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在咲夜不清楚“高川”的真相的情况下,她此时针对“高川”的情感都是上一个高川的延续,虽然我作为现在的“高川”,也占据了这些情感的一部分,但大部分都是因上一个高川而生。我传承了上一个高川的资讯,但却又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上一个高川的延续——在我于境界线中产生了这样的认知后,我对自己传承自上一个高川的人际关系变得有些不太适应,这种不适应的感觉就像是在一具静谧的器械中掺进了沙子,每一次与上一个高川有关系的存在相处时,即便有脑硬体的统协和压制,也无法彻底抹去那种咯吱咯吱响的杂音。
这种杂音是虚幻的,但对我而言,却又真实存在,它好似深入灵魂的毒素,让我无法忽视。诚然,在脑硬体的控制下,我不会因此产生任何负面的情绪,但是,这些杂音却相当碍眼,并且确实对我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干扰。我有时甚至猜测,这种不适应的感觉,正是“江”把我扯入境界线的目的之一,这些杂音终将成为毁灭我的一个因素。
即便如此,当我认为我应该成为“我自己”,而不是上一个高川的延续,也不是其他高川的记忆资讯集合体之后,这些由传承带来的杂音,就变成了必须承载的物事。因为,这些传承自之前的高川们,却又无比重要,不可抛弃的东西,正是构成“我”这个存在的重要因素,完全撇开这些东西,固执让自己变得“干净”,反而会让自己变得不完整,也不再是现在的“自我”了。
更重要的是。我没有时间在“干净”却又“不完整”的状态下,重新将自己补完了。而且,这个世界的运转趋势——“剧本”的发展和“江”越来越深入的干涉——让我不可能在抛却了所有来自之前那些“高川”的资讯后,还能有所作为。
如此矛盾,如此混乱,我想证明自己。也想得到认可,想作为一个存在于此时此刻的高川被他人接受——我知道,其实这都是一些伪命题,自己不可能做到这些,所有这些矛盾混乱的想法,也可被称为是自欺欺人。然而,思绪的确产生了,的确,我没有因此产生任何情绪。所有这些混乱、矛盾又自欺欺人的想法,没有任何色彩,但是,这些想法无论如何都无法彻底从脑海中抹去。
我想,也许自己是想要重新恋爱,再一次和那些人说“第一次见面,请多多指教”,然后。再一次和他们经历每一次“第一次”的事情,再一次喜欢并憎恶上这一切。并被这一切所喜欢和憎恶吧。
可是,我做不到,属于我的时光对于我所重视的那些人来说,并非重头开始,也无法倒转。而且,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喜欢”和“憎恶”也并非情感,只是思绪罢了。正如我在这里对咲夜说着“我喜欢你”,然而,我无法生出具体的“喜欢”这个词汇所代表的情感,只是一种对无法生成。也无法表达出来的,直觉应该存在的情绪所进行的描述。
这种描述如此苍白,我应该是为之痛苦和不甘的吧,但是,我的情绪里没有这样的东西。
我仍旧记得,当我刚刚诞生的那一个月,自己并不是这样冷酷地如一台机器。在我的记忆中,脑硬体也并非每时每刻,都如现在一般,每时每刻,不分青红皂白地压制所有的情绪。尽管我在最初,认为自己已经很像是一台机器,并且不会再糟糕了,那个时候,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这样就好”——也许,现在的我若能随意抒发情感,对当时想法的感觉,一定会是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吧。
我有点混乱,明明有许多值得自己去思考的东西,明明局势复杂,而自己并非把握住了所有的东西,在理论上没时间来思考这些关于“自我”的哲学。但是,我偏偏在思考这些东西,不可遏止地思考这些东西,就如同回光返照,想要保留一些独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
咲夜的表白,对我来说,是不纯粹的,但是,我却十分希望她经常对我说。她的话,让我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不止是她,我还想听八景说,听近江说,听耳语者的其他成员说。听他们说着,他们是多么在乎我,多么喜欢我,多么不可缺少我的话。
然后呢?
