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人发生的奇妙变化让不作夫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那光彩是如此的绚丽,由这种变化连带着产生的其他异变也是肉眼可以见到的,是可以通过知觉去感受到的。在不作夫的眼中,主事人已经变成了非人的某种东西,但是,不作夫还记得,主事人自称过,自己的身体是原原本本的人类,而不是什么怪异的东西。那么,眼前这般奇妙又可怕的,让人心生不祥感的变化,是否意味着,人类人体正在从其他的角度展现其异常的一面呢?
不作夫更希望,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源于人类对自身的不理解,亦或者说,从未彻底的完整的全角度地理解过自身。这难以言喻的变化,正代表了人类的可能性,是超越人类常识认为的局限性后,所展现出来的光景。
是的,他这么迫切地希望着。
又过了一秒,或者更多秒,时间感变得如此的模糊,在那一刻,原为主事人的人形用可怕的非人的声音大声呐喊,不作夫没听到声音,只是看到了那样的动作。与此同时,楼梯下方的动静终于来到了不作夫的视野中,而他无法描述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这一刻,不作夫宛如本能般明白了,那个发出“KEtELILI”叫声的异常存在已经抵达了人类可以观测和触碰的角度的边缘,它正准备穿过角度和角度之间的缝隙,这需要时间,但也是这个异常存在对如今的人类而言最可怕的时候——人无法看清楚,也无法理解它,虽然模模糊糊观测到了它,却又无法真的触碰到它,可这些限制在这个异常存在身上是没有的,这个东西是如此善于穿梭于角度和缝隙之中,这就是它的生存方式。它生下来就会这些,自然而然地利用这些优势去狩猎,去捕食,去玩弄猎物。
不作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信息,但是,他没有选择,必须在相信或不相信这些信息中做一个选择,而他选择了相信这些信息。而当他相信的时候,那种面对风暴、海啸、地震等等天灾般的恐惧感立刻涌上心头,人类的弱小在这样的灾难中格外明显,而在人类在求存挣扎中,观测、认知并整理出了那么多的理论,可没有一个理论能够让人可以在直面这些天灾的时候幸免于难。
不作夫在那强烈的恐惧来袭时,和任何一个人类一样,只能祈祷。他知道自己没法逃,也没有可以逃走的地方。在他的一旁,出口有着可怕的深红月光,而在他的跟前,那楼梯已经变成了怪异若隐若现的异空间。哪怕只用肉眼去看,也能看到空间泛起奇异的波纹。也在这个时候,已经没了细节,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光的轮廓的主事人突然冲上前,四面八方都有可见的光的线路接驳在他身上,像是以他为核心聚焦,又像是以他为核心散射。
不作夫的身体已经缩在角落的最里边,之前一直遮掩他身体的阴影,在这只能用绚烂来形容的光芒大作中彻底溶解。不作夫只觉得被这光照射着,自己的身体也似乎要溶解了。另一种面对死亡的恐惧感再一次向他夹击过来,他面前那个主动要去面对怪物的主事人正在释放力量,他已经体验到了,这种力量可不是游戏中那些可以规避队友伤害的攻击一样无害。
不作夫可以感觉到,自己在这一刻,前后产生的数种不同的恐惧感。这是很奇妙的体验,恐惧只是一个形容,而这个体验或许比普通人所知道的恐惧还要强烈、丰富和深沉。不作夫已经无法在思考了,这或许是在这般生死一线的危机中,唯一可以谈得上好消息的情况吧。他只是感受着,外在的影响,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出现的,都在对他产生负面的影响,他知道这一切对自己都不好,但是,在不好和糟糕之间,他终于有了新的选择。
就在不作夫的眼前,光的人形化作一团胶质般的形态,被某种力量抽拉着,就这么被卷入了楼梯部分的空间皱褶中。然而,无论是光的人形还是那个未知的异物都没有从不作夫眼前消失,反而,两者的形体再次开始变得清晰,让不作夫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存在感。不作夫知道,那是因为主事人在和怪物战斗,而在这种不可思议的,哪怕目视到也难以理解的战斗过程中,两者所在的位置也在移动,并且和人类能够清晰感知并触碰到的角度越来越近。如果仅仅是怪物自己移动,或许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穿过缝隙,然而,这场战斗似乎让缝隙变得更加宽松了,亦或者让冲击缝隙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了。总而言之,不作夫完全不明白,主事人要如何才能够打开一条让自己离开的道路,如今他所感受到的任何一种变化,都没有让自己拥有逃离这栋楼的可能性。
不作夫没办法插手这场战斗,只能眼睁睁地去注视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现象。但是,他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就感受到整栋楼似乎震颤了一下,发出的低沉声响,仿佛是不经过双耳,就直接响彻在自己的大脑中,让他只觉得晕眩作呕。在他的侧旁,那扇隔绝了红色月光,却也正在被红色月光侵蚀的门同样发出了不堪重荷的声音,上边遍布了清晰可见的裂纹,每一道裂纹都有红光正在用力钻进来,不作夫同样明白了,这扇门将不会阻止红色月光太长的时间。而红色月光这般充满了侵略性的渗透,甚至让不作夫觉得,这光是有生命的,毋宁说它本身就是一种生命。
