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江醒来的时候,电视唯一有画面的频道中,正在播放纳粹部队从月球下降的场景,那令人瞠目结舌的编队和数千枚核弹的碰撞,让电视在一阵强光闪烁后就彻底失去了画面。在这个地下深处的避难所中,没有通讯设备的话,很难对地表的情况进行观测,我想,所有目睹了之前场景的人们,一定都是带着难以置信和焦躁的心情等待着一个近乎做梦般的结果吧。虽然联合国的核打击计划的确堵上了纳粹的战略,不过,具体成效会有多大,我并不报以太大的希望。在这个世界中,力量被严格分为可以理解的和无法理解的,无法理解的力量让人无法想象其上限,而核弹作为可以理解的力量,却有一个限度——即便这个限度在普通人眼中看来已经十分可怕,但是,在面对无法想象上限的神秘面前,几乎不可能达到人们对它的期待。
纳粹是脱离了原初的末日真理教,利用二战时期的大环境,劫掠了大量知识和财富的神秘组织。我不觉得他们在整体实力上,会比末日真理教弱上太多。当然,如果说,这支未曾在上一个末日幻境中出现过的神秘组织可以击败末日真理教和nog,在我看来,就如同笑话一样。末日真理教和nog在这个世界中的特殊性是早已注定的,纳粹的出现,或许在近期内看来声威赫赫,但它自身的构成,于末日幻境中的立场,以及从“现实”层面来观测的特殊性。都注定了它们必然会迎来一个衰败的转折。
问题只在于,纳粹们的崛起、兴盛到衰败的过程中,会从侧面对末日幻境的进程,乃至于“病毒”的活动产生怎样的影响。纳粹曾经是末日真理教的一部分。但此时却脱离了末日幻境,成为第一个正式站在“世界公敌”角度上的神秘圈角色,它的处境、立场和作用是十分暧昧的。
“纳粹那里有一个特殊的存在。”左江突然对我说:“我们应该找到她。”
“她?”我不由得反问。
“是的,她是一个关键。”左江这么说后就不再提及这个话题。我无法忽视她的意见,因为,左江虽然是一个看似独立的人格。但在根本的角度来说,她仍旧是“江”的一部分。在“江”不以自己为主体进行活动的时候,左江的行为和言辞,在某种程度上,便代表了“江”的意志。
左江只是用提议的口吻对我说这些话,不过,既然是她提出的建议,我觉得还是按这个提议行动比较好。“江”可以从更高的视野观测和影响全局,相对起来,我的视野异常的狭小。如果纳粹中那个特殊的“她”在“江”看来也是一个关键人物。那么,这个存在也必然是涉及“江”这个层次的产物。不过,从纳粹的根源和其扮演的角色来看,如果没有一点特殊性,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不过,要在纳粹中找到这么一个特殊存在。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即便“特殊”总会造成醒目的“异常”,但要在一个庞大的战场中,从众多的异常中,筛选出一个暂时没有更多情报的目标,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从我的角度,我的视野来说,以一个正规的身份参与拉斯维加斯战区的行动,是一举多得的事情。和网络球的交易在这个时候终于派上用场了,敌人的攻势越是猛烈,越是气势磅礴。五十一区的存在也愈加显得重要。联合国和nog都不可能放任拉斯维加斯战场的糜烂,也不可能坐视五十一区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核弹爆炸所带来的后遗症,以及纳粹所采取的战略,应该都会让普通部队难以大规模支援战场,如此一来。想要在纳粹闪电般的侵攻中坚守下去,一支可以在恶劣环境中的神秘性精英队伍是十分必要的。五十一区自身拥有的神秘性,并不足以构建这种队伍,但是nog却可以g从一开始就对月球核打击计划报以悲观的看法,因此他们所做的准备,一定是针对这种悲观局面。如今联合国的核打击成功引爆,但从结果来看,和nog的预测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因此,nog事先准备好的补救措施,应该会在近期内就会展开。和我同行的特殊航班乘客中,特殊人士至少占据了总人数的一半,如今看来,这些人应该就是nog为五十一区提供的支援。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同样搭乘了这次特殊航班的我也是特殊人士之一,网络球对我的委托,以及事先交付的报酬——包括情报、身份和武器——同样是为了这个时候所准备的。
我想,用不了多久,nog方面应该会有来人进行进一步的说明。在这个时候,我仍旧不是网络球的敌人,或者说,网络球并不打算将我视为敌人,如此一来,我通过网络球得到进一步活动的立场,不仅是有益的,而且也是必须的。
这是一场双方都心照不宣的交易,也是一个各取所需的联动。我不打算拒绝。
