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到自己所抵达的极限和理论上的完美之间的差距后,江川的内心深处,却产生了无比强烈的超越自我的想法,然而实际却无法做到,因此,“不断超越自我”便成为了一种妄想。这样的妄想被左江的“妄想体验”引导出来,构成了这个由数不清的门和房间构成的世界。每一个房间中,都会产生自己的镜像,最大的镜像数量大概在六人,这些镜像除了“神秘”之外,其他的每一样素质和战斗能力,完全和本体相同。但是,反过来说,如果被复制的本体拥有“神秘”,那么,面对镜像时所谓的“挑战自我”就成了一个笑话。
在江川的妄想世界中,我无法动用魔纹超能,但是,使魔夸克却能存在于这里,虽然我也不清楚其中的具体原理。自从上一个末日幻境中死亡后,夸克就一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存在于我的身边——仿佛只是我个人的幻觉,但又不完全是幻觉,我猜测过夸克的存在,对我来说代表着怎样晦涩的意义,但所猜想的一切,却根本就没有一个切实的证据去证实。夸克是一只乌鸦,它以乌鸦的形态出现,必然有着某种本质的意义,它存在于我的意识深处,存在于我心中的伤痕里,存在于任何由意识主导的世界中。
它的存在,比我更加自由。
因为夸克的存在,江川的妄想体验所产生的镜像,就失去了它们原有的威胁性。仅仅是多了一个使魔,杀死本来同等战斗素质的敌人就如同割草一样容易。我在解决了一个镜像后,特地在这个房间停留了一阵,正如我推测的那般,镜像接二连三地出现在我面前,其数量刚好和四壁、天花板和地板上的倒影相同。这些镜像被杀死后,房间那光滑的表面,就再也照映不出我的身影了。
虽然对我来说。要通关似乎很容易,但是,江川并不具备神秘,她必须面对接二连三出现的。和自己的战斗素质相等的敌人,敌人只有一个的话,或许可以达成平手,甚至是超越自我,战胜对方吧,但是,随着房间中镜像的增加,她所要承受的压力,就会迅速抵达一个极限,留给她的选择。一个是逃进另一个房间,另一个就是死亡。
从江川的身体状况和意识呈现来看,她已经逃跑和死亡许多次了,那些异常而不详的深红色和黑色对“门”的侵蚀,应该就昭示着她此时的状态。在这个仿佛没有出口的世界。没有神秘的江川几乎不可能找到一个停歇之处,换句话来说,她把自己关在了修罗场一般的妄想世界里。
左江的妄想体验,本就带有“江”的力量特性,即便可以为他人引发神秘,但是,原本应该美好的妄想世界。也会因为这种力量特性,变得恶劣又危险。无论我还是江川,都小看了这种恶性的强度,如果我没有进入江川的意识世界中,江川脱离自己的妄想世界的几率连万分之一都没有。
她的下场,就是在不断的意识死亡中。透支着自己的生命,甚至于,这一次次的妄想死亡会干涉到身体构成。在我进来之前,江川的身体已经开始龟裂了,这并不仅仅是以这个世界为基点的身体生理状态恶化。而是以“现实”为基点的,代表江川这个存在的人格意志正在崩溃。
这种崩溃涉及了江川的本质,一旦死亡,江川这个独立的个体就会彻底消失。我要做的,就是在最坏的情况到来前,带她脱离妄想体验,即便她因为体验不足,而失去开发神秘的机会也没关系。换成江川自己,大概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的吧,不过,我也已经考虑好说辞了。如今的问题就在于,如何才能找到她。
如果深红色和黑色的侵蚀,代表着江川的失败,那么,江川的位置,应该就在距离深红色和黑色更近的地方。我回想着,在阁楼处看到的正被侵蚀的门,甩起斗篷包裹自己,沉入阴影中。
当我再一次离开阴影的时候,所进入的房间里漂浮着浓郁的血腥味,四周的墙壁、天花板和地板上,都没有呈现出我的身影,反而沾染上了不少血迹。镜像也是会流血的,被杀死之后,除非和我一样,使用了特殊的神秘,否则也会留下尸体。此时出现在我眼中的景象,就是一个死斗牢笼最正常的景象——两具江川的尸体,一个重伤的江川倚靠在角落里苟延残喘,另个轻伤的江川还在对峙中。
我几乎无法分辨,她们到底谁是镜像,又或者全部都是镜像。她们的情况,和我遇到镜像时的情况又有些不同,也许是我之前在试探的时候,杀得太快了,所有才没有遇到现在这种,连镜像之间也会敌对的场面。而且,这些江川每一个都充满了心智和生命的灵动,根本就没有我的镜像所带给我的程式化感觉。
也许,这就是主人和外来者的区别?这里,毕竟是江川的意识世界,而这个死斗牢笼也是基于江川的妄想而构造出来的。