主事人的绚烂之光,血月的红光,还有从空间皱褶中不断响起的KEtELILI的异物叫声,让不作夫只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在现实里,而是不知何时就因为末日症候群发作而堕入了恐怖的噩梦幻觉之中。他的理性在告诉他必须客观地看待这一切,可那比理性更加剧烈的感性,却让他不知道什么才是客观——标准在一切他所感受到的庞大未知和恐惧中消失,仿佛要连自己对自我的定义也要被溶解掉。
不作夫直面这一切,感受这一切,突然有一种“其实自己早就已经疯了”的想法,似乎只有“自己已经疯了”才能够去解释眼前的一切。他不禁去想,如果自己真的疯了的话,就能够从一个普通人所无法认知到的角度去看待这一切了吧。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似乎又能够正常思考了,比起之前被红色月光引发的思维膨胀感,自己此时的精神状态和思维能力似乎更接近于“正常”。
但是,什么才是正常呢?不作夫只是在心中苦笑着。他在角落里站起来,身体不可思议地充满了气力,一点都没有之前那被折磨得有气无力的样子,仿佛之前那副惨状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可是,被撕扯得破烂的防护服还是这样,从主事人那边得到的芯片也的确就存放在自己的装置中。这个时候回头想一想,就觉得自己等人竟然可以用手撕烂防护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防护服的用料可不是一般衣物的棉麻,而是坚固致密得可以防弹的新型材料。
过去的记忆,在这个时候想起来,莫名就有了许多难以理解的地方,而更加奇异的是,自己等人竟然从来都没有质疑过,哪怕这些情况放在当时也古怪得紧,是如此的明显。或许正如主事人所说,所有人都在无意识地失误,而每个人,每一次,不管多么细小的错误,都会成为连锁反应的一环,去促成那些在人们看来极为可怕的后果。而且,即便主事人是“能够穿梭时空的高度智慧型精神生命体”也没能抵抗这种引发错误的力量。
如果主事人所说的事情有八九分是正确的,那么,如今这颗星球,这个世界的人类,所要面对的真正敌人,可不仅仅是“一个外星生命种族”那么简单。那无疑是从存在形式上完全超越了人类理论认知的东西,放在眼前的一切对人们有着可怕影响力的每一种现象,都不过是它那巨大影响力的微不足道的一个侧面而已。比起“地球被外星人的高科技武器攻打”,不如说是如同“月球存在于地球轨道上时,对地球的影响力”那般。
那是仅仅存在着,就会给人类带来灾难的东西。
正如主事人在态度中明显表露出的对人类可以自己度过这场灾难的不信任,不作夫也想象不出任何可以从这种可怕的影响力中拯救世界的办法。而主事人的种族,那些可以穿梭时空,试图查清楚末日灾难缘由的非人,也无法保证他们真的可以找出拯救世界的方法。
这是何等让人绝望的未来啊,而在这已经超过了人类认知的巨大恐怖中,每一个人所能够做的事情,都是如此的渺小又不值一提。不作夫比任何时候都要理解到自己的渺小,以及自己要做的事情,在这个大环境下所能起到的作用,或许也是同样的渺小——可即便如此,如果自己有机会,也是要去做的。
或许,这只是感情用事,也或许,这是身为人类的求生欲,总而言之,理由可以是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但不作夫总能给自己将要去做的事情,找出一个理由。在他自己看来,这也已经足够了。
——去吧,虽然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但是,你可是这次行动的发起者,你要去完成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然后,由我去完成必须由我去做的事情。然后,让我们来祈祷吧。
不作夫那浑浊的眼睛中,仿佛燃起了一团火,也许那是周遭那种种不可思议之光的反射,但他却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里,真的燃烧着一团火,让他迫不及待要冲出去,按照计划,去找出那可能存在的拯救世界的方法。
他无法发出声音,甚至也不能动弹,那就在眼前发生的可怕现象和本能产生的巨大恐惧都在压迫着他,让他每一秒都难以忍受。可是,他更知道,或许只要自己有一点不妥的举动,之后的事情就会前功尽弃。在这样激烈的无法理解的战斗中,自己太过于渺小和弱小了。
红色的月光游走在门的裂缝上,变得如同一条条毒蛇般灵动,而在那楼梯的空间皱褶中,KEtELILI的叫声也更加急促和凶猛,化作一片光的主事人已经彻底失去人形,化作一大片泡沫般的形态,散布在不作夫肉眼可见的每一道空间皱褶中,哪怕是没有太大的动静,也可以让不作夫感受到他的战斗非常凶险。那些泡沫之前显然是有连系的,或许那些穿过泡沫之间的光线就是彼此的连系,而这种连系正被KEtELILI打断,直到这个时候,不作夫仍旧没能看清这个发出KEtELILI叫声的异物到底是什么模样。
不作夫更加难以忍耐了,他不知道出路何时才能出现,或许永远都不会出现,这得看主事人的手段,可他根本看不懂对方的手段。
在他一个恍惚的瞬间,阻挡红色月光的门发出碎裂的声音,不作夫猛然转头一看,只见门把手已经脱落下来,而整扇门已经宛如拼图一样,几乎快要散架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他的心中如此大叫。快!再快一些!他在心中对着战斗中的主事人大叫。
——完成了!
突然之间,不作夫的脑海中生出这样的念头。而这个念头和过去产生过的念头有着截然不同的地方,尽管说不清楚,但不作夫仍旧在第一时间明白了,这不是自己的想法,而是主事人在对自己说话。就在他试图通过“想”的方式给予回应的时候——他不清楚这能不能办到——更清晰的话语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了。
——找一个或制造一个小于九十度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