“左江,我们很快就要到前线去了。”我对左江说:“你的情况合适吗?”就我的认知中,左江相对普通的魔纹使者,虽然也有足够的战斗力,但她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司职战斗的角色。我和她曾经并肩作战过,但那仅仅是在我首次获得魔纹的时候,那时的战场神秘程度和激烈程度,原原不如即将抵达的战场。左江所具备的神秘是“妄想体验”,一种“通过妄想来体验各种环境压力,并促成自身成长”的能力,它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没有不可能,只有想不到,只要是妄想体验过的情况,都能让自己完全适应”,从某种程度上。大规模的神秘性战场,应该是可以妄想出来的,但是,和具体情况到底有多少差异。而左江经过妄想体验后,所得到的适应性和实际情况又有多大偏差,都是一个必须重视的问题。
左江在过去的战斗中都表现出游刃有余,但是这一次,战斗的烈度截然不同。我有些为左江担心,虽然“江”是不会死的。但是我并不希望左江倒在我的面前,因为,我的视野、智慧、承受力和胸怀,仅仅是一个人类的程度而已。我知道,左江在我面前“死亡”,给我带来的伤痛,将会比我自以为的更大。
“没事哟,阿川。”左江温柔地将我抱在怀中,“阿川的担心真是令人心动,但是。没这个必要。我虽然不是战斗能力最强的人格,但也不是最弱的那一个。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仍旧是我出现,而不是其它的人格,那必然有其原因。无论这个原因多么难以说明。难以理解,它必然是固有其道理的。”
“无法理解吗?”我将后脑勺靠在她惊人的胸部上,感受着她身体的温暖,和那令人平静的味道,“没关系,爱本来就是盲目的。我爱你,阿江,所以,我是盲目的。但是,这并不是错误。你说呢?”
“是的,我也爱你,阿川。”左江用温柔地,仿佛要将我融化的眼神凝视着我。
我依偎在左江的怀中,让那种被包容的感觉弥漫在心间。在这个世界。我一直是孤独的,我心中的缺失,来自于我并非一个完整的,甚至于,很可能并非是一个正确性的存在。我曾经死亡过,那样的记忆还留在心头,那种感觉还铭刻在灵魂中,我无法描述那是怎样的一种体验,但是,“死亡”对我来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事实,而复生却让这个事实产生了矛盾,“死亡”在定义上,拥有彻底而绝对的意义,一个可以复生的“死亡”,并不能称之为死亡,而我的死亡体验,却让我打心底确信,那真的是“死亡”。那么,如今的我又是怎样的存在呢?矛盾,让我的存在,充满了不自然又不真实的感觉。
我的孤独,正源于这种不真实。我是“高川”,但是,我在“高川”的概念中,又占据着怎样的位置?另一个我的存在,让我对自身的定位,有一种浓郁的异常感。如果不是“江”的存在,足以作为参照物,让我进行一定程度上的自我定位,或许,我会在陆续的行动中,如同化作空气那般,悄然消失吧?我这么想过,也觉得这样的想法和直觉,并不是什么负面的错觉,而必然是一个事实。
所以,左江可以来到我的身边,真是太好了。
“我们是一体的。无论从名义上,还是从本质上,都是如此。”左江的声音宛如摇篮曲一般轻柔。
我沉浸在她温柔的爱中,沉迷着这种无声胜有声的气氛,那是多么的令人无法自拔。直到一种轻微的震动传来。
整个宿舍都在震动,似乎在整个避难所中扩散,并不十分剧烈,不足以动摇避难所的坚固,但是,却极为清晰,让人觉得仿佛有一个巨人正在地面上跺脚,力量一直渗透到地底的蚁穴中。在这种时候可以制造这种程度的震动,恐怕源头就只有核打击造成的冲击了吧——而且,仅仅是核弹的爆炸,并不足以将这种程度的威力从恒温层保持到地面上,纳粹或许通过神秘转移了核爆的力量,如此一来,纳粹会有多少损失就可想而知了。联合国的核打击计划应该失败了,后遗症将不仅仅是冲击波,在恒温层上扩散的灾难性辐射,将会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中,对地表环境造成巨大影响。如果核爆的力量,同时还对月球产生预计中的影响,那么,地表所要承受的灾难,还要严重得多。
即便是我也可以预计到,普通人至少在一个星期内,无法回到地面世界,而由普通人组建的军队,也只有少部分经过高规格的武装后,才能参与地面的战事。面对有备而来的纳粹,无法获胜是正常的情况,尽可能拖延敌人,袭扰敌人,才是战斗开始之后的第一要务。而nog组建的精锐队伍,虽然人少,却可以在“神秘”的支持下。成为初期抵抗的最强箭头。如此一来,所有参与这场战争的神秘圈内人士,从一开始就不得不进入白热化的状况。从这个角度来说,锉刀所在的雇佣兵协会。很可能会成为这一阶段的主角。
对于大部分神秘圈内人士来说,即便曾经在统治局遗址中经历过多人协同作战,去面对强大神秘的经验,也无法用这种经验,去面对一只真正的军队,而且。还是一支带有强烈神秘性,隐忍许久后猛然爆发出来的军队。