我的出现让江川们的目光不由得聚集过来,但下一刻,尚能活动的三个江川就立刻对注意力被吸引的彼此发起攻击。她们的反应,她们的选择,几乎是完全相等的。在我反应过来之前,重伤的江川就因为伤势导致的行动不便,被两截骨头刺穿了喉咙和心脏——另外两个轻伤的江川不约而同选择了先干掉重伤者,之后,又借助试探攻击的力量,将之间的距离拉开。她们各自选择了一具江川的尸体,用力撕断尸体的手臂,将其骨头当成新的武器,而杀死重伤江川的那两截骨头,应该也就是这么来的。
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尸体显得无比苍白,体内的血液大概都快流干了。
这可真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该是怎样坚固的意志,才能在不折手段地杀死那么多自己之后,还能保持正常的思考和人格?我猜对了,这个妄想世界,就是只属于江川自己的地狱。而且,考虑到江川的场景和我的场景之间的区别。甚至必须怀疑,江川所面对的,究竟是不是单纯的复制镜像。
如果,这些江川都是“真”的。那么,情况就变得更加棘手了。因为,那已经不仅仅是“战胜自我”,更形象地说法是“自食”,也就是——
吃掉自己!
“还认得我吗?”我对两名还活着的江川说。
“主人!”两个江川异口同声说到,如同死水潭一般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更没有任何动摇,“等我干掉这个家伙。”
“看来你们还知道自己是什么。”我上前抓住一个江川的肩膀,另一个江川立刻攻上来。被我抓住的江川想要反击。却被我禁锢,而另一个江川自然也不可能逃脱。我用绳索将她们捆绑起来,免得她们再次打起来,之后迅速离开了这个房间,因为死亡的黑色。已经侵蚀了这个房间的四扇门。
在我进入下一个房间后,我所进入的门也迅速变成深红色,我想,之前房间中仅剩的最后一扇门也应该被染上了深红色吧。如此一来,黑色对应死亡,深红色对应逃跑,刚好符合江川的数量和状态。
“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在这个房间的镜像还未生出之前。我朝两个江川问到。
江川立刻想说什么,但是,表情却在下一刻变得茫然,过了半晌才说:“战胜另一个自己。”,但是,这个回答却没有体现出足够的坚定。她似乎也对自己为什么在战斗。没有一个十分准确地答案。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又问。
“为了战胜自己。”两个江川这么说着,看向对方的目光,再一次燃起强烈的战斗*。
仅仅为了战斗而战斗吗?我不由得想到,和纳粹实在太相似了。我从来都不觉得,这是一个好的信念和理由。
“主人。我可以在这里,不断战胜自己,我感到自己正在变得更加强大,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江川认真地对我说:“虽然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是,我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离开这里,在离开之前,我要争取时间,让自己更加强大起来,才不会在之后的战斗中拖了主人的后腿。”
听了她的话,我就已经明白,江川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情况,正如做梦的人,不知道自身就在梦中。她的行为和思维变得十分纯粹,根本就不会自主去观测自身和环境的疑点。甚至于,不会去想醒时的事情。她们们能认出我,却根本就不思考,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阻止她们的对杀。
说回来,如堕噩梦中的江川,在自相残杀到了这样的状态后,竟然还能认出我来,已经足以让我认知到,自己在江川心中的份量。
她们的举止,让我无从分辨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但是,也有可能都是真货。毕竟,“江”的力量促使人格意识分裂成多份,是十分正常的情况,无论“江”的多人格体现,还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多人格体现,都证明了这是一种极具特点的病变。
不过,如果江川所面对的,都并非我之前面对的程式化镜像,而是人格意识分裂所构成的另一个自己,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就省却了我“寻找江川”的麻烦。
“战斗是如何开始的?”我问到。
