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体高川身前,素体生命已经将瘤块产下,其自身彻底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再也没有它原本模样的坚硬感,仿佛脆弱得就如同产后的人类一样。它们蜷曲在地上,那畸形的身体萎缩成一团,仿佛为了产下瘤块,它们已经将自己大部分的生命活力注入到了其中。只是看到这副模样,就已经让人觉得它们几乎快要活不成了。而那些它们为之付出一切的瘤块还在鼓动,真的像是一个新的生命在其中成长,速度很快,义体高川看不到里面的景象,却可以通过这些瘤块的鼓动感受到更加深入的情况。他一边和远在另一个区域的神秘专家交流关于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状况,一边不由得想象,最终诞生出来的会是怎样的东西。
这个时候,他不免有点儿希望,那是真真正正的素体生命——哪怕他仍旧需要将它们杀死——而不是什么异常畸形的东西。这不是为了“更容易杀死它们”,而仅仅是不愿意看到素体生命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却孕育出并非它们所期望的东西。在末日幻境里,每一个生命存活得都很痛苦,很艰难,哪怕素体生命在理论上是一种普遍的恶性的表现,但如果假设它们曾经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一部分,义体高川也想要让“有所付出就有所收获”这一结果体现在它们身上。
毋宁说,在某种意义上,它们就是自己等人的一面镜子。倘若它们的付出无法得到它们想要的结果,而是变成更加恶劣而痛苦的结果,那么,自己这边又有多大的可能,可以得到一个自己想要的结果呢?自己这边也不是没有付出,也想要一个更好的结果啊。
末日幻境里的一切都在朝恶性的方向发展,这是用所有人的痛苦证明的悲哀现实,无论初衷如何,无论手段如何,无论过程如何,都不会有一个好结果,这是多么让人绝望的世界啊。在这里,所谓的“正确”毫无意义。但是,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至少让自己看到一些好的东西吧,哪怕是对这些作为敌人存在的素体生命是好的发展也可以。
义体高川痛苦地注视着,他知道没多大希望,只是抱着一点点侥幸,在结束了和其它神秘专家的联络后,就这么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诞生。甚至于,他投入到这些瘤块上的注意力,要比放在三仙岛上的注意力更多。
没有让他多等,大概也就是十几秒的时间,相比较人类的生育,素体生命这个扭曲、孕育到孵化的过程是如此的短暂。血肉一样的瘤块骤然停止鼓动,期间没有任何渐渐减弱的迹象,而是达到一个鼓动节奏的峰值后,就突然间这么停止了。一股让人窒息的压力沉甸甸地向四面八方散开,义体高川知道,那并非是物理上的重压,而仅仅是发自自身情绪的沉重而已。
义体高川咬紧了牙关,他的心情是如此的矛盾,手臂处的刀刃不断缩回又弹出,想要向前走两步,脚下却仿佛生了根。现在,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去想象,如何去猜测,他听到了开裂的声音,那血肉瘤块表面出现裂缝,新的生命试图从内部钻出,它是如此激烈地挣扎着,直到瘤块彻底裂成两半,淡黄色的液体流了一地。
三个畸形的素体生命一共产下了五个瘤块,然而,每一个瘤块在裂开后,都没有让义体高川看到有什么东西钻出来——除了那泊泊的淡黄色液体。是流产了吗?义体高川第一个念头如此,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一种强烈的直觉正在他的心中升起。
他下意识将自己手臂挡在身侧,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击飞了。没有观测到具体的情况,义体也没有收集到相关的数据,只有直觉救了自己一命。这个没能观测到的攻击是强有力的,是物性的,就如同被人挥舞铁锤砸了一记,是一种钝感。义体高川在半空就调整好了姿势和平衡,他再一次看向瘤块的方向,却发现那些蜷曲在地上的畸形素体生命已经被什么东西啃噬了一半,只剩下半截残躯耷拉着脑袋或手脚,就连那个被调制成设备的素体生命也已经被剖开——和畸形的素体生命不同,这个被同伴调制成设备的素体生命仍旧是构造体材质的身躯,然而,这并没能救他一命。
深深的寒意在义体高川的心中浮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失望还是绝望,一种浓郁的负面情绪正在自己的心头滋生,甚至压倒了那一直存在着的恐惧感。他仍旧没有看到那些被孕育出来的“新生儿”,可是,情况似乎正在朝他已经有所准备的糟糕方向发展。尽管这是早已经有所预料的,但是,真的上演了这一幕,仍旧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这些素体生命的结局,似乎也在预示着自己等人的结局——只有坏和更坏的差别,而不存在好的结果。
可恶啊!义体高川如同大猫一样四肢着地,还没等他进入速掠状态,那莫名的攻击就已经从前后左右和上方袭来。的确是五个方向,似乎正对应着新生儿的数量。他看不到新生儿,但在这种情况下,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这些新生儿还是正常的素体生命的模样。
素体生命失败了,它们的欲求和期盼已经被践踏,可想而知,倘若它们接下来还要再进行更多的繁殖,其结果也只会是让自身种族彻底在这个过程中毁灭而已。扭曲的新生儿,对它们而言,也绝对是一种天然具备针对性的怪物。它们只是刚刚诞生,就已经可以撕裂构造体材质了。义体高川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攻击会是那种充满了钝感的物理性冲击,但是,谁也无法保证,接下来的攻击中不会带来直接的破坏。
