诡异。黑暗中,如同真江的五官陡然缩了回去,就像是这张脸的黑暗,通往的是一个更庞大的巢穴,而一些古怪又可怕的东西,就藏身其中。
下一刻,一只手猛然从这女人脸部的黑暗中伸出。
速掠展开。
然而,失效了。
那只手猛然抓住我的肩膀,将我一下子就扯了进去。
难以想象,在一瞬间,我不由得如此想到,黑暗只有女人的脸部大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