神秘圈的战损率将会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相对而言,nog在某种意义上,也正是为了承受这种战损所带来的影响才存在的。如果每一个神秘组织只如同过去那般,以一个松散的认知协作方式参与这场战争,那么,大概会有神秘组织会抗拒成为急先锋吧。nog,或者说,网络球不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况。无论敌人是纳粹也好,是末日真理教也好,所有可能引导末日来临的情况和现象,都是它们的斗争对象。从一开始,网络球真正且最终的敌人就只有一个——末日,而非末日真理教。并且。从一开始,就不对任何战斗区分先锋、中场和后场,在面对末日现象的时候,网络球的态度和方略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竭尽全力去抵抗,去歼灭,去消弭。
单纯为了减少自身的损伤,而在战争先期采取退缩态度的可能性,在网络球占据了引导地位的nog中,根本就不存在。
我了解网络球。在他们对末日之战的认知中,绝对不会针对什么前期和后期的概念,用如同战略家或政客般,产生避开敌人的锋芒,积蓄力量后。趁对方弱势才进行反攻的念头。只要还能支持下去,不,哪怕无法支持下去,面对十分明显的末日现象,网络球都会对攻、对攻再对攻。因为,在“末日”面前,“退缩以积蓄力量”的做法根本就没有意义。因为,所谓的“末日”,就是一种滚雪球般壮大直到彻底毁灭一起的意义,不在第一时间就针锋以对,就不会再有机会。
纳粹的行动,是末日的预兆和开端,这已经是相当明显的事实了,所以,在网络球的引导下,nog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直到最终崩溃。
我觉得,在面对末日的时候,这是残酷却又正确的做法。在上一个末日幻境中,末日没有在我死亡前到来,但是,在我所有的冒险中的所见所闻,都淤积着一种无法挣脱的压力和阴影,那是不可避免,退缩也好,进取也好,都不会有所改变的东西,或者说,仿佛所有的行动,都只会让那种压力和阴影加速淤积。站在对抗这种阴影和压力的角度上,逃避似乎和抗争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只要哪怕心中还有某种信念,都不会有人选择逃避,因为,逃避绝无希望,最激烈的,从头到尾的抗争直到死亡,至少可以保存尊严。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片逆鳞。”我从左江的怀抱中站起来,感受着伴随震动,逐渐在空气中散发出来的惶恐和无措,对自己,也对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述说着,自己的觉悟。我知道他们听不到,但是,所谓的“听不到”,也仅仅是人体物理角度而言的。站在“现实”的层面上,身为末日症候群患者,我希望将我心中的勇气,以意识为渠道,传达给所有人。我没有任何演讲稿,也不打算做什么演讲,但是,在我的心中,却始终有一首属于自己歌在哼唱:
“生命对每个人都不公平,也没道理,只能摸向泥泞,迎向那阵骤雨。
一路的泥泞,就像人生,不过是一场即兴。
当整个世界正在对我们挑衅,就算如此,还是得无惧前进。
活着只是油墨上面的一角,封面的人在微笑,生命在暗巷尖叫,但明天之后还有谁翻阅得到。
我跟你用不同方式,踩过前方带刺荆棘。
你嚣张不畏惧退,我低头沉默却坚定。
让我们用力的还击,发出声音,让他们安静,让他们畏惧,让他们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如果生命对每个人都不公平也没道理,那就让我带着孤寂继续前进直到光明。
我只有一种容貌,我就是永远不会倒,就算逆境环绕也要带着笑。
我只有一种咆哮,我要让他们都知道,我生命再怎么粗糙,也都要活得很骄傲。
自尊看起来或许可笑,但它至少撑着我,试着不让我跌倒。
活着如果只是不甘寂寞的喧嚣,那就咆哮吧,让每个人都能听得到!”
这是我心中的歌,是只属于我,只属于高川的歌。我无数次经历跌倒,又无数次站在这个战场上,我希望这首心中的歌,至少让这个世界的人们,同样经历着可怕磨难,面临绝望和死亡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们,可以用生命去挣扎,用人类的骄傲去面对死亡。
我希望,我心中的歌,可以传达到所有人的心中,哪怕,他们看不到任何希望。
丧钟敲响之时,一切都有一个结束,但我们至少可以选择如何去面对这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