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年轻人自称是美裔,其实他的外表和名字有如此浓厚的俄罗斯人风味,让我觉得他是不是说错了。不是美裔,而是美籍俄裔。不过,他本人倒是在这个问题上十分认真:“我的父母都是美利坚人,我从出生开始就是美利坚人。”他对于自己是个美利坚人感到十分自豪,这一点较之于他的外貌和名字,让我有些错乱别扭的感觉。
在我和格雷格娅离开后,诺夫斯基用一种发散的目光瞧向门外。木屋里所有的窗口都被木条钉死了,不知道原本就是如此,还是幸存者来到这里后做的,但是,他们似乎没有解开的打算。如果不敞开大门,木屋中的环境十分沉闷阴郁,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喜欢这样的环境,但我真的不喜欢。当初我们被崔蒂请入木屋时,就立刻感受到这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气氛,以至于一度关上门后,又再次打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关上。留在客厅中的崔蒂三人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不过,我在年轻人身上,还是可以看出一丝不安的,他做了一些小动作,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走位和落座,都在试图避开那扇敞开的大门,从门口漏进来的光线也让他有些不自在,眼睛不断眨动。
封闭的环境虽然对人的心理有负面影响,但从诺夫斯基的表现看来,封闭的环境虽然不怎么舒适,却可以让他得到安全感——就像是喜欢躲进纸箱秘密基地里的小孩一样。在这个问题上。崔蒂和格雷格娅的表现不怎么强烈,但料想其他幸存者,在精神状态上,很可能比诺夫斯基更加严重,因为,他们甚至排斥在我们这些外人出现后进入客厅。
“他们不会在看到我的时候,就给我来一枪吧?”我跟格雷格娅开了一个玩笑,虽然这个玩笑有点冷,但格雷格娅还是端起一副活泼的笑容,说:“这就得看他们愿不愿意在你身上浪费子弹了。比起地下室里的武器,他们更相信一直带在身上的,虽然已经没几发子弹了。在这里可没有合适那些新式枪械的子弹给他们补充。”
木屋从外面看上去就是一个不分层落隔间的整体,比起别墅更像是仓库,但是里面的确分成上下两层,除了大厅外还有十间客房。我有些怀疑,主导“命运之子”这项行动的幕后黑手最初料想会有十个人幸存下来,不过,万事都有意外。他们显然没能精确地把握所有的细节——从这个角度来看,同样可以对他们的能耐得出一个主观的印象。
谁住在哪个房间。就心理学来说也是有些讲究的,具体的不说,但就崔蒂、格雷格娅和诺夫斯基住在一楼,其他人住在二楼,而诺夫斯基的房间靠近角落,崔蒂和格雷格娅的房间却直面客厅,就可以将他们的心理状态初步区分开来。当然,我对这些人的心理精神状态的估测只是浅尝则止,我只知道他们的状态十分不好。在某些时候可以视为敌人,采取某些激烈的行动,这就足够了。除了崔蒂和格雷格娅之外的其他人,心理状态具体已经严重到什么地步,我一点都不关心——如果没有脑硬体的话,我会不会更加有人情味一点?我觉得,也许会吧。但没有证据,因为进入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后,脑硬体的运行十分良好。
通往二楼的楼梯也是木质的,无论光线还是外表。充满了破旧的感觉,踏上去的时候会发出一种让人担心会不会突然垮掉的吱呀声。转角处的墙壁上钉着猫头装饰,猫头的上方就是烛台,只剩下尾截的红色蜡烛没有点燃,光线十分阴暗,当走到一定高度的时候,那个栩栩如生的猫头的双眼会有一种突然亮起来的感觉,碧绿色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上下楼的人,若是胆小一点,必然会寒毛直竖。
木屋中的装饰、颜色和结构,都给人刻意偏向阴暗诡秘的感觉,如果有传闻说它是某个巫师之类的神秘人所留下的鬼屋,一定会有许多人相信。不过,在我们从加油站的那个丑陋男人身上得到的情报中,这间木屋存在的日子并不比他更老,之前拉斯维加斯的通讯还正常时,通过卫星网络搜集到的数据也证明他的说法。当然,我对这些数据和情报并不是十分信任,因为,我们并没有得到任何关于这个木屋真正主人的情报——这栋建筑、加油站乃至于两者之间的隧道,自然在文件记录上都是有归属人的,但是,不多的细节为我们指向另一种可能,有人刻意伪造了数据,这个可能性在遭遇了崔蒂等人之后,变得更加真实起来。
连通过卫星观测到的整片山谷丛林,都有可能是一种伪装——在拉斯维加斯周边,红石、沙漠和隔壁才是风景的主要组成部分,这片葱郁茂密的植被和那个不算宽阔的湖泊,都有可能是人造的。在已经得到的情报中,木屋和加油站的主人,并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仔细想想,在拉斯维加斯的郊外,有这么一片与众不同的无主之地,不是应该很显眼吗?但从已经得到的数据中,似乎并没有多少人关注这个地方。虽然也有游人造访的记录,但次数极为稀少,也没有什么传闻,更找不到关于这些游客的具体资料,连“这里很危险”的说明,都是加油站的丑陋男人自己说的。
