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仙岛!你在做什么?这不符合临时联合国际星航条例!”各个船舰的声音在内部通讯网络中此起彼伏,三仙岛对他们船舰的入侵彻底违背了这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法规和默契。尽管三仙岛很强,以三仙岛为核心可以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力量,但却并不意味着各个船舰背后的支持者愿意看到自己的秘密被揭开。也许这些秘密相对三仙岛的秘密更少,然而,秘密就是秘密,在联合国没有成为地球上唯一的政府机构前,任何秘密都是有地域性和国别性的。
“中央公国的人!你们打算挑起联合国际内部战争吗?”声音大声疾呼,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这些传递各个船舰意愿的信号就好似无孔不入的虫子,试图渗透到三仙岛的信息管制系统中。这些信号只有一个简单的意思,发送目标是三仙岛上的任何人,他们似乎是寄望于三仙岛中更早职位的人对控制三仙岛的高川进行“规劝”。
但这毫无用处,高川自己甚至都无法确定,当三仙岛上职位最高的中将等人看到这些信息时,会采取怎样的做法,也许会如各个船舰众人所想,尝试对自己的举动加以管束。但也有很大可能会当作什么都没看到,这取决于在眼前如此恶劣的战场环境下,他们是否可以拿出更有效率的作战方式,强制入侵其他船舰对高川而言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已经恢复感性的他不喜欢当强盗,也不喜欢偷窥他人的私隐,但既然还要跟敌人战斗下去,就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高的效率去完成可见的最好策略。
高川不认为,眼下的情况还有大家好言磋商,仔细思量的时间。接管整支舰队,重启一半的船舰,将会让整支舰队的战斗力在一定时间内降低到一个濒临自灭的程度,如此脆弱的时间段,当然是越快度过越好,乃至于在敌人没能做出正确判断,来不及做出相应行动之前就完成,才是最好的。
正因为各个船舰都有自己的秘密,所以,用“商量”的方式去接管舰队,对方必然是在时间上能拖延就拖延,也许重启一半船舰的提议会尽快通过,但在时间上的消耗仍旧比三仙岛突然入侵其他船舰,在整支舰队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完成对舰队的接管更加迅速。当然,各个船舰所隐藏的秘密是不可能光靠这种程度的入侵就暴露的,但至少各个船舰上搭载的神秘,会以一个更紧密,更迅速,更高效的方式与三仙岛连接在一起。
高川相信,哪怕是中将清醒地看到了这一幕,也会做出类似的判断:以这么一种强硬军事作风的方式彻底确立三仙岛对整支舰队的控制,不仅符合战场需要,也符合中央公国的军事作风。如果三仙岛的行动能够在战后传达到联合国际上,那想必这场战役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结果吧。想要在舆论上对中央公国制造压力,也只能是这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大败亏输的情况。
如果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获得胜利,那么三仙岛作为胜者的关键与核心,理所当然不会受到责罚。而一旦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失败……联合国也不需要去考虑责罚问题了,纳粹的反击会如同重锤般,一股脑砸在地球上。
高川是这么想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但是,在这个无法和地面进行联系,除了舰队本身之外,全都是敌人的宇宙空间里,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了。
内部通讯网络没有被切断,高川刻意保持线路通常,并通过三仙岛模拟自己的声音,和所有连上通讯网络的人交谈,面对所有的质疑、劝导和责骂,他已经准备好了各种以“暧昧”为中心的答案。他一直认为,让船舰上的众人思考自己的回答,让他们可以通过这个渠道发泄心理压力,比硬性的封堵更为恰当。高川需要的是生命煮成熟饭,而不是将自己变成民意中的敌人,他尝试让众人思考自己给出的那些“暧昧答案”,但其实这些暧昧答案的意义都不在于答案本身,而在于“众人思考这些答案”这个行为上。
船舰上的人们只用语言去抵抗,只用内心去思考,而不付之于行动——至少是在三仙岛完成对舰队的实际控制前不付之行动——那就是高川的胜利。
也许在意识态的世界里,语言和思考都具备最实质的力量,但是,在物质态世界里,当这些语言和思考没有成为实际推动力的时候,它们就是无力的。
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流淌着万千的数据,他的世界里已经没有言语,但是,三仙岛就是他的喉舌,万千如一的答案以声音和文字的方式,按照他所要的方式,将整支舰队包围在一个果壳中。而另一边,入侵各个船舰的力量很快就贯穿了这些船舰的控制核心,它们所搭载的神秘在三仙岛的神秘面前显得无比薄弱,甚至让人觉得失去了神秘性——但实际上,这些船舰并没有失去神秘,在语言的述说和心理的思考中,在他们反应过来前,他们只是失去了对这些神秘的控制。
十五艘船舰所搭载的神秘总数要比高川预料的更少,他本以为每艘船舰至少都有一种神秘力量,但在接管了这些船舰的运转系统才察觉,有三艘船舰仅仅是“能够进入宇宙航行”的初始阶段,自身所搭载的武器哪怕在现存科技武器中也算不上是上上之选。与其说是“宇宙战舰”,还不如说是“搭载了简陋自卫武器的货运飞船”。剩下的十二艘船舰虽然都搭载了神秘,但真正拥有持续作战能力的神秘,只有七种,另外五种受限于神秘力量的效果,其发动的严格限制,以及各种莫名其妙的不稳定因素,就算三仙岛介入,也无法保证这五种神秘力量可以在自己需要时,必要时,准时地,合乎标准地,没有后遗症地将之启动。
可以说,如果出现最坏的运气,那么,这五种力量给整支舰队带来的打击,甚至会比纳粹的威胁更大。
幸好搭载这部分神秘的船舰有一部分成为了六舰联合的一部分,利用联合结构去进一步稳定自身搭载的神秘,选择了“六舰联合核心船舰所拥有的神秘”,而不是自己那不稳定的神秘。
从遥远、深邃而无限的,超乎人智已知的范围外存在的力量究竟为什么可控,为什么不可控,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为之做更多的事情。所有的尝试都像是在碰运气,而呈现出“更强的神秘性会压制低级神秘性”的现象,但说到底,如何才是“更高的神秘性”却无法用任何方法去测试,从而在实际应用的时候,更多是依赖神秘专家的直觉。亦或者说“当一种神秘在另一种神秘面前失效时,后者便具备更高的神秘性”这种毫无前瞻性质的判断。
当对比已经出现结果的时候,结果就已经处于不可控制的状态了。这便是所有来自于神秘的危险,所普遍存在的特点。
有时候高川也会这么想:末日幻境中所存在的“神秘”是基于末日幻境这么一个独特的环境体系,还是普遍存在于自己可以观测的世界,乃至于遍及自己无法观测到却可能存在的世界里。如果在观测中,神秘并不存在,而完全由科学大行其道的世界是存在的——就如同过去的高川未知到神秘的末日幻境那般——那么,这么一个完全由已知的道理,以及如同死物一般等待发现的未知事物所构成的,质朴而死板的世界,人们是否会更加幸福?
