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的治疗,在所有的我和阮黎医生的家常交谈中,占据了三分之二,哪怕是在平淡的日常,也能被阮黎医生讲出花来,没三句就扯到心理治疗的话术中。不过,我却完全生不出任何抗拒的心理,究其原因,自然是相当复杂的,我只需要肯定,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日常和谈话就是了。
晚餐之后,阮黎医生回到书房继续工作,我也回到自己的卧室,准备去上晚自习,不过,这个晚上,我第一次将之前制作好的装备,一股脑塞进了书包中。虽然阮黎医生十分反感我自制武器,乔装打扮的行为,但是,在那天之后,她也没有将这些东西没收,仅仅是不容许我穿成那样在她眼前晃悠罢了。既然如此,将这些装备带到外面也是可行的,过去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因为这个世界很正常,但是,既然末日代理人已经出现,还不清楚暗中有哪些外来者已经侵入,那就有必要随时保持战斗力了。
而且,我也打算在这段时间巡视整个城市,看看是否可以观测到怪异和神秘的变化,提前解决掉一部分。卡门离开之后,我再一次思考他话中的每一个要点,尽管在很多地方,他保持着一种秘密的态度,但是,从他仅此透露出来的部分,却让我觉得,卡门他们遏制这个世界的抑制力,并非单纯是为了方便自己的行动。
打个比方来说,抑制力会对怪异和神秘产生作用,也可以视为抑制力的运动,在没有怪异和神秘的显现时,抑制力就如同包裹着这个世界的汪洋大海,当异常出现的时候,这片大海就会出现波澜,通过解读这种运动规律,去寻找深入中继器核心的途径。应该也是他们的目的之一。
一片死水的世界,是没有破绽的,所以,必须让它更激烈的运转起来。我觉得。这才是必须打破这个世界平静的真正目的。
中继器经由特殊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瓦尔普吉斯之夜”改造而来,它的力量遍及之处,是一片巨大的神秘性领域。其核心精神统合装置,被深深隐藏起来在其中,无论是表面的拉斯维加斯废墟还是内侧的颠倒都市,亦或者是更深入的意识态世界,在没有确切线索之前,都可以视为怀疑对象。在这个前提下,如果说有一个“渠道”直接通往精神统合装置的所在处,那也不应该是某种具体的线索。否则这种隐藏方式就太浅显了。若是指在这个“渠道”中,更容易找到线索,也就是线索的线索,那么,使用破坏的方式让真正的线索浮现出来。应该是最简洁明了的手段了,当然,这么做,不可避免会引来中继器更强的反击,只是,不冒险却想要收获,在神秘世界中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我大致可以预想接下来。这个世界会发生的事情:入侵者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对神秘性的抑制力后,利用可以运用的神秘在这里翻云覆雨,胡搅乱干,尽可能让这个世界变得尽可能的混乱,与此同时,对抑制力的反击严阵以待。并对这个世界的反击进行观测,进而确定某个体现出“特异点”和“核心”之类,最能代表中继器力量的东西——它可能是有形的,亦或者是无形的——然后,对其进行捕捉和解析。这个世界步入末日的轨道。只不过是这种做法所附带的副作用而已。
这样的办法,并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成功,只是,正因为没有一点线索,所以,任何设想都必须去尝试。无论是nog还是卡门这些试图浑水摸鱼的人都是如此。
我们来到拉斯维加斯的目的是为了夺取或摧毁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核心,但是,无法确认目标所在的话,无论做多少事情,杀死多少敌人,都是没用的。既然这个世界呈现出可以抑制神秘的特异性,那么,被观测到,被入侵,变得混乱,走向末日,就是不可避免的结局——除非将所有入侵者都杀死在这里,我想,这大概就是这种防御体系的核心思想所在。
问题在于,我不觉得,这种对神秘的抑制力所构成的防御体系,可以在入侵者找到线索之前,将之全部消灭。先不提nog的队伍和卡门那些人,和我同在的“江”就已经是在各种意义上,都超越中继器自身的存在了。即便“江”受到各种限制,无法将自身的意志和力量在第一时间体现出来,但是,我和卡门都已经在这里,而且,还有不知道在世界哪个角落的某个江,它能够动用的筹码很多。
