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变得安静,没有多少人能够清楚分辨出那五颜六色又喧嚣热闹的世界,是在多少时间里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还能思考的人,选择放弃思考,让劫后余生的空白和茫然充斥大脑,生机勃勃的世界就像是在转眼间毁于一旦。
“世界”并没有陷入末日,“世界”仍旧存在,但是,对于许多人来说,这就是他们前所未见的“末日”。
战火已经停息,即便是纳粹的士兵,也无法在如此巨大规模的冲击里幸免于难。也许普通人已经无法再继续思考其中的意义,前线的士兵们横七竖八躺在壕沟里,哪怕还有呼吸,也仿佛活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只任凭胸膛起伏,看样子甚至不在意距离自己不远处,纳粹士兵的身体也同样毫无生气地躺着——零星的人形站起来,就像是丢了魂魄般,拖着沉重的步伐,漫无目的地在这片被炮火摧残的大地上,天空降下的黑色细雨,汇入地上的新鲜血液,变成一种更加浓烈而不详的色彩。
枪声和惨叫也已经停止,杀戮仿佛已经没有再继续,和平在这一刻,以超乎每个人所能想象的方式降临在人们身边,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能够在这个大规模意识冲击中活下来的神秘专家,抓住身边一个苟延残喘的纳粹士兵,忍耐着思考带来的恐惧,再一次对其进行解剖。在这个过程中,纳粹士兵从生理上而言还是活着的,但是,似乎来自于意识层面上的破坏,让他在身体和脑子没有任何可见的物理损伤的状况下,处于一种严重的失神状态,哪怕身体被硬生生解剖开,也没有任何回过神来的迹象。
在解剖过程中,这个神秘专家认知到,即便是现在,这个纳粹士兵还是会对外界的刺激有生理上的反应,严格来说,尽管在战斗中,这些纳粹士兵看起来像是没有痛觉一样,但是,从解剖过程所能观测到的反应来看,痛觉在这些怪物一般的敌人身上,仍旧是存在的。过去总觉得纳粹不是“人类”,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上,无论是从思考问题的角度还是解决问题的方式上,都已经不属于正常的范畴,在正常情况下,对其进行解剖,所呈现出来的身体结构也和正常人有极大的差别。然而,此时此刻的解剖,所能让人看到的景象,却让人觉得,纳粹似乎还是“人类”?
“……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情?”这个神秘专家发出绝望的呼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硬生生解剖了一个活着的纳粹士兵,仿佛在茫然中,身体有一种冲动,促使他执行了这样的动作。而他在这个行动中所得到的结果,正让他想到一些可怕的事情,并让他不愿意再想下去——可怕的不是“纳粹可能也还是人类”这个结论本身,而是这个结论可以引导出更多的结论,这些充满了逻辑关系的结论,正让他的认知滑向一个恐怖的深渊,他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正在将平时绝对不会联系起来的事物联想到一起,并有某种力量促使他相信这个联系。他可以感受到,自己此时的逻辑是如此的可怕,冰冷,却又令人信服,哪怕这个逻辑最终得到的结论,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结论。
从逻辑上无法反驳的,充满了恶意的结论,正在从他对一个无法动弹的纳粹士兵的解剖中,揭示这个世界那可怕的真面目。
神秘专家不确定自己到底想到了什么,那一切仿佛都只是“有概率的”,而并非是“必然的”,然而,正是这个仿佛自己已经联想到的东西,既让人恐惧又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让他不由得生出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他迫不及待想要验证这个言语无法述说清楚的,充满了严密的逻辑性,又充满了恶意的想法。
在他好不容易从那可怕的联想中回过神来时才察觉到,纳粹士兵的内脏已经被自己掏空了,不知何时,他用这些内脏和血液,在自己的身边画出一个扭曲、荒谬又狰狞的魔法阵,他甚至弄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个魔法阵的。更重要的是,身处魔法阵中的自己正颤巍巍地拿起一把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我想自杀?我为什么要自杀?我正在自杀?这样的疑问似乎一直充斥在自己的脑海里,而只有这个时候,才变得格外清晰——我到底在做什么?