义体高川一点都不想用义体的强度去检验这些看不见的新生儿的攻击杀伤力。在五个方向的攻击切切实实击中身体之前,他已经以自身为轴线快速旋转。大量的利刃从义体的外骨骼结构中弹出,又有大量的破片射出,在强有力的旋转中,产生了奇妙的弧线轨迹。
围绕义体高川产生的风暴向四面八方用处,和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冲击撞在一起,即刻发出阴沉的尖啸声。一些若有若无的轮廓在狂暴的气流和声音中浮现,义体高川在惊鸿一瞥间,已经看到那无形的轮廓在剧烈的气流中显露出形体轮廓——正如猜测那样,并非是“人形”,完全没有素体生命的感觉。它仿佛彻底是另一个物种,在素体生命的尸体上诞生的新物种。
它们那模糊的轮廓,让人感觉更像是“灰雾恶魔”。
义体高川利用彼此攻击碰撞产生的冲击力在飓风中游走,下一个眨眼,他便成功进入了速掠状态,追赶上近侧一个非人形的轮廓。这个轮廓是如此的模糊,只是闪烁了一下,就从肉眼中消失了,即便如此,义体高川锁定敌人凭借的,可不仅仅是眼睛。
连锁判定再一次证明了它在日益增长的神秘中仍旧能够发挥作用。它们的反馈,让义体高川在无法直接目睹到这些敌人的真面目之前,就已经被给出了如何去面对的直觉——正是这样的直觉,让义体高川总算能够闪避这些鬼东西的攻击了。
他从一个敌人设想不到的角度钻出包围网,迅速后撤了数十米,紧追上来的,是扩散开来的闪烁景象。那就像是一个个的闪光,但确实带有更加具体的内容。敌人的攻击跨越空间上的距离,在极度短暂的时间里,再一次和义体高川擦身而过。仅仅只是被擦过,就差一点让义体高川再次失衡。
义体的分析数据开始增加了,义体高川的视野中,每一个呈现出轮廓的物体都在被标注更加详细的信息,结合这些信息,不,应该说,只是这个产生标注的行为,就已经让他获得了更多的机会。那难以用肉眼观测到的“新生儿”也被打上了只有他可以看到的标签。这些标签死死粘在它们身上,至少让义体高川可以明确知道它们到底在怎样的位置。
三个在前,两个在后。前者似乎要牵制自己,后者正抛下自己,向三仙岛的方向移动。原来它们也想要三仙岛吗?但是,义体高川已经感受到了,那压抑到了极点的情绪,正在被自己心中的一团火点燃,那是一种沉闷的咆哮,也是一种炙烤着自己的灼热。
休想通过!
念头在义体高川的脑海闪过,速掠就已经完成了转移。即便这些鬼东西无形无状,无法直接看到,有着杀死素体生命的能力,也展现出非凡的速度,但是,在“高川”面前,没有任何速度能够超越他的速掠。只要它们无法消除运动过程,先机就永远都只会在义体高川手中。
如火焰燃烧,如同血液喷发,那如流质也如同虚幻的“深红围巾”在半空中留下蜿蜒的痕迹,而在痕迹呈现之前,义体高川已经站在了那两个“新生儿”的前方,挡在它们前往三仙岛的路线上。虽然只有一个人,无法在同一时间挡住不同位置的它们。但是,对义体高川而言,根本就不需要“同一时间”,他只需要在“瞬间”就能做到。
似乎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两个“新生儿”的方向在调整,向义体高川所在的位置击中。而这些变化,已经完全在义体高川的连锁判定中呈现出来了。它们的路径,它们的方向,在这个过程中所有影响它们的因素,都在巨量的细致入微的数据中表达出来。义体如同大脑一样工作,在观测到的瞬间,就将结果反馈到高川的认知中。
就像是没有处理过程一样,义体高川在它们刚开始调整方向的时候,已经化身一道锐利的血影,在两者之间环绕,穿插,就像是数十道深红色的痕迹陡然缠绕在这两个“新生儿”身上。它们那无法直接观测到的轮廓,被硬生生地拉扯出来,被切割,被贯穿。那如火如荼的深红色,已经彻底沾染在它们身上,成为它们的伤痕。
它们没有发出声音,也许是无法发出,义体高川已经再一次穿透它们的身体,在它们身后停下脚步。
而这个时候,无论是那三个试图牵制义体高川的“新生儿”,还是这两个奔向三仙岛的“新生儿”,都不过才移动了连一米都不到的距离。
“真是遗憾,你们并不如你们的父母那样刚硬。”义体高川的声音落下,他身后的两个“新生儿”便如一蓬燃火余烬般炸开,被无形的吸引力扯入他右手腕上的魔纹中。
而站在他正前方的三个“新生儿”则第一次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叫声”,那或许真的是声音吧,如同婴儿的啼哭一样娇嫩,但又可以感受到极端的负面情绪。这些可以聆听到和感受到的东西,就如同刀锋一样锐利。只是,在义体高川的感觉中,这与其说是在抒发它们自身的悲痛和恐惧,不如说,它们仅仅是在进行反击而已。义体高川根本就无法从这充满了情绪的攻击中,判断它们是否真的拥有情绪,是否比诞下它们的那些素体生命更加具备感性,更加对自身处境有敏锐的感受。
但是,有一点他已经可以确定了,它们的强大和素体生命的强大完全不一样。无论如何,倘若不是亲眼看到了生育的那一幕,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它们是由素体生命产下的“新生儿”。
而也正因为它们的强大和素体生命的强大不同,所以,对义体高川而言,它们反而比被它们杀死的“父母”还要脆弱。一旦攻击生效,义体高川就能够进一步杀死。这一点,他毫无怀疑,先前两个“新生儿”的结局也证明了这一点。
是不是无形无状,是不是难以观测,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素体生命能够挡下的攻击,它们挡不住,防御的最终结果决定了它们的死。
“你们,已经死了。”声音清晰的时候,义体高川已经再次速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