不对劲的地方,并不只是上面所说的那么几点,越是亲自深入,就越能让人感到异常,这种异常就像是黑夜中的水洼,泛着光,看上去安全,没有任何异常,但本身就是陷阱,没经验的人会主动踩上去,却发现裤腿都打湿了,如果水很深。说不定就会淹死在里面。就这个方面来考虑,这片地带的异常,其实并不仅仅是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还包括了隧道外那片葱郁林地的存在。
“知道吗?高川先生,传闻中的五十一区就在拉斯维加斯附近。”格雷格娅突然说:“在城市西面的沙漠里有一个军事基地,经常有人带着拍摄设备在周围转悠,大家都说那里就是五十一区,不过,我觉得说不定这里才是真正的五十一区。”
“这里?木屋这里?”我并不确定,但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传闻甚嚣尘上的美利坚五十一区,与其说是一个隐藏着诸多秘密,毋宁说是隐藏着诸多神秘的所在——大多数普通人都相信,它真的存在,它所保存的秘密或神秘,也真的存在,但是谁都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点。就像格雷格娅说的那样,人们印象中的五十一区,其实并不是那个坐落在拉斯维加斯西部的军事基地。而是更加一种更加概念化的形象。
格雷格娅将这个异常带和五十一区联系起来,也并非没有道理。不过,我最初是没有往这方面联想的,因为,五十一区的存在是如此概念化,正因为无法证明的传闻太多,所以反而失去了正面形态上那种“强有力”的感觉,很多人都相信它是强大的,但这种强大在不知情者的印象中却有些虚无缥缈。
至少,在耳语者收集到的情报中。也没有关于五十一区的更为真切的情报。在纳粹用特殊的攻击扫荡拉斯维加斯的时候,也没有出现一点与五十一区传闻相符的抵抗。虽然这不能说明,五十一区不存在,但至少,目前为止,它仍旧像是水中的倒影,似乎可以看到。却一碰就碎。
现在,这个神秘的机构从格雷格娅口中说出来,却让我觉得,也许真的有可能是这么回事——和政府合作的神秘组织。政府方面针对纳粹的研究,神秘的五十一区,拉斯维加斯的异常,席森神父参与的命运之子计划……这些东西不就像是项链上,那些被线牵起来的珠子吗?
“好吧,我承认,你的确很有想象力。”我对格雷格娅这么说到。
“其实不止是我……”格雷格娅还没说完,楼上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紧接着就是东西被推倒在地,然后有人开枪了。“砰”的一声脆响,就像是一块石头掉入水洼中,将水都搅浑了。女人尖叫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但是之后的混乱,却让我立刻发动伪速掠,抓着格雷格娅迅速转上楼梯,展开的连锁判定,在我抵达问题发生的所在地前,就将那个房间中的景象收入视网膜屏幕中——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成熟妇人正拿着手枪,和一个身材高大强壮,留着浓密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僵持着,第一眼就让人生出“那个中年男人试图侵犯成熟妇人”的想法,事实似乎也是如此,当我和格雷格娅踹开房门的时候,中年男人已经用身体撞碎了被木板钉死的窗户,整个人翻了出去。
与此同时,其他房间的两名幸存者也提着枪跑了出来。看我和格雷格娅的时候,纷纷将枪口对准了我们,紧张地大喊:“不许动!”房间中的成熟妇人惊慌地扫了我一眼,但枪口既没有对准我们,也没有对准跳出窗外的中年男人,只是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喘气。
突如其来的枪声让情况有些混乱,留下正在对两名幸存者大喊“是我,别开枪”的格雷格娅,我冲到窗口前向下俯瞰。锉刀已经走出来了,她抬起头给我打了个眼色,虽然没有对过暗号,但我仍旧意会那是“我来解决”的意思。房间里的事情还要人处理,我便没有追下去。中年男人落地之后翻滚了几下,却没有停下来,一直朝林地中冲去,动作相当流畅敏捷,不过在他刚刚冲到林子边,锉刀身旁就传来经过消音的枪声,某个雇佣兵开枪了,看似畏罪潜逃的中年男人被打中厚肩,冲力将他推倒,但他很快就又站了起来,以更快的速度没入丛林中,在这段时间里,雇佣兵们再没有开第二枪——很明显,他们是故意的。
虽然不知道锉刀的打算,但是我相信她能处理好这些事情。在战术战略方面她才是真正的专家。我转头打量房间中的物事时,方才还在楼下的诺夫斯基也已经跑到了门口。除了这些幸存者外,雇佣兵、咲夜和崔蒂都没有上来。格雷格娅已经向幸存者们解释我的身份,但我朝尚未认识的三名幸存者一一望去时,他们略为躲闪了一下我的视线,警惕的态度没有半点松懈。他们对我们这些新来者抱有很大的成见,不会因为格雷格娅的态度就有所改观,不过,他们有些怕我。