在给出自己一个答案前,这个神秘专家就扣下了扳机。子弹瞬间打穿他的脑骨,他原先拥有的诡异的神秘力量和强壮的体魄,都无法在这个时候阻止这个结果。那丢掉了一半的脑袋摔在地上的时候,神秘专家露出了茫然的笑容,却没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笑容。
如此诡异的自杀事件,以这一枪为开始,在世界各地上演着。死者既有神秘专家,也有普通人,但倘若可以统计的话,似乎还是神秘专家发生惨事的几率更大。
自杀事件在世界各地上演。从比例上来说,那些好不容易在意识冲击中存活下来的人们,自杀的几率远比神秘专家更低。神秘专家们就像是在承受一个姗姗来迟的诅咒。
地球拉斯维加斯原址废墟和五十一区基地之间的广漠大地上,锉刀和她的小队成员正一步步在戈壁中蹒跚,他们同样没能逃过这次来自人类集体潜意识的冲击,虽然这种攻击不分敌我,连占据了五十一区基地的敌人也一并毁灭,但是,她和其它数人仍旧坚强地活了下来。
尽管只是意识层面的冲击,但是,当锉刀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距离五十一区基地有很长一段距离的沙石地上。锉刀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逃出来的了,她全身都在作痛,脑子更像是一团浆糊,那恐惧又绝望的情感,却没有因此就消失不见。她听到了身边同伴的呻吟,听到了枪栓拉响的声音,随后是宛如鸣钟般的枪声,熟悉的血腥味在空气里蔓延,就像是冷水泼到了头上一样,让她变得相对清醒了一些。
“该死……”锉刀鼓起勇气,翻身朝枪声响起的地方望去,只见到和自己一起不知不觉幸存下来的队友中,又一个变成了尸体,“真的变成没脑子了……”她忍不住这么去说这个朝自己的脑门开枪的自杀者。
这让她觉得可笑,却又完全笑不出来的场景,让她多少恢复了一点气力。对锉刀来说,在眼下的情况,看到同伴自杀,反而不是什么奇怪的情况,毋宁说,正因为已经可以确认,这是某种致命的神秘力量爆发的结果,没有这样的惨事,才叫不正常。即便是她这样的老手,在过去所遭遇过的每一件神秘事件中,都免不了看到其他的某些个神秘专家凄惨、离奇、诡异地死去。
在锉刀的经历中,能够自杀,相对来说,也算是一个不坏的结果了。
锉刀当然不想自杀,但她也可以确定,自己的队伍里,都是身经百战的神秘专家,不可能平白无故就想自杀。定然有某种可怕的情况,正在这些人身上发生,虽然可以朝好的方面去设想,只有这个自杀者受到了影响,但是,将情况尽可能往坏的方向估计,才是神秘专家的做法——锉刀不得不假设,自己这些眼前尚还幸存的人,其实也已经受到了影响,只是因为某些缘故,没有立即触发。
“自杀”这个行为,就像是已经蓄势待发的炸弹,只要不经意点燃了那条导火索,自己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而问题在于,自己并不知晓什么才是这颗炸弹得导火索。锉刀尽可能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个要命的问题上,一种直觉在告诉她,这个时候最好集中思考这个问题,却不要轻易做出任何结论,任何发散性的思维,任何思考目标的转移,都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锉刀从未感觉到,对自我思维的收束,竟然是如此的困难。
没过多久,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想起什么,却直觉对这个即将想起的东西感受到本能的恐惧时,身边传来一阵动静,及时将她从那宛如漩涡一样的思绪中扯了出来。锉刀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大汗淋漓,全身乏力,就像是大病一场。她拼命将自己的目光转移到发出动静的队友身上,牧羊犬、洛克、达达、魔术师、潘、巴赫和荣格等人正一个个从昏迷和茫然中恢复知觉。这些队友并不全部都来自于雇佣兵协会,也并不是这一次nog对五十一区基地现状调查行动的主要行动人员,而一些人本身就受雇于五十一区,是被救援的对象。