两个江川又是一阵茫然,好一会才说:“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战斗就已经开始了。是的,我必须杀死她们,必须战胜自己,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
我沉默了好一会,左江的妄想体验,实在太可怕了。对一个人来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去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就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江川的情况就是如此,我不确定,自己的出现,是否可以让她脱离这种如同梦游的状态。
就在这个时候,第三个江川从另一侧的墙壁里走了出来,她的目光恍恍惚惚扫过我,又凝视在被捆绑起来的两名江川身上。她不太清醒,但是,身体已经开始发起攻击,直到被我擒下,才稍微清醒了那么一点。
“忘记了吗?江川。这个世界,只是你自己的妄想而已。”我对江川们沉声说到。
江川的眼神顿时清明了一些,她们注视着彼此,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努力地确认自己的记忆。但这并非容易的事情,梦是一种意识的发散,正常人想要在梦中知道自己在做梦,往往会因为意识的凝聚,快速从梦中清醒过来,但是,如果这个梦境太过坚固的话,会不会妨碍对意识的凝聚呢?而妄想类似于梦境,却又不同于梦境,陷入妄想更类似于陷入思考。都会消耗思维的效率,大部分意识的运作被用来维持妄想,那么,其它方面的意识运作就会变得效率低下。
我看到了,三个江川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起来。就好似随时都会消失一般,而随着时间流逝,即将从另一处墙壁上走出来的江川镜像,也仿佛卡在了边界上。但是,这种透明和阻碍并没有维持太久,江川的眼神又再度变得茫然。
“这仅仅是你的妄想,江川。”我再一次说到:“这个妄想体验不是你的神秘。在这里杀死自己,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你忘记了,进入这个妄想的初衷吗?”
江川的眼神又清醒了一点,身体也复又变得透明,未成形的镜像也再度卡顿了。三个江川自言自语着:“妄想……初衷……”
“还记得我吗?”我对她们说。
“主人。”她们的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
“你觉得,我是你的妄想吗?江川。”我说到。
江川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般。脸上浮现挣扎的神色。
“你能确认,我是你的妄想吗?”我继续说到:“你说过将自己的一切奉献于我,那么,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下。你也愿意聆听我的声音,遵循我的意愿吗?即便,在你无法确认我是否为你的妄想的时候。”
江川猛然跪倒在地上,一阵痛苦地干呕。她们的身体开始扭曲,好似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从她们的身体中挤出来。
“当你确认我为妄想的时候,我便是你的妄想。那么,你曾经的意志,是否还能坚持?”我再次说到。
我不知道江川经历了这次妄想体验,究竟会变得怎样,但是,有一种情况必须预防,那就是——她清醒后,却仍旧将一切当作妄想。在妄想太过强烈的情况下,分不清什么才是现实,这是精神病人常有的情况。正因为无法将只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东西,以及不仅仅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东西区分开来,才会造成他人眼中行为上的脱节。进一步来说,当江川把只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东西,和存在于脑海之外的东西弄反的时候,所带来的后果会更加严重。
“主,主人……”一个江川趴在我的脚下,用力抓住了我的风衣下摆。我蹲下身子,抚摸她满是伤痕和血污的脸,她给予我的触感正在渐渐消失。
“好温暖……”她呢喃着,然后,她凝视着我的眼睛,用之前从未有过的清晰有力的声音说:“我相信,即便一切都是妄想,主人也绝对不是我的妄想。所以,我愿意相信主人所说的一切,遵循您的命令,将一切奉献给您。”
