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废墟中的伦敦区域正处于一个异常的隔绝状态,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被迫拉远,单纯想要让他人知道自己就在这里,以及试图知道其他人在什么地方的想法,很清晰就从这片区域内的种种事物上体现出来。尽管无法面对面进行交流,也无法分辨这种让近在咫尺的人却无法见面的力量到底是怎么回事,电子设备的联系也受到极大干扰,但是,从古老时代就流传至今的留言方式,却仍旧在这个异常的区域中起作用。
高川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一种状态,可即便有三仙岛的神秘在背后撑腰,他也仍旧感受到那若有若无的隔离感,就如同自己明明是一个整体,却因为某个轻薄透明的隔膜,将这个整体划分成了两半。因为是透明的,所以无法认同这已经不是一个整体,而又是如此的轻薄,仿佛一转眼就无法发现,所以也觉得这种分隔是暂时且脆弱的。
可无论如何,只要这种分隔感存在,高川就不得不意识到,自己“只有一半”进入了这个蜉蝣废墟。而三仙岛的支持也因为这层若有若无的隔膜而再一次下降。
在此起彼伏却无法看到人影的战斗声响中,高川听到了沙沙的电流声——他无法肯定这是有电流经过什么地方,他的视网膜屏幕却因此受到影响,就如同高强度的电磁对电器的影响一样,他的视野中不时充斥着雪花状干扰现象。
义体也有微弱的感觉,虽然谈不上是运转不畅,但就是让人不那么舒心。
尽管从宇宙空间对整个伦敦地区进行了观测,但是,亲身体验到整个伦敦地区的广阔和内部异常,更是让高川觉得,末日真理教所做的这一切,肯定不仅仅是为了“置换战场”这么一个目的。“置换战场”是为某个更为重要的计划做准备,如此一来,末日真理教的人定然在战场完成置换后,就第一时间深入计划当中,从而让整个伦敦地区的混乱虽然表面化,却又让人感到在一个力所能及的强度内。
简单来说,哪怕此时在伦敦地区已经死了不少人,但是,大多数存活下来的人仍旧会觉得“如今的伦敦地区是自己可以应付的地方”吧。
所以,虽然无法见到近在咫尺的其他人,但只要确认自己不是孤独一个人,就能够从心理上重整旗鼓。进而焕发出更多的勇气和信心,去面对当前的异常。因为古老的留言手段没有被封禁,所以,情报的交流仍旧在进行,不至于让人感到眼前一抹黑的绝望。
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将这种似乎可以坚持下去的希望传递给其他人。对于同一个战场上的同伴而言,这就是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自己所能够做的事情了。
可高川一点都不觉得,这是当前敦伦地区内人们的幸运。
毋宁说,眼前看似存在希望的情况,从他的角度来看,反而是培育绝望的土壤。再没有比让人意识到希望的存在,却又实际触摸不到希望,更令人感到绝望了。
此时此刻的伦敦地区,就是一个烹煮青蛙的加温水盆,如果不做一些更激烈的事情,所有人都要溺死烹死。也许过于激烈的神秘力量对撞,会产生大范围的辐射冲击,而脆弱的人们很可能仅在冲击下就会死亡。但是,眼下的情况持续下去,死亡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高川为这里的人们感到担忧,但从计划本身的时间限制来说,他并不具备妥善处理当前这个地区事宜的能力。
高川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他释放了自己已经抵达此处的信息,没有掩饰自己的名字,也没有掩饰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存在和努力。他从不觉得自己真的可以瞒过敌人的眼睛,执行那最理想状况下的瞒天过海之计,与之相比,倘若自己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存在,能够多少从心理上帮助这些伦敦地区的人们,那他就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高川所抵达的位置,具体坐标正是伦敦市内,尽管没有证据,但他觉得,其实不需要往郊外探寻,那个“向下的通道”就有不少隐藏在这个拥有悠久历史的古老城市中。不过,哪怕用速掠和连锁判定,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就找到这些通道。
他在多处地方留言,很快,这些留言就被更多人发现,并以同样的方式给出新的留言。这种接洽方式在如今的伦敦地区有着比拟电话的便利性,因为,虽然无法接触到对方,但实际上,对方就在自己“身边”。这其实是正在这个地区奋战的人们发掘出来的联络方式。这个地方的生存方式,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直让人觉得这里其实不是自己熟悉的伦敦,而是异世界的伦敦。
明明身边到处都是战斗的声音,被战斗现场和战斗余波摧毁的事物遍地都是,可是,高川却没有遇到任何属于自己的战斗。那些看不见人影,只能凭目测认知到就处于近侧的战斗状况,更是让人有一种荒谬的感觉。虽然荒谬,却不虚幻,没有人会觉得这些战斗是假的,包括高川在内。
视网膜屏幕所罗列出的物质和运动的变化数据,都足以让他认知到,在这片区域的运动究竟有多么真实而激烈。
高川在视网膜屏幕上的引导数据的指示下,向城北进行速掠,他尝试过用最快的速度去搜索那些战斗发生的地方,但无论那些地方打得多么激烈,理论上也不存在每一次战斗双方都拥有特殊的转移能力,可偏生抵达具体地点时,就只能看战后留下的痕迹——用连锁判定去追寻这些活动痕迹,可以得到一个相对明确的方向,似乎只要沿着这个方向追下去,就能追上之前在这里战斗的人,可是,直觉阻止了高川。
那个直觉告诉高川:没有用的,属于每一个人自己的战场,都被一种神秘力量遮蔽,而这种神秘力量的神秘性,很可能会从伦敦地区扩散到整个蜉蝣废墟。灰雾既是这种神秘的源泉,也是其扩散的途径。这种将受害者孤立的神秘力量就好似病毒一样,在地球伦敦制造出来,通过置换反应传染整个蜉蝣废墟,乃至于可能会深入到统治局遗址中。
高川一路行来,不仅没有看到人影,连非人类的身影都没有看到一个。这些喧嚣沸腾的大街小巷越发让人脊髓发凉。高川不得不思考,假设其他人都在战斗,为什么只有自己什么都没遇上?这里的环境是如此的异常,能够孕育出不同寻常的异物,可是,假设它们已经存在,为什么会对自己视而不见?