呆在楼上的幸存者,除了那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袭击同伴。现在又逃之夭夭的那个中年男人,和这个房间的主人,那名成熟的美妇人之外,其余两位都是男性,一位二十多岁,牛仔打扮,年轻,但神态却比外表更加成熟稳重。另一个是五六十岁的的老头儿,但体格比大多数年轻人还要壮硕。虽然有了啤酒肚,但是裸露在短袖外的胳膊稍微用力就会鼓起明显的肌肉。只是个子稍矮,他头上带着一顶红色的棒球帽,但身上的装束、目光和气势却让人一眼望去就觉得,这是一个猎手。
“不介绍一下自己吗?年轻人。”老头儿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说,让我有一种故意抢在我之前说话的感觉。
“我叫高川。”我并不介意,回答之后,问道:“那么,你们呢?”
没有人回答,老头儿死死地盯着我。一副不配合的态度,年轻人则紧紧抿着嘴唇,我的目光落在那个三十岁左右的成熟妇人身上,她正紧抓着衣襟。这个成熟妇人的脸部轮廓很深,表情在五官上显露出来时,好似放大了好几倍,那副惊魂未定的表情好不容易放松。在我注视过去后,又再度绷紧了一下。这个时候,年轻人首先开口了:“我是汉姆。”然后在我看向他的时候,目光落在成熟妇人身上。说:“她是艾克娜。”又朝老头儿努努嘴:“老汉姆。”
“老汉姆?”我对年轻人求证道:“你和他是亲戚?”
“不,我们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说罢,年轻的汉姆露出一个稳重的笑容,和之前的警惕相反,现在的他并不给人难相处的感觉,“你上大街转头喊汉姆,保证有一大群人回头。”
排开艾克娜和老汉姆不说,小汉姆在目前的交涉来看,不像是已经深陷心理问题的状态,但是他的确故意避开了我们,崔蒂说,这几个在躲在楼上的人,精神方面都不太稳定,我不觉得崔蒂出错了,应该是我对他们的第一印象不太准确。我深深看了小汉姆一眼,他的瞳孔有些收缩,这一点倒是和老汉姆一样,对我们仍旧保持着强烈的不信任感,只是老汉姆流露在外,小汉姆深藏在心中。
艾克娜在身后发出声音,有些浑浊,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我转头看过去,她定了定神,对我说了声谢谢,也许是觉得我及时闯进来,让那个逃跑的中年男人没有得逞的缘故吧。说到那个家伙,我问他们:“刚才那个男人是?”
“那个人叫艾迪。”小汉姆配合地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都将目光投向艾克娜,她此时已经镇定下来,对我们说:“他想袭击我。”
在艾克娜的描述中,当时的事情是这样的:她在床上睡着了,但睡得不怎么深,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弄醒之后,睁眼就看到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自己的脸上方,似乎随时都会压着自己。她当时没有认出是艾迪,那时他整个人,包括脸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说是模糊,但似乎又能看出什么,但是,那个轮廓让她太恐惧了,不由得尖叫起来,然后下意识推开对方,将藏在枕头下的手枪取出来,一股脑翻下床。然而,直到她在恐惧之中开枪为止,实际上都没有看清对面的人就是艾迪,但是,她确信那个中年男人对她是有恶意的,而且,也不承认是自己看错了。“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当时看起来根本就不是人类。”她语气固执,好似生怕我们怪罪她,“他一定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我就说吧,这么古怪的地方,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不发生。”她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些没营养的东西,但在没有人应和的情况下,声音逐渐小了下去,顿了顿,用祈求的眼神看向我们:“请相信我,你们一定会相信我的吧?”
我们面面相觑,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要说彻底相信艾克娜的话,完全没有可能,但也不能就此否定她的辩词。毕竟,中年男人的反应剧烈,竟然撞破被木条封死的窗口跳了下去,然后跑进了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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