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到底是什么东西?席森神父很想弄明白,但他下意识清楚,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准确答案。哪怕是看似知晓其中内情的义体高川,大约也是持着一个模糊的态度。倘若说“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还可以根据这个称呼的词语构成去勾勒出一定的轮廓,那么,“江”这个称呼就不包含任何具备解构的意义。“江”听起来像是人名,但也仅仅可能只是一种发音,就如同外国语翻译时,也时常使用音译而并非意译一样。如此一来,“江”到底是什么,仅凭这个“JIANG”或“JANG”的发音,根本就是无法捉摸的。
在这个意义上,“江”甚至比“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更加神秘,哪怕知晓其是通过“人类集体潜意识”这个渠道降临的,也对认知它没有任何用处。更别提,席森神父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知道自己所面对的这个女体怪物是称之为“江”的了――那些重要的信息,已经无法理清来龙去脉,仿佛就是记忆中固有的一环,是一种似曾相识的印象,席森神父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相关的信息,虽然这些信息也是模糊的,然而,信息的积累逐渐构成了一个轮廓,让他在一种逻辑思维中推理出了“江”这个名字,只是,具体过程已经记不清了。
在这个充斥着神秘的世界里,这种懵懂中有所印象的例子实在太多,既视感的源头也往往深入到某些神秘的事件中,从个人的视角根本无法观测到来龙去脉。毋宁说,在这么一个危险又残酷的世界里,能够通过类似“既视感”的模糊印象,
对某一个神秘的事物有了一种感性的认知,就已经很不错了。
大多数人到死为止,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被什么杀死的,又是因何而死的。
在这个时间段,能够存活下来的人虽然仍旧无法看穿整个末日的图景和细节,但是,已经知道并见证了太多他人无法看到的不可思议的东西。
“江”很模糊,很让人疑惑,很可怕,但却已经不足以让席森神父对它的存在和出现感到更多的惊讶,不会因为它的存在而追根究底,那深沉的疑惑和不解,在既成事实面前毫无益处。想要追逐“真相”的话,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真相”让人穷极一生恐怕都无法解明一二。
席森神父的内心被恐惧啃噬着,但义体高川的及时抵达,让他终于可以在这份恐惧之中,又找到了一份平静。
愤怒、哀伤、痛苦、恐惧……所有这些负面情绪无法消除,也大概不可能消除,席森神父已经体会到,那并不仅仅是因为自身心理、思维和本能滋生出来的,或者说,并非完全源于“自我”的概念。想要和过去那样,通过锤炼身心意志,完全控制自己的心理和精神,来根除这些负面情绪,根本就无法做到――人的局限性,让人在这样的一种力量下,不可避免地被诱发出这些负面情绪来。
这些情绪可以说是“阻碍”,是死亡的“征兆”,然而,它们从来都不会是导致死亡的直接原因,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些情绪本身又是无意义的。
席森神父呼吸着,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同时也聆听着身侧义体高川的呼吸。在这充满了节奏感,在一定程度上具备相似度的呼吸中,他的内心就像是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继续恐惧,剧烈波动,一部分则无比的平静。
渐渐的,他又重新感受到了魔纹的运转,魔纹超能的力量就如同重新接驳的信息,在身体内外流转,那熟悉的由超能制造的“风”再度回归这片大地,手镯状临界兵器也以一种爆发的状态,吸食着周遭用不褪却的灰雾,表面一片片的锈迹剥落下来,复又变得锃亮。
那于隐秘之处咆哮着的恶魔变相“万物归一者”,也渐渐地平息下来,就好似在舔食着伤口,消化着体内那不知道源于何处的食粮。席森神父在这种“沉静”和“消化”的感应中,再一次感受到了爱德华神父的存在――他就像是和万物归一者融为一体,不,毋宁说,他已经就是万物归一者的一部分,并且,这个部分的百分比还在增大,但是,他已经永远不可能回来了,因为,体现“爱德华神父”这个个体的个性都已经消失,只剩下原本就具备的共性,与其作为神秘专家的神秘性,成为了万物归一者的一部分。
然后,无形态的万物归一者,开始体现出爱德华神父所拥有的每一个恶魔变相的性质――尽管并没有通过具体的现象表现出来,但是,席森神父已经感受到了,并且,从思维上认可这种变化:曾经无形态,无明显性质的万物归一者,正在拥有九百九十九种形态,和九百九十九种性质。它自身,就已经是九百九十九中恶魔变相。
爱德华神父曾经的设想,在如今这股浓郁的阴沉的充满了压迫感的死寂中,自发而顺利地成为事实。
即便如此,席森神父仍旧找不到“江”的所在。无论是从视野还是感应,亦或者是本能对恐惧源头的锁定,都无法给出“江”的具体位置,仿佛它无所不在。甚至于,它也在自己和义体高川的呼吸声中,就像是它一直就存在于自己等人的思想中,存在于自己等人自我结构的运转中,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这种形容很模糊,就如同“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存在一个不知道何时就存在的怪物”这个说法一样,在最初时让人觉得天方夜谭,不可置信。