然后……
我想着“然后”,突然察觉眼角有些湿润。我手中的咖啡罐因握得太过用力,而在咯吱咯吱的声响中变形。
“阿川?”咲夜低沉的声音好似在对我的灵魂说话。我已经清醒过来,转头看向她,被面具和“观星者”头盔双层遮掩了头脸的她,用那仿佛因为遮挡物筛滤,而变得没有多余杂质的声音问我:“怎么了?”一边问,她还一边伸出手,抹上了我湿润的眼角。
“然后……”我低声说着,但是,“然后”的后面是什么,我不知道,或者说,我不想知道,我不愿意去思考。其实,我早就知道“然后”的后面是什么,只是,在这一刻,在未来我所能活过的时间里,我决意将其抛弃。
我知道,只要自己还在执行超级高川计划,“然后”这个词汇就一定会接上一个对这个世界而言残酷的下文。只要仍旧视自己为这个世界的一员,那么,就必须承受“现实”所带来冲击和矛盾,承受由此而生残酷。无论多么不愿意正视,也必然会看到,无论多么不愿意说出来,结果仍旧是已经注定。
然而,至少在这一刻,我的眼角湿润了,我想着,我愿意接受这个残酷和鸵鸟般的行为。
我的生命,是如此短暂;我所渴求的,是多么的难以得到;我的选择,是多么可笑;但我希望,这是属于我的人生,即便这只是小丑一样的人生。
我的眼角湿润了。原来,我真的不是没有情感,没有感性,只是一台机器,而成为一台机器,并不是多么的美好。也不会是我最终的归属。
脑硬体压抑着情感,但却无法抹杀感性。我也知道了,每当我的情绪沸腾时,就会生出各种各样的想法,当我的感性起作用时,我同样可以做出无视脑硬体冰冷量化的计算结果的行为,说出违反理智的话语。
而我的身体,那仍旧余留下来的百分之四十没有被义体化的部分,并非单纯只是装饰。它仍旧会因为这些情绪和感性而让身体产生相应的生理反应。
我是高川,同时拥有着大脑和脑硬体,百分六十的身躯义体化,百分四十的身躯原生态的高川。
这样双重结构的形态,在所有的“高川”中,也应该是第一次出现。但是,并不是因为构成我这个映射性身体的“现实”因素产生了冗余,也并非仅仅是为了方便执行计划。也没有哪个部分仅仅是掩饰性的无用物。大脑和原生体,脑硬体和义体化。两者共存的模式,必然有着深厚的意义。
“没事。”我对咲夜说:“我会保护你,我会成为你的英雄。”
所以——
“无论是什么人,什么东西,什么怪物,都不能阻止我得到精神统合装置。”
——哪怕敌人是“江”。哪怕敌人是异常存在的“高川”。
“我要以我的方式,保护你们。”
——因为,我不信任“江”,所以,我不信任异常存在的“高川”的选择。所以。我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即便自己也危在旦夕,也要成为英雄,必须成为英雄,只能成为英雄。
“走吧,咲夜,休息时间结束了。”我站身来,将捏成了金属垃圾的咖啡罐扔在十几米外的垃圾桶中,“即便死亡,也无法把我和你们分开。”
在不久之前,我还为这种失神的状态万分警惕,认为是病情恶化的表现,是“江”的涉及但是,现在却觉得并非如此。也许,我应该珍惜这些失神的时间,珍惜自己在失神时产生的想法。有一个声音,轻轻对我述说,这些可笑又不知所谓,矛盾又混乱的思想,才是真正宝贵的东西。
是的,我现在相信,这的确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仅对我这个高川而言的,最高贵的东西。
“嗯。”咲夜轻轻点头,抓住我的手臂,和我一同走向这个服务中心进出口所在的墙壁。
我还没有将自己的决定告诉荣格,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打算怎么做,是否已经有了详尽的准备。因为,我必须先将自己的决定告诉锉刀,已尽盟友和雇主的本份。我知道,自己的决定没有经过和锉刀的商讨,但是,我也知道,这个决定不会改变。而这个意志,在我们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确实地传达给锉刀了。
“看来,你已经决定了。”锉刀并没有因为我的独断专行有可能让自己的队伍陷入不太妙的境地而产生负面情绪,我原以为她至少会抱怨几句,但实际上,在听了我的讲述后,她脸上那种沉稳平静的表情,一直都没有改变。
“是的,虽然会和荣格他们继续配合,但这种配合,并不是以他们的意志为主导。”我说:“我知道这个五十一区隐藏起来的东西是什么了。”
“所以,我们应该拿到它,而不是将它送给其它的任何一方。”锉刀点点头,似乎在暗示什么般对我说:“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得到总部的任何一份通知。”
“不在席森神父那里吗?”我说:“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和你们总部没有任何联系……”
锉刀打断了我的话,眼神炯炯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在这里,除了我的队伍之外,没有任何人来自于我的组织。”
“所以?”我已经知道她的意思了,但还是有必要口头确定一下。
“所以?”锉刀微微一笑,舔了舔嘴角,一股雇佣兵的狰狞彪悍的气息扑面而来,“所以,我们的合作仍旧在蜜月期,你们耳语者。仍旧是我们小队的雇主,而我的队伍也从来没有钻空子的行为,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
“即便我这个雇主的决定,会对你的小队。乃至于你们的组织带来不可测的危险?”我问。