另外,有一件事情我十分在意。根据我对“江”和“病毒”的猜想,两者是一体两面,基于观测者对它的观测而产生的不同相貌,那么,如今我已经和近江分开,没有找到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江,甚至于,只能从噩梦中感受到“江”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病毒”应该会格外活跃。末日幻境里的情况,会因为“病毒”的活跃发生什么变化呢?我不清楚,但是,却能肯定,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末日真理教的最终兵器可能已经出动了吧。我这么想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张面具,和我在最初的末日幻境中所佩戴的那张一模一样,上面画着丑角的脸谱。我曾经决定过不再佩戴它,用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去迎接各种冲击,然而,我此时却在犹豫。在这个怪异和神秘的显现已经出现征兆,但效果还没有具体化的现在,这个平凡的身体所具备的战斗力还是太弱了,结果已经在和卡门的交手中充分得到体现,现在的我大概比一般人要强许多,不过,对上卡门,却没有还手的余地——可是,变成杀人鬼的话,就没问题了,即便是使用同一个身体,杀人鬼高川的战斗意识所带来的战斗力增幅,远远不是优等生高川所能比拟的。后来,之所以摘下面具,有自身的心态因素在内。但三级魔纹和“江”之力量的体现,让杀人鬼高川意识和优等生高川意识之间的差距被抹平的原因也是其中之一。
三级魔纹所带来的力量,和“江”每每在关键时刻爆发的力量,已经无所谓战斗意识和控制问题。可是。在这个世界里,就算有入侵者在破坏抑制力对神秘的压制,也不可能让怪异和神秘的最高强度,达到末日幻境的水平。
普通人的身体素质,不那么高端的神秘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消弭杀人鬼高川和优等生高川在战斗素质方面的差异。
只是,杀人鬼高川很强,但对此时的我来说,去有一些心态上的障碍。经过那么多的事件,我的心理就算谈不上成熟。但也和过去刚刚获得神秘力量时的自己有了很大的区别。杀人鬼高川,是第一次认知到怪异和神秘时的特殊产物,我觉得那是自己不成熟的体现,但是,也同样无法否认。那时的自己比风更加自由,比洪水猛兽还要凶狠,对厮杀拥有无以伦比的直觉和果断。
在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搜索自己房间时,就看到这张面具安安静静地躺在书桌抽屉中,摆放的位置不显眼,却明显是精心整理过的。是重要的收藏。它好似在对我述说什么,但是,我无视了。现在,它仍旧像是在对我述说什么,我将之拿了起来,再三考虑后。尝试着戴上。
从自身的感觉来说,并没有“变身”之类强烈的不同感,似乎思维方式和意识状态,仍旧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是。当我转向身后的更衣镜,看到戴着丑角面具的自己时,那种熟悉的,无比强烈的冲击感,立刻涌入心底。镜子中的我,带着别样的气息,藏在面具眼洞后的眸子剔透而冷酷。
“好久不见,高川。”明明是从我嘴巴里说出的话,却像是镜子中的高川,在对我打招呼。
我没有回答,明明是自言自语,可是,我却觉得,一旦我应了声,就会彻底转变成镜子中的自己了吧。片刻后,我摘下丑角面具,和装备一起塞进书包中。
果然,还是必须使用这种力量。因为,这个世界,也同样有着我所爱着的人们,八景、咲夜她们和……阮黎医生。为了保护她们,即便再不愿意,我也需要他的力量,杀人鬼高川的力量。
“走了,伙计。”我在出门前,对墙上油画中的乌鸦说到。虽然夸克在这里,只是一幅画,但是,在我的心中,它仍旧是一个跃动在心灵深处的生命。
阮黎医生在吃过晚饭后就呆在书房,很少有见到例外的情况。书房中十分安静,我在门外喊了一声,就在她一如既往的简单回应中出了家门。
上学路上,刻意路过公园和天桥,街道的氛围似乎有点不一样,但又似乎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只是卡门所带来的消息,让我格外的敏感。一路上,我看到了蹲踞在墙上的黑猫,群起的飞鸟,沉默跑过的犬类,它们无论在做什么,都让我觉得,它们一直在盯着我,直到我从这种迷离的状态中醒来。然后,因为一切正常的世界,而觉得那不过是一场神经质的幻觉——其实,我并不能肯定,那是否是幻觉,只是,没有证据证明,那一切的确发生过。