如果未知是有限的,未知的事物就如同拼图碎片一样,不会随波逐流,而是躺在沙滩上,等待人们挖掘出来,一旦发现了,就能够抓在手中,对其完成认知,那么,世界迟早是可以彻底被解析的吧。完全解析了世界,就能够完全改造世界,在这么一个完全控制的家园中生活的人们,会否就是所谓的“身在天堂”?
高川没有去过天堂,所有对天堂的幸福都流于言语和传说,所以,他实质上完全无法想象“天堂”到底是如何的幸福。
即便如此,他也会在偶尔做梦的时候,去试图描绘那般连自己都语焉不详,无法理解的景象。
神秘是如此的刺激,未知充满了奇迹,也会带来无法抵御的厄运,曾经的高川以末日幻境为基础去构建自己的世界观时,在未曾观测到末日幻境中的神秘时,无比期待着那孕育自未知的奇迹,但是,时过境迁,伴随着自己的冒险,在观测神秘的同时,承受着那不断复加的恐怖,高川也会扪心自问,自己是否会对一个不存在“无限未知”,或者说,一个“只要随着进步,迟早能够完全解析”的世界存在向往?
高川直到如今,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他觉得,或许自己仍旧是喜欢这个无限未知的危险世界的,只是,希望在这个世界中,自己所爱的人也仍旧可以过得幸福罢了——而这个愿望毫无疑问是充满了矛盾的,在一个充满了未知的世界里,人是否可以生存,是否可以更好地生存,本身也就是一个未知问题。
人的理想乡,或许只存在于温室之中。
当高川这么想的时候,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回响起那首关于黄金理想乡的歌谣。
“顺川而下走到尽头,终会到达“里”之所在。”——是否在述说,理想乡不在于外面的世界,里之所在是否就是“温室”之中?
“凡手持钥匙的人需记住十个夜晚的献祭。”——在对这十夜的残杀中,人们失去了自认为所需的一切。
第一夜,奉上钥匙选中的活祭。——人们献出自己的同伴。
第二夜,余下来的人啊,撕碎紧靠的两人。——互为依靠的两人开始厮杀。
第三夜,余下来的人啊,赞颂吾高贵之名。——在这残忍的恶意中,呼唤的是谁?在呼唤什么?
第四夜,剜头杀之。
第五夜,剜胸杀之。
第六夜,剜腹杀之。
第七夜,剜膝杀之。
第八夜,剜足杀之。
——于是,没有头便不会思考,胸中内心被抛却,不再需要进食,失去行动的手足。
——之后。
第九夜,魔女复苏,无人生还。
第十夜,旅途结束,终至理想之乡。
在高川人格资讯格式化之后,义体高川就一直在想,对这首歌谣的解读,少年高川是否也联想到了这般残忍又残酷的可能呢?不,亦或者说,少年高川是否还觉得,这是一种残酷和残忍呢?是否在他的内心中,人们自以为珍贵的,不可丢失的东西,在无限的未知中,已经变成了不必要的负担了呢?
义体高川对少年高川充满了矛盾的期待,如果自己、桃乐丝和系色的计划最终失败,那么,少年高川就是最后的希望之光。他是一个保险,一种可能性,在无限未知中,高川所寄托的奇迹,但是,哪怕是人格资讯格式化的现在,义体高川也无法理解少年高川的想法——也许双方所期盼的东西是一致的,但是,对这东西的认知却沿着不同的角度。
高川并非全知全能,因此,无法分辨哪一个角度才是正确的。不,应该说,如果都是片面而正确的,那么,才能在桃乐丝和系色的计划失败的前提下,高川仍旧有前行的基础。
因为,只有两者“都有可能是正确”的前提下,无论哪一者失败,另一者都还有希望。
如果义体高川和少年高川之间,有一个是正确的,另一个是错误的,那么,失败的结果就是真正的结束了。
正是这样的想法,让高川从来都未曾对任何一个高川说:你的想法是错误的,你的做法是错误的,这是行不通的。(未完待续。)