在末日到来的时候,真的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出现了――席森神父不由得浮现这样的想法,他甚至不由得去猜测,随着末日进程的发展,还会不会出现更加离谱的东西。
“为什么它不出来?”席森神父仿佛自言自语般说着,如果真要找出一些原因,那么,义体高川的到来无疑也可以算在其中。
但是,更进一步的原因却无法分析,从之前交战的感受而言,它是不可能惧怕义体高川的――倘若义体高川是其暂时隐藏的原因,那么,其中就必然有所深意,但它未曾离去,也定然意味着将会出现新的变化。
相比起席森神父的不解,义体高川倒是隐约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他甚至从这种理所当然的感觉中,模糊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变化是什么。这就像是由“高川”和“江”之间的关系引发出来一种深层次的变化,哪怕自己是义体高川,不是少年高川,虽然无法对这种变化的细节进行认知,但正因为自己也是“高川”,所以这个感觉就是可信的。
毋宁说,在自己一无所知的境况下,自己必需相信这些发自内心和本能的直觉,因为,如今的自己,连自己的思考本身都已经不能相信了,如果连发自内心的直觉都无法相信,那么,所有对自我的信任都将彻底丢失,进一步会连“自我”都会丢失。
“……来了。”义体高川的情绪跳动了一下,他分不清是怎样的情绪在跳动,而且,这种跳动很轻微,若非一直留意,势必无法察觉,或许对其他人而言,这种微小的情绪跳动不是莫名的就是无关紧要的,但是,义体高川相信这种跳动是有意义的,并顺从直觉,为其找到了一个意义:在“江”隐藏起来后必然会到来的东西就要带来了。
那是――
“那是?”席森神父的疑问停留在半截,因为在这一刻,他同样得到了来自于“万物归一者”的警示,有可怕的东西来了。他顺着感应的源头转过目光,只见灰蒙蒙的天空陡然浮现了一颗亮星,那星光的闪烁是非自然的――一种很清晰的,并非自然现象的感觉,就如同夜晚抬起头看到的星光,其实可能只是卫星或飞机的光亮。
那星光飞逝着,向着两人俯冲下来,长长的尾迹将它塑造成一颗流星的模样,但是,魔纹超能制造出来的“风”,已经送来了更清晰的认知:又是一个女性外表的怪物,冰冷又坚硬,在她的运动中有一股极为强烈的“永动感”,仿佛永远都不会静止下来。虽然描述为“她”,但其实是“它”,那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怪物。
这个怪物,大轮廓上和同样为女性身体的“江”不一样,但在一些细微之处,却有一股微妙的相似感,而两者之间的差异,只能用感性的描述去形容:它没有“江”那么“丰富”。
虽然没有“江”那么“丰富”,但仍旧是怪物,一个找不到相对弱点的的无敌的怪物。
它更近了,它周边的灰雾似乎经受不住那急剧的摩擦而燃烧起来,空气的扭曲让它的轮廓也开始扭曲,但是,席森神父仍旧知道了那是什么。
“最终兵器!?”席森神父的内心一半是平静的,从理性上接受了这样的变化,但另一半更剧烈地波动着,从感性上难以接受这样的变化。
为什么会是末日真理教的最终兵器?不,应该是:为什么最终兵器在这种时候出现,到底有着怎样的意义?
是和“江”有关的意义?是和“末日真理教”有关的意义?是和“末日”有关的意义?这个意义似乎太过庞大,而让席森神父的大脑无法处理。
“……”义体高川同样思考过这些问题,但也不确定具体的答案,只是从经验和感觉上,却觉得最终兵器的出现是理所当然的。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这次行动不可避免的阻碍――最终兵器简直就像是“高川”的命中克星一样,总会在某一个关键的时候出现,让“高川”于宏大的剧本中出局。
义体高川无法确定桃乐丝等人在定制这次计划的时候,是否预见了这个阻碍,但是,他从未忽略过最终兵器的存在,为它的到来时刻准备着――在确认了最终兵器到来的同一时间,他的心理状态和身体状态都已经进入了最终决战模式,不如此的话,根本就没有胜算。
不,即便从精神和物质上,都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够做到的最好,也仍旧没有具体的胜算,因为,“高川”从未在真正意义上战胜过最终兵器。
最终兵器化作的流星终于砸在废墟中,于席森神父和义体高川前方两公里处爆发了巨大的冲击,下一瞬间,比冲击更早出现在眼前的,正是冰冷又可怕的眼睛。席森神父早已经在正前方制造出急剧运动的压缩气体作为缓冲带,并在同一时间向侧旁闪躲,但是,那个模糊的身影和冰冷的双眼如影随形,已经转到了他的身后――席森神父无法用肉眼观测到,却能够清晰感受到,那致命的如同针扎一样,陡然就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气息。
他和它之间的接触距离,只剩下一厘米。
和过去一样,太快了!
念头还没来得及在席森神父的脑海中转动,“万物归一者”就像是橡皮一样,将两者之间的空气“擦”去,并在真空中注入了某种东西。这只有一厘米的真空间隙,瞬间就如同镜子般碎裂了。最终兵器的手仿佛毫无所觉般捶进去,却没有穿出来,整个手肘都隐没在这片破碎的空白中。席森神父却如同被狠狠被击中了一般,向着前方扑倒,但是,没有受伤。他顺着惯性,如同匍匐的豹子般,四肢着地,堪堪维持平衡。
随后,如流星坠地的冲击姗姗来迟,卷起的飓风带着灰雾和烟尘,从他的侧面狂啸而过,掩去了他的身形。
无视这股风暴,义体高川那被外骨骼装甲支撑起来的巨大身影宛如乌云般从最终兵器身后掠来,就连狂啸的飓风也无法撼动这个轮廓一丝一毫,相反,从铠甲的间隙中传来的尖啸声,几乎盖住了风暴的声音。从他手腕处飞出的锯齿轮廓,好似重锤一样砸在最终兵器身上。
火星顿时从飞旋的锯齿间爆溅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