我一直都觉得,将自己设定为江川观测妄想和非妄想的参照物,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如果不是江川自己的力量,那么,即便是我也无法挣脱这个妄想世界的吧,因为在妄想概念中,它将不断诞生,无边无际。如果左江什么都不做,那么,连正常的思考都无法深入进行的江川,大概也只能在这个自造的地狱中崩溃。在江川崩溃之后,这个妄想世界自然也会崩溃,那时我才能脱离这里。而这样的结局,是我难以接受的。
我拒绝一切不美好的结局,因为,那太令人痛苦。所以,即便所采取的手段是何等卑劣,后遗症是多么严重,但是,只要比自己所能预见的最坏结果更强,我便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就像是现在,我将自己强行设定为江川的妄想和非妄想的参照物,一旦她接受,那么,我就会成为她的世界中,唯一不需要去判定的。毫无疑问的“真实”,反过来说,除了我之外的一切,都有可能是虚假的妄想。
坚守着自己的真实。便是坚守着我。在我看来,将另一个人当作唯一确定的真实,实在是一种残酷的做法。而且,在正常的情况下,是很难出成功的,因为,以人类成长中所受到的教育而言,这样的想法完全是背道而驰。
但是,江川竟然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虽然我的质问让她感到痛苦,但是。只是在这些质问后,就接受了这样的事情,简直是让我感到震惊。在江川这种轻而易举的背后,必然深藏有更多的复杂因素,而这些因素必然源于她自身思想哲学的构成。也必然涉及到她所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和所接受的教育。在我看来,如此轻易就接受了“以另一个人为唯一的真实参照物”的江川,在这之前所经历的一切,绝对是反常的,和正常的人类教育大相径庭的。
毫无疑问,在雇佣兵协会的完美战士计划中,从人造人还是一张白纸的时候。他们就从身体到意识,全面性地添加了非正常的东西。我猜测,他们是不是想通过“非正常”,去达到“异常”,进而接触“神秘”呢?
我觉得那是十分非人道的,违反普世道德观念的做法。但是。无论如何,那样的做法,在这个时候拯救了江川。如果江川得以摆脱妄想,获得神秘,那么。从这个角度来说,完美战士计划的确被大大向前推进了一步。
“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江川的身体平静下来,虽然,这个时候,她们的身体,已经虚化到连绳索都无法捆住了。她们对视了一眼,齐声对我说到:“主人,我唯一的真实,我们谁才是妄想?”
“你们是真实的,唯有这个世界,才是妄想。”我如此对她们说到,毫不犹豫。
江川们的脸上露出解脱的笑容,似乎洞彻了,自己此时的情况。房间,正在剧烈地摇晃,坚硬的金属墙体在这个时候,变得无比的脆弱,几个眨眼间,就龟裂出一道道的缝隙,之前被卡住的江川镜像,终于得到了解脱,却在一瞬间化作光芒,钻入最近的一个江川体内。
我感觉到,这个妄想出来的死斗地狱正在崩溃,随后,我看到了自从进入这里,所目睹的最为绚丽的景象:在崩解的无数房间中,无数的光芒腾起,一道道飞驰而来,汇入这个房间的江川的体内。于是,三个江川都变成了一团巨大的光芒。
三团光芒在下一瞬间,合并在一起,如同爆发的太阳,霎时间淹没了我的视野。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正常世界的房间中。左江坐在我身边,似乎一直都没有动过,而坐在床边的江川,身体已经完全龟裂了,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房间中十分安静,连呼吸声都能听到,当我看向时钟,耳边便传来剥落的声音。我转过头,就看到江川的身体正沿着龟裂处一点点剥落,但在连锁判定的观测中,却并非解体,因为,在龟裂处的内里有某种实体的存在。
江川的身体就这么在我的眼前,一点点瓦解,露出内里的东西,结果,瓦解的身体,就好似枯败的外壳,刚掉落床边地上,就化作一层更细的灰烬。外壳之内的东西,就是另一具暂新的身体,肤色、相貌和身材都产生了不小的变化,就像是将粗糙的地方重新打磨,调整,再重新组合,然后构成了比原来更加完美的器物。
在旧有的外壳完全剥离之后,暂新的江川睁开眼睛,她的瞳孔,清澈得就好似能将我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照映出来。
“这里是真实吗?我的主人。”她第一次开口,就这么述说着。
“欢迎回来,江川。”我只是这么回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