黑猫在墙上一溜小跑,消失在转角处,飞鸟哗啦啦地落下,在屋顶上啄食,家养狗发出大大的喘息声,扯着主人向前跑,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和谐。
我还看到广告牌的字样,灯具的闪光,人们交谈中的词汇,乃至于看似和过去没什么区别的阴影,只觉得其中同样藏匿着某种不详的气息。平和的世界,好似在某一刻,突然笼罩在巨大的恶意中,但下一刻,又恢复到它本来的面貌。
而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换做是其他人,一定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但是,我却觉得,这正是怪异和神秘力图摆脱抑制力干涉,呈现于这个世界上的征兆。它现在就像是一种恍惚中的错觉,但是,必然会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持续。
证据就是:卡门,离开的时候,已经可以使用神秘力量了。
这种强烈的征兆感伴随了我一路,直到我进入学校仍旧没有消失。班级里的气氛没有受到影响。各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八景虽然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却明显不是作业习题。自从和八景聊过关于耳语者的话题后,出于我的刻意回避。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进展,即便她就坐在我的身旁,一天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一起度过的。八景不干涉我的生活,而我也不干涉她的生活,这些天来,我们就像是两条挨得很近的平行线。
只是,今天不一样,我觉得,八景会因为耳语者。再度被牵扯到神秘事件中,就如同在末日幻境里那般。理由其实很简单,耳语者太活跃了,这是一个在平凡中寻找刺激的组织,一旦怪异和神秘的存在性扩散开来。耳语者深入其中就是必然的事情,而八景——或许会再次成为先知?唯独这一点,在成为事实之前,我无法断定。毕竟,先知在末日幻境的各种神秘中,也承担着重要而独特的意义。而这个世界,虽然看起来和末日幻境、病院现实都有所交集。但却不能因此单纯认为,这个世界会和末日幻境,亦或者病院现实一模一样。
既然八景和她的耳语者无论如何都会被牵扯到异变中,那么,我也就不必再继续避开。
“八景。”我在课间时叫住她,“耳语者的情况如何?”
八景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生机勃勃起来。她用一种饶有深意的目光打量我:“你打算加入进来了?高川。”
我点点头,直言不讳地说:“我有些事情要你帮忙。”
“没问题,只要你能加入耳语者,什么事情都好说。”八景毫不迟疑的回答道:“你的名气和学生会中的职位,都是耳语者需要的。当然。如果你拒绝提供这些资源的话,就没必要加入了。”
八景的话很直白,利益上的交换的确是必须的,我也从来都不奢望,八景和她的耳语者会无条件为我提供帮助,在这个世界,我和她的关系可没那么密切,即便是在末日幻境中,我和她真正的交情,也是在耳语者覆灭之后才开始的,伴随着那壮阔的神秘大幕的拉开,逐渐变得密切起来,尤其是病院现实中的遭遇,让我明白了,自己和她更深入的关系——倘若没有这些,我和她恐怕会在毕业后各奔东西吧。正如此时此刻,我和她只不过是同班同学而已。
只是,如今我对她的情感,是她所不能理解的,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可以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她,让她不觉醒于噩梦之中。但是,这个世界,终究不会如我所愿。我感到悲伤,八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些惊诧,又微微皱眉,用疑惑的目光审视着我。
“你想追我?”在我说话之前,八景抢先用强势的态度问到。