“不,不是危险,只是危机而已。”锉刀抽出香烟,点燃了,朝我喷了一口烟气,“在合作期间,我们就是一体的,如果你的决定会伤害我的队伍,也必然会伤害到你们自己。而我觉得。高川你不是个笨蛋,也不是个莽夫。所以,这可不是什么自投死路的决定,只是让人有点危机感的决定而已。有你在的耳语者,才是真正值得我们进行联盟的组织。合作的意向和诚意,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锉刀重重地对我说:“你们的诚意,通过你的行为。已经传达给我们了。那么,也请相信我们的决意和诚意。”
锉刀的语气是如此郑重。而且包含着充沛的情感。即便脑硬体对她的言行所做出的结论,没有一个百分之百的确定值,但是,我仍旧相信她。这种信任,并非来自上一个高川的记忆资讯,而仅仅来自于现在的我对锉刀本人的判断。也并非出于脑硬体的可信度运算几率,而是自我人格意志的运作结果。
是的,不依赖上一个高川的记忆资讯,也不依赖脑硬体的量化计算,这是单纯来自于“自我”人格的决定。一种几乎于感性的决定,尽管,代表感性的更具体的情绪此刻仍旧被脑硬体压抑着。而这份信任,也是我重新以自我的身份,以这个世界的高川的身份,所走出的第一步。
“是的,你们的决意和诚意,我也收到了。”我以同样郑重的口吻,对她说:“那么,让大家都准备好吧。我们很快就有一场恶战。”
“已经知道那东西藏在哪了吗?”锉刀问。
“还没有,不过,很快就知道了。”我说。
“现在就通知荣格吗?他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锉刀再一次问道。
“通知荣格,但是,我不觉得他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我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对她说:“我很快就会知道那个东西藏在哪里,但是,这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情报,因为,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做配角,不是吗?就算是合作,也仅仅是因为,我们彼此的行动正好在某一阶段可以互补而已。”
“哦——”锉刀拉长了声音,饶有兴致地说:“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你似乎很有把握?”
“不,不是有把握,只是,必须要这么做而已。”我不偏不倚地和她对视着。
“我很好奇,那东西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值得这么多人都为之疯狂。”锉刀点点头,说:“几乎每一个有决定性力量的组织都加入了,这可不得了,总部也不知道有什么想法。”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其他人到底打算怎么使用它,我也没有收到半点风声。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个东西很可能关系到‘瓦尔普吉斯之夜’的秘密。”我曾经和锉刀提起过在拉斯维加斯城中出现的瓦尔普吉斯之夜,但是,在没有亲身经历过的情况下,她很难对那个可怕诡异的活性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产生直观的认知。能够让她印象深刻的,大概就只有这句话了:“它的力量或许可以直接干涉这个世界的‘理’。”
“理?”锉刀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理”到底是指什么,渐渐张开了嘴巴,“你是指,它能随意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例如让重力变成自下而上?”
“至少,用它能够构建出一个活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而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它可以让重力变成自下而上,让时间变成循环,让死亡消失,让概念不再具备其原本的意义。”我说:“这可不是五十一区对自己所在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进行操作,分割出一个地面实验室,在基地里维持一个空间走廊这么皮毛的干涉力量。虽然五十一区保管着这个东西,但是,很显然他们并没能好好利用它。即便如此,他们仍旧搭建起了这个属于他们自己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
“也就是说,只要利用好了这个东西,就能成为神,创造出自己想要的世界?”锉刀仍旧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说:“再不济,也能得到一个随心所欲的基地?”
“是的,我想,这应该就是那些大组织为了它大动干戈的原因。”我沉声说,“虽然不太可能干涉整个世界范围的‘理’,但是,如果只是构建一个半永久性的神秘组织基地,一个独属于自己人的圣地,已经绰绰有余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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