荣格更是五十一区基地原有人马中,政府职位相当高的神秘专家。当然,在此时的幸存者中,荣格也是政府和nog都承认的官衔最高的人。不过,在锉刀看来,这样的结果,反而是最不好的消息之一,因为这已经意味着,整个五十一区已经完全崩溃了,没有人再需要去调查和救援了。一切仿佛都已经成为定居,无论眼前的局势如何,接下来的局势,都只会比现在更加糟糕。
世界是如此的安静,只有戈壁里的风声呼呼作响,锉刀躺在地上,愤懑地大喊到:“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她已经直觉预感到了,这个世界正在变成什么模样,那绝非是自己想要这个世界变成的样子。而世界一旦真的已经变成她所预感到的样子,那也意味着,她过去作为神秘专家,想要挽回、拯救和改变的一切,为止做出的努力,流下的血汗,全都付之一炬。
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这不甘心的呐喊,在锉刀的脑海里盘旋着:对世界末日的阻止,已经失败了。也许如今还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世界末日,但是,对人类而言,已经是等同于末日的结果,而这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自己这些幸存者,放在世界范围内,大概也还有相当一部分数量吧,然而,这无法改变眼下所面对的残酷事实,想要在当前的环境下重新开始,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因为,带来灾难的源头还没有被摧毁,每个幸存者都要面对将会接二连三袭来的危险。锉刀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才导致这一次可怕的袭击,更无法确认,这次袭击的规模,但是,自从得出“这是从意识深处而来的袭击”这个结论,就足以让她猜想到好几种可能性。
连神秘专家都无法抵挡的攻击,普通人是很难逃过一劫的,锉刀的敏锐直觉让她愈发感受到这场灾难的可怕程度。
虽然感到愤懑,无奈、绝望、恐惧和痛苦,但这些五味陈杂又沮丧万分的心绪,没有让锉刀丢*为神秘专家的冷静。她扫过正从地上坐起来的幸存者们,第一时间警告到:“扔掉你们手中的武器。”
最快反应过来的是牧羊犬、洛克和荣格三人,牧羊犬和荣格毫不犹豫地扔掉了手中的枪械,并将刀子之类的冷兵器也解了下来。
洛克的表情有些呆愣,他的目光从身边每一个人的脸上滑过,锉刀看到了,在一瞬间,他的表情有些诡异,虽然说不出到底有什么诡异的地方,但就是让人觉得他和平时不同。如今情况特殊,表情和平时不同也实属当然,即便如此,这种不同,并不符合锉刀的直觉。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锉刀就扑了上去,大叫到:“阻止他!”
荣格和牧羊犬就像是神经反射一样,意识到锉刀说的是谁,虽然不明白所谓的“阻止”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都嗅到了空气中所弥漫的新鲜的血腥味,而这股血腥味就在自己的身边。所以,虽然不明白,但还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和下意识的反应照做了。两人分从两侧,禁锢了洛克的两只胳膊,这时锉刀才扑上来,抱住洛克的腰,将他腰间的武装解除,扔到一旁。
这个时候,荣格和牧羊犬才察觉,洛克不知何时已经拔出手枪,以一种非人气力的挣扎,正试图做点什么——无论他想要做什么,但锉刀的警告在先,两人决定信任锉刀,将他试图做的行为视为危险行为看待。这一切选择并没有经过思考,而仅仅来自于身为神秘专家的直觉,也因此变得格外迅速。
紧接着,洛克大声嘶喊起来,痛苦又绝望的声音让人感到头皮发麻,他扣动扳机,胳膊却被牧羊犬及时推起,枪口朝上一直打光了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