高川不觉得是因为自己过于强大,而震慑住了对方。从最坏的层面去考虑,这些异常之物很可能正在聚拢,亦或者被聚拢——它们在这个过程中,当然会被人们察觉并攻击,但是,它们很可能在刻意避开,亦或者有什么方法,迫使它们必须避开会产生大规模折损的情况——例如,遇到自己这般强大的神秘专家,以及遇到其他某些强大阻力的情况。从来都没有停息的战斗现场,多少意味着,战斗双方的实力处于一个足以令战况焦灼的平衡点上。
在充满灰雾的环境中,异常的频发,异常之物的迅速壮大都是理所当然的——假设它们的平均强度已经超过伦敦地区的人们所能抵御的水准,那么,眼下的“焦灼战况”本身就是一种让人心悸的异常。
高川无法观测到更具体的情况,无法验证自己的猜想,可是,当他意识到不妥时,便陡然在一刹那间看到了幻觉。在这一霎那间,他总能看到仿佛烟雾聚成的轮廓顺风而行,每一个十字路口,这些东西便陡然从四个方向分散。街巷就如同线路,这些幻觉中时而出现的烟雾轮廓就如同电流,而十字路口就像是一个节点。这个动态给人一种稳定而均衡的感觉。
对其他人而言,幻觉或许就只是幻觉而已,但是,对高川而言,幻觉往往就是一种暗示,而且,是一种不会局限于末日幻境内部的暗示,其起源甚至可以追溯到病院现实的情况。但无论从末日幻境还是从病院现实的角度去理解,它定然都在提醒自己,有什么真实不虚的情况正在发生,亦或者已经发生了。
眼下的幻觉就是这样,高川再一次感受到了紧迫感。这种稳定、均衡又充满了节奏的韵律感,让他认为这背后的暗示是某种计划性的东西。
战斗、节点、流向、传染、战斗,焦灼……一个个能够描述自己在这个伦敦地区所见所闻的词汇,最终在高川的脑海中凝聚成一个极度熟悉,也清楚其有多么恐怖的词语:献祭。
在地球上有nog驻守,哪怕是末日真理教也不可能在网络球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整个伦敦地区变成献祭场所。所以,这种深度的变化,定然是完成战场置换后才开始的。
不过,虽然感觉上是献祭仪式,但高川却无法肯定,这个仪式的重心一定是在伦敦城内。
高川陡然停下脚步,在他的面前是一个老旧的电话亭——他在伦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却从未见过如此老旧的款式,就像是从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东西。在弥漫的灰雾中,它就像是从泛黄的黑白照片中走出来的一样。它的独特感,哪怕在遍地异常的伦敦城内也极为醒目。正因如此,高川才为之停下脚步,他觉得有什么在召唤自己。
高川顿了顿,便朝老旧的电话亭走去。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他尝试打开电话亭的大门,生锈的锁便从门边掉下来,砸在金属地面上,发出很刺耳的声音,即便如此,也没有引来任何一种异常之物。老旧的电话亭里安置的也是老旧的转盘电话,听筒从架子上跌落,可他什么都没做。
似乎是一种提醒。高川不由得想。仅用一根线接驳的听筒一头撞上话机台,话筒部分的盖子便被敲开了,一张纸条从中飘出。
高川拿着纸条,上面出现了自己熟悉的记号。
“黑巢……”高川沉吟着,他绝对不会认错。尽管这一次末日幻境的黑巢尚未成长起来,但是,和网络球的标志一样,无论在哪一次末日幻境,高川见过的黑巢标记就是这个样子。同时,从黑巢那独特的组织成份和成员结构来说,能够使用这个标志的,会使用这个标志的,往往只有一个人。
“席森神父也在这里吗?这个地址……”
虽然有点突然,但却又说不上出乎意料,之前高川就觉得黑巢在当前情势下不会毫无动静,而且,也觉得他们仍旧会如过去高川的记忆那般,在某一个意外又关键的时机出手。不管是真是假,高川决定去看看,也许如今的黑巢能够成为助力,从神秘性和潜力的角度来说,如果黑巢真的出现在这个地方,那么,他们理应是拥有规避当前伦敦地区异常状况的手段。
而且,既然他们已经如此深入这个地区,他们掌握的资料也肯定不少,再加上席森神父明里背地里的身份,或许,真的见到他时,就能从他口中听闻末日真理教这次行动的大概。
高川将纸条塞在口袋里,转身踏出电话亭,他的眼前,景状便在这一瞬间陡然一变。城市的风景消逝了,就如同海风吹垮了沙堆,吹散了沙砾,一条比伦敦最大的街道还要开阔的管道就这么出现在高川面前。黑黝黝的深处,传来不明意味的呓语声,说不出那到底是不是人的声音。
然而,高川直觉感到,这个管道正是通往伦敦城“下方”的。换句话来说,这条管道的异常,让人觉得它有可能直接穿透伦敦城的下水道区域,深入蜉蝣废墟,进而接入统治局遗址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