她的心思可真是敏感,不过,虽然我们之间存在只有我才了解的关系,但是,我对她的爱绝非她所想的那样。我想拯救谁,其实是十分主观又倔强的想法,这种想法对于不知情的她来说,其实是不公平的,即便如此,我仍旧从来都没改变自己的想法。在这个仿佛一切都重新开始的世界中,我眼中看到的一切,和她眼中看到的一切,并不完全相同,所以,她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她的问题的确不好回答,八景对于感情问题不同于一般的女生,我不得不斟酌用词。不过,在我回答之前,她自己却这么说了:“仔细看看,高川你长得还真是挺不错的,性格也和我的胃口,从能力方面来说,也是绩优股,似乎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可以哟,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将来也会成为你的妻子,虽然距离法定结婚年龄还要几年的时间,不过,我对看男人和教育男人有自信。”一边这么说着,她用一种看待可口点心的灼灼目光盯着我,从头到脚似乎连毛孔都不放过,这般充满侵略感的眼神,是平时和他人相处时,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
果然,这可不是一般的女高中生,尤其是师生交口称赞的好学生,好班长会说的话。
“我——”我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又被她打断了:“条件变了。”
“什么?”我没能反应过来。
“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后悔。”八景没给我说话的时间,直截了当地说:“不过我已经决定了,如果你拒绝和我交往,拒绝和我约定结婚的话,就不允许你加入耳语者,你要做的事情,我也不会帮忙。你觉得如何?”
我简直就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八景的步步紧逼,可是过去那些经历中,都从未有过的事情,可偏偏却让我觉得,她就是这样的性格,放在末日幻境中,如果我们的相遇,也一如这个世界的话,也一定会演变成这样的状态。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玩一款文字冒险游戏,在游戏开始之初不同的行动选项,就决定了最先和自己发展出关系的女主角是哪一个。在末日幻境里,我的行动让自己最先碰到了富江,之后是咲夜和八景,而在这个世界,我的第一个选择,却是阴差阳错地在八景身上。
我无法述说此时的心情,但那绝对不是惋惜和懊悔之类,更没有庆幸和喜悦,若说最大的成份,大概就是震惊吧。虽然事后明明觉得,这样的发展其实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亲身经历时,还是不能掩盖那种心中的震动。
“哼哼,看来我又判断对了。”八景的目光中有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怎样?高川,摆在你面前的可是一个好买卖,你只要入赘我家,就能得到一个精明能干,身材较好的黑长直美人,任何艰难挫折都会就此烟消云散,今晚就能摆脱处男的身份,永远被fff团羡慕嫉妒恨。但是,如果你拒绝的话……”她阴沉沉笑了几声,虽然为了避免声音扩散出去而压得很低,但却格外地让人毛骨悚然。
“这,这样的关系发展,是不是有些太快了?”我一度被她的气魄压倒了,曾经腥风血雨的经验,也早就不是一个不识男女关系的白丁,但是,那样的知识和经验,面对现在的八景,丝毫起不了作用。她的干脆利落和强势进逼,在某种意义上,让我觉得自己对她的认知是极为片面的,但却又没有违和感。这么强势的女性,我在过去也并非没有遭遇过,我不由得想起富江,不过,虽然两者在某些方面出现了相似的地方,但是,在气质和行动方式上,还是有本质差别的。
只是,这些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东西,对现下的窘迫没有丝毫帮助。
“快?有什么快的?我最讨厌拖拖拉拉的人了。”八景毫不在意,“谈感情什么的,完全没有必要,那只是荷尔蒙在发酵而已,你不觉得那些谈情论爱的,整个人都在发酸吗?既然适合就拿下来,这才是正理。至于担心感情不到位,将来后悔分手什么的,真是狗屁不通,真正的错误,就在于一开始识人不明——”她在这里顿了顿,用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盯着我,说:“我对自己看男人的眼光很有自信。高川你是一个重视责任更甚于感情的变态!”
“变,变态?”我觉得她简直是越说越过,就好似将平日为了扮演好学生而淤积起来的匪夷所思的想法,一